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令徽正要开口说话。 突然一道声音冷冷地横插进来:“公主可不会觉得她女儿来参加神童试,会千夫所指。况且,千夫所指又如何,只要她认为她做的是对的,凡夫俗子的指责不过是直上青云的风霜而已。” 颜令徽惊喜回头:“爹!!!” 来者不是女驸马颜淳又是谁。 颜令徽下意识想要冲向女驸马,想到一件事情,又猛然止步,手指放在身后搅动,眼神躲躲闪闪:“爹,你……你怎么来了?!” 【哦豁!】许烟杪一语道破天机:【离家出走的小孩被抓住了。】 得知外孙女要参加神童试,匆忙赶来的老皇帝眉头微皱:“离家出走?!” 小兔崽子居然撒谎骗他!说什么想外公了,但是爹爹娘亲很忙,没空陪她回京,就让她自己回来。 他就说这孩子才八岁,房陵是怎么放心让她单独带着护卫,从辽东跑回京师的,这可是足足三千里路! * 女驸马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浑身风霜,气场生冷,目光锐利地直视霍洗马:“还请霍洗马告知,你那句替长公主生气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是你了解长公主,还是本驸马更了解长公主?” 一些开国元老见过长公主和皇后一起搞后勤,此刻看到女驸马的样子,露出别有意味的笑容。 这气势也太像房陵长公主了。 而霍洗马强打精神,也不回女驸马的话,直接指责:“驸马不守辽东,无诏回京,若关外蛮子入侵,谁能守?谁负责?” 颜淳很镇定:“公主在守。公主负责。” 想了想,又说:“非是无诏回京,地方官三年一朝觐,