“罢了。”典婵叹口气,“你也是爱女心切。” 听闻,季渊时欣喜道:“这桩婚事真的作罢了?!” “作罢?怎地作罢?”典婵嗤笑一声,低声道:“你以为这桩婚事是我们的主张?” 季渊时气不过,瞪了典婵一眼,飞快地跑到沈渊身边,一把捞起跪在地上的他,朗声道:“他是什么东西你们都心知肚明,凭什么?!” 沈渊一直跪着,站起来时,双膝发麻,一时没站住脚。 见状,典婵一个飞身,迅速抽身至沈渊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扶着他稳下了脚步才放手。 “母后,为什么她要骂我?”从小到大,沈渊从没被人指责过。他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敢有人拘束他,更别说指着鼻子骂他。 “是她不高兴了。” “我做错什么,惹她不高兴了吗?” “没有。有时候那人对你发脾气不一定是你错了,是他们不顺意,要找人撒气而已。这种情况下,无论你做什么,是好是坏,都会让她不顺眼,不高兴。”典婵弯下身,柔声道:“让你平时不锻炼吧,才跪这么一会儿就受不住了?飞升那天得跪一整天呢。”说完,轻轻地刮了一下沈渊鼻尖。 沈渊被那一下弄得鼻子痒痒的,他皱了皱鼻子,咯咯笑道:“这有什么。我会早早备好膝下软垫,等着飞升那天。” 典婵道:“就知道你会偷懒。等那天我一定要没收你的软垫。” 典婵与沈渊母子情深,好似忘了季渊时的存在。她气急跺脚,“喂!你们假惺惺什么,恶心死了!沈渊活不活得到飞升那天都难说……” “啪”的一声脆响。 季孰早就走到季渊时身后,扬手就是一巴掌,简短地怒斥一句:“没大没小的混账东西!” 脸颊火辣辣地疼。季渊时蒙了,怔怔地看着自己父亲,眼泪汩汩地。 典婵伸手拍到她肩膀,很轻柔。她用过来人的语气劝道:“以你们比之千万里人间,从来微不足道,没有人为你迁就。在其位谋其政,你们属于自己,也不属于自己,包括我。” 十岁宴——一条“分水岭”。 往前无忧无虑,往后远愁近虑分散路上,不知什么时候与它们结伴,但总会来。 那天晚上…… 咚咚咚!——长廊外,一阵脚步声响起,步伐非常雀跃。 沈渊一听就知道肯定不是下人。有哪个下人这么没有礼数,敢在九离皇宫乱跑乱跳。 哗啦一声,殿门被拉开。 几个眨眼的时间,一团东西便带着殿外的寒气钻进沈渊的被窝,“冻死我了冻死我了——”说着,那团东西扭动着身体直往沈渊怀里钻。 刹那间,沈渊小腿中间像伸进一块冰来。冰到惊人,他倒吸一口冷气,“谁让你赤脚跑来了——”说罢,一脚蹬开那人的冰脚。 “叔——”那人奶声奶气地叫他。 沈渊垂眸往被窝里看去,只见一双葡萄般的圆眼睛盯着自己,黑亮黑亮,湿漉漉的。 ——是小跟屁虫何梦访。 沈渊自是不喜欢这位侄儿,觉得他太白嫩,还娇气得很。 记事起,沈渊与他第一次见面,就把他当成小女孩了。 他明明比沈渊早半年出生,个子却比沈渊矮上一个头,爬起树来也怕掉下来,怕虫子……畏手畏脚,导致沈渊玩儿不痛快。 奈何,他就专门缠着沈渊跟他玩儿。 他又与沈渊同龄,既然今天办十岁宴,就连带着他的十岁宴也一道办了。 “叔,我听下人说:‘龙族今天是来定亲的’。定亲是什么?”被窝里,何梦访边说边准备把冻得冰冷的手往沈渊衣服里放。 沈渊隐隐知道些嫁娶之事,他盯着床幔想了一会儿,正想开口,却被何梦访一双手一整个把住腰,“冻死我了!”他猛地坐起身。 “叔——”何梦访又软软地叫道,好似在撒娇。 沈渊不领情,“谁给你捂手?我又没叫你到我这儿来!” “哦——那到底什么是定亲啊?” “就是……”沈渊的眼珠转了一圈,想了会儿道:“打个比方,你父皇看上你母后,又怕被其他人抢了去,就带着礼品跟你母后的家人商量。这个过程就是定亲。” “原来和买东西交定金是一样的啊。”何梦访还是半知半解,但他知道一件事,“我没见过母后的家人来找过父皇。如果龙族是向你定亲,那今天之后,你就要去龙族了,我是不是就不能找你玩儿了?” “我才不去龙族呢!就算季渊时是女孩子,也根本不可能!” “只能是男孩子跟女孩子吗?”何梦访声音糯糯的。 “对呀!” 你一言,我一语,沈渊与何梦访正以这种天真的方式谈论大人都尚且不懂的事。 沈渊趴在被褥里,正目不斜视地注视着殿门,心想跟何梦访说话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无聊中,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沈渊动了动手指,突然,他摸到触感怪异,冷冷的,好似还有鳞片。 好奇怪的东西。 沈渊全当是何梦访的手在乱动,“侄儿,你安稳些,手别动来动去——” “没有呀。”何梦访钻出被窝,伸手在他眼前晃晃,“你看看。” 沈渊处在迷迷糊糊中,双眼眯出一条缝看去,不清醒地说:“对——” 可掌中那物仍在爬动,手指拈去,好似还有一排排长条物,能动,也能缠住手指,所过之处留下刺痛感。 痛感! 沈渊觉得不对劲,猛地掀开被褥。 “叔为什么要掀被子,不冷吗?”正处冬季,一股寒意侵袭而来,何梦访看向沈渊。 一瞬间不知道是被冷气激得,还是觉得恶心害怕,鸡皮疙瘩起满身,“啊——!!!”他不受控地尖叫出声。 