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言语,秦筝也懂了。 窦皇后从来没有因为她那时候为了保命,爆出来自己有孕,而选择责怪她。 “阿筝。”窦皇后问她:“长公主不日要去封地了,她提到过好几次你的舞蹈很美,你愿意在年后跟着她去封地,教导郡主舞艺么?每月束脩是三千文。” ——你愿意接受公主府的庇护么? “你救了那逆孙,他恩将仇报,我却不能如此,你若不愿,我给你拨几个窦家的护卫,可好?” 秦筝笑了:“殿下。” 她认真地说:“我想领束脩。” ——我想靠这个活着。 * 法场上。 季岁正用力抱着外孙女,十分动容:“囡囡!我是你外公!” 那女囚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轻声询问:“外公?” 季岁更加心疼了,用力抱紧:“没错!囡囡!我真的是你外公!我找你母亲已经有三十多年了!” 女囚恍恍惚惚:“但我外公当年掉粪坑里淹死了啊!” 季岁一噎。 季岁强忍着把人甩开的冲动,顶着一身鸡皮疙瘩,继续动情地说:“那是你娘的养父!我才是你亲……” 法场离天牢不远,许烟杪靠着双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傻眼地看着法场上的两个人。 【错了错了!】 他急得不行。 【那不是你和你前妻的女儿的女儿,那是个假的!是牢里的死囚!】 季岁一把把人推开,急切地退后三步,捂着翻滚的胃部。 脑子里回荡着两个字:粪坑……粪坑…… “呕——” 直接干呕出声。 【呦呵,吐啦!】 季岁一边弯着腰干呕,一边青筋直跳。 许烟杪!怎么哪哪都有你! 【现在洁癖的劲才上来啦!虽然以为这人是你的外孙女,但还是抵不过洁癖的冲击!】 才、没、有! 季岁差点把牙咬碎。 如果真的是我外孙女,我才不会在乎脏不脏! 季岁看向法场周边的侍卫,拿出官印证明自己身份,然后一指许烟杪。 “把他给我拖下去!” 许烟杪:“诶?” 许烟杪:“唉唉唉唉?!” 人被带走了,季岁远远还听到许烟杪的心声。 【算啦!能理解!季公法场劫外孙女,但还是忍不住吐了的事情,当然不想我这个小官知道啦!】 季岁:“……” 好想打人! * 到了晚上,许烟杪就听说,季岁的外孙女还是被斩首。 他劫法场触怒了老皇帝,被老皇帝勒令和清河公主和离。左都御史这个官职也被撸了——大夏朝有传统,当丞相之前,要先当一次左都御史,这个官职也被人私底下称为副相。 本来,窦丞相年岁已高,等他退下来,季岁是板上钉钉可以封侯拜相,如今只能被外放到外地当州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归中央。不过,之前派给他的九州各地巡查寺庙的事务并未被收回,想来他日回京上报任务完成时,还能再见一见中央的同僚。 许烟杪连忙去看系统,翻了一会儿八卦才翻到秦贵人的事,翻完就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死的是那个本来就要秋后问斩的死囚,秦贵人还好好的。” “诶?老皇帝什么时候用锦衣卫查出秦贵人身份的?还告诉季岁了?” “那我的纸条怎么办啊?”许烟杪顿时紧张起来:“我之前就把它卡季岁的锁上了,锦衣卫这么厉害,不会把我查出来吧?” 在床上滚来滚去。 “如果被抓出来,我要怎么说我的消息来源?说看秦贵人和季公有几分相似行不行啊!” 滚来滚去。 “哎呀,季岁要见他外孙女了,诶?皇后怎么先把季岁叫过去了!” * 椒房宫。 “季岁,我知道你要问你女儿的事情,这些阿筝都和我说过了。” 窦皇后直截了当地说:“阿筝如今心神不宁,我来和你说罢。” “多谢殿下。”季岁正襟危坐,四十六岁的季公,此刻却局促得如同有幸听大儒讲学的稚童。 “阿筝和我说,她娘是农户之女,天统九年十月那次泉州大疫,她娘家破人亡,流落青楼。彼时才七岁。” 季岁面无表情,袖袍下的手紧握成拳。 “到她娘及笄那年,即将出阁,但那年你大力打击各地青楼,她娘所在的青楼被查封了,有幸出楼,后来嫁与一庄稼汉,那庄稼汉朴实憨厚,对她娘很好,也是一良人。” 因为……他打击了青楼,所以他女儿最后幸免于难? 刹那间,季岁大脑只余下一片空白。 直到窦皇后再次开口,他才勉勉强强回神。 “但长在青楼里,终究还是伤了身子,她娘去时才二十六岁。她爹早在她三岁时就去了。她娘一个寡妇艰辛地拉扯她长大,直到她十岁那年撒手人寰。” “阿筝会跳舞,也会些许岐黄之术,都是她娘教的。后来,这两样东西,一样帮她救了太孙,一样帮她逃离太孙。” “……” 这个行事冷酷、气质苍冷的男人;这个对青楼痛恶,对乡绅鄙夷,手中地主豪强人头滚滚,在这些人眼中,风评堪比酷吏的皇帝鹰犬,朝廷副相;这个受今文学派追捧,视为今文的希望,令文种无绝的今文学派领头人,文渊阁大学士此刻跪坐软垫上,背脊挺直,眼角泪水缓缓流过面颊。 