等一众下人破门而入时,只看到沈渊拿着一条蜈蚣往何梦访身上甩去。 “那天晚上,我在父亲母亲殿前跪了一宿。他们问我‘为什么隆冬之中会出现夏季毒虫’?我也不知,我答不出啊……我解释,但好像解释再多都是我错了,他们根本不信我……至今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罚我……” 沈渊双眸半阖着,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汪盼看在眼里,竟然生成一个自己都无法相信,接受的事实——他居然有点儿怜爱沈渊!! 沈渊继续道:“第二天早上,典山跟他的侍卫阮庸向父亲母亲请早。典山进去殿内后,那阮庸便是对我冷嘲热讽。过会儿典山出来,我看见他手里捧着吕华笛的漆木盒,一下子,我的气就冲上来了。我去抢,抢到最后漆木盒脱手而出,吕华笛摔碎,成两半了……作为摔坏吕华笛的惩罚,我被关了起来,那房间漆黑潮湿,周围不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当时害怕得要死,靠在门边的角落里。那里能给我安全感,至少我的后背有道坚实的墙壁,侧身也能有依靠。在那儿,我哭着求着母亲放我出去,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可母亲是铁了心要罚我,她隔着门,冷冷地说:‘以后别叫父皇母后,叫父亲母亲’。” 汪盼沉吟半晌,淡道:“畏之如虎,风吹草动足以让人阵脚大乱。他们是忌惮你啊……”说完,便是“噗呲”一声笑。 ——是自嘲。 嘲沈渊尚在梦魇中,他却急着解释安慰;嘲自己明知沈渊身份,却经不住诱惑…… “噗通”一声,沈渊向后倒去。 汪盼心下一惊,心脏仿佛跳漏了一拍,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拉起来沈渊,却被一把拉着摔进松软的被褥里。 ----
第107章 愤怒 突如其来,好在汪盼反应及时,迅速出手勾住床框,阻止自己坠落。 如果真的倒在沈渊身上,把人砸醒了,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一切有惊无险,汪盼暗暗松口气。 下一秒,木质窗框发出吱嘎一声,他暗道不妙。 毕竟是位大男人,浑身腱子肉,门框只有薄薄一块木板,还雕刻一只只镂空喜鹊,更是薄上加脆。 还来不及反应,整个床框就塌了。 尘埃四起。 塌下的木板还算懂事,没一块惊扰到床上人,因为全被汪盼承住了。 他撑在沈渊上方,那张脸离他很近,近到沈渊的鼻息喷薄在他的脖颈上,温热而潮湿。 “咳咳……”沈渊挠了挠后颈,咳嗽着缓缓地翻过身,侧面躺着,抱住膝盖,蜷成一小团。 汪盼楞住,不知身处何处,脑袋混乱如麻。 “我不过出去一小会儿,你们怎么都把床弄塌了?” 何梦访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现在出现! 汪盼翻腕,甩出一记掌风,砰的一声巨响,压在他背上的木板整个飞出去,砸在墙面,四分五裂。 “奇了怪了……”何梦访踏过木板碎片,往屋里走,“在昂琉酒肆出来,我就发现你的嘴唇破了,现在床又塌了,难不成……” 汪盼无声无息地喘息着,有点儿躁动,但表现得很从容。他下到地面,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何梦访有话直说,“难不成你俩看对方不顺眼,已经到背着我偷偷打架的地步了?!” 汪盼决然否定,“没可能的事。” “那你怎么解释你嘴角的伤口和床框?” 汪盼提高一个声,反问道:“那你先解释解释,为什么十岁宴那晚你不帮沈渊解释?” “他都跟你说了……”何梦访试图躲避,快速地眨动眼睛,丢出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汪盼注视着何梦访继续道:“你明知他因何怕蜈蚣,却仍然对他冷言冷语,把自己撇得很干净?”他将话题拉回。 “我有难言之隐……” “什么?” “母后不让。” “难道你没有自己的判断与认知吗?” “我第一次见那么大的蜈蚣,被吓傻了……当时我才十岁……” 汪盼只呵呵一笑。 瞬间,何梦访咽住话,红了耳朵。 “咳咳!——咳咳咳!!——” 屋内沉寂半晌,最终被沈渊剧烈的咳嗽声打破。 沈渊醒来,他还没看清屋内一塌糊涂,便是一阵头痛欲裂,“啊——”他抱住头,蜷曲地跪在被褥里。 汪盼、何梦访闻声赶来。 何梦访轻拍着沈渊的背,“给我看看哪儿疼。” “不行——太疼了——”说着,沈渊身体竟剧烈颤动起来,“——唔——” “哈?!疼得动不了,刚才还好好的!”何梦访急道。 汪盼皱眉,转身倒了杯热水。 “唔——不行了不行了……哈……”猛地,沈渊跪坐起身,捂着肚子笑道:“哈哈哈……上当了吧?我没有痛觉,怎么会感觉到痛呢?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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