他哭了。 窦皇后叹息一声,道:“那孩子现在在我的别庄养身体。” …… 别庄里,新派来的丫鬟给秦筝整理好了穿戴,艳羡又激动地说:“小姐!你的外公就是那左都御史,朝廷副相,文渊阁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兼太子太保,今文学派领头人!” 当事人秦筝却淡定得多。她垂着眼睛,脸色还是失血过多的惨白,说话声也轻轻的:“就是那位与陛下谈论女德女诫的季大学士?” 丫鬟不明所以地道:“我不清楚这些,不过也没有别的季姓大学士了吧?” 季岁就是这时来的。 揣着满腔的愧疚激动,带着难以言说的近乡情怯,他推开门。 见着那瘦弱少女的时候,一路上反复组织的说辞全被冲散,他颤声道:“阿筝!我是你祖父!” 对方抬眼看过来,眼睛黑白分明,起身行礼,不见一丝差错,肉眼可见的客气与疏离。 一礼之后,少女恭恭敬敬唤他:“季公。” 季岁如遭雷击。再回神时,心口抽搐着疼痛起来,连指尖都开始发抖。 作者有话说: 女子做工参考宋朝: 【茶馆】 又中瓦内王妈妈家茶肆名一窟鬼茶坊,大街车儿茶肆、蒋检阅茶肆,皆士大夫期朋约友会聚之处。 ——《梦粱录》 * 【卖食物】 钱塘门外宋五嫂鱼羹 ——《梦粱录》 如宋五嫂鱼羹,尝经御赏,遂成富媪。 ——《全史宫词 》 * 【给客人斟茶送水】 更有街坊妇人,腰系青花布手巾,绾危髻,为酒客换汤斟酒,俗谓之“焌糟”。 ——《东京梦华录》 * 【抬轿子】 泉、福二州妇人轿子,则用金漆,雇妇人以荷。 ——《鸡肋编》 * 【厨娘】 既撤席厨娘整衿再拜曰。此日试厨。万幸台意。须照例优给。守方迟难。厨娘遽曰。岂非待检例耶。探囊取数幅纸以献曰。是昨在某官处所得支赐判单也。守视之。其例每展会。动赉绢帛或至百疋钱或至百千。无虚拘者。守破悭勉副。私窃喟叹曰吾辈事力单薄。此等酒筵。不宜常设。此等厨娘不宜常用。 ——《宋稗类钞》 【翻译:太守请了厨娘,一场宴席之后,发现厨娘要价“绢帛百匹及钱三二百千”,勉强支付后,私底下和人感慨真的太贵了,以后还是少设这样的酒席、少请这样的厨娘】 * 【行医】 秀州外科张生,本郡中虞候。其妻遇神人,自称皮场大王,授以《痈疽异方》一册,且诲以手法大概,遂用医著名,俗呼为张小娘子。又转以教厥夫。 ——《夷坚志》 *
第32章 嘤!为什么皇帝和许烟杪怄气,受伤的总是我们! 凳子还没坐热,季岁又被老皇帝叫了过去。 老皇帝可不会在意季岁刚找回外孙女和刚知道女儿死去的心情,倒是怕他身子骨受不住直接晕过去,妨碍自己问问题,便叫小厨房给他端了一碗血燕。 然后,面色不悦地直接问:“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岁意思意思吃了两口血燕,却是食之无味。 “当年……” 季岁还记得当年,是开国前的最后一战,那时他有幸成为后军主帅,被派去负责这一战的后勤调度,几乎脚不沾地,前妻也跟在他身边,说要为他调养身体,免得他忙到病倒。 “臣的妻子,偷走了臣放在书房里的情报,从军队调度指令,到粮草堆放位置。” 老皇帝眉头狠狠一皱,回忆了一下:“但当年……” “陛下所想不错,当年出了差错,她偷的情报是废弃了的决定,真正的决策,臣习惯记在脑子里。” 季岁说到此处,并不得意,只是坐在此地,近乎自虐地说出来:“臣的妻子,并非孤女,实则是大周丞相的女儿,于战乱中失散,后又毅然偷窃情报归国的巾帼。大周灭国当日,臣赶去见她,她在臣面前……自刎殉国了。” 血喷了他满脸满身,从那以后,他一直觉得身上黏糊糊的,洗不干净。 “在那之前,她还身怀六甲,归家后,孩子一生下来便送走了,我只能打听到那是个女婴。” “事情就是如此,陛下。” ——他之所以一直抗拒提前接触许烟杪,就是怕许烟杪暴露了女儿是前朝丞相的外孙女。 女儿已经没了,但女儿还有个女儿。 季岁起身,对着老皇帝一跪,额头“咚”一声触在地面。 “臣为主帅失职,未曾发现有人谋划盗取情报。臣为丈夫失职,未能及时注意到妻子的辗转矛盾。臣为父亲更失职,逼死女儿的生母全家,害女儿出生起便流落在外生死不知……” “臣自觉不配再成亲生子。只一心想将女儿寻回。” “秦筝对此毫不知情,她不知自己是前朝丞相的血脉,求陛下法外开恩,饶她一命!臣甘愿以命换命!” …… “老皇帝居然对前朝丞相意见这么大啊。”许烟杪咂舌:“当年这丞相假意投降,差点里应外合成功,还把老皇帝一支前锋坑死了,气得老皇帝说要把他曝尸荒野。”
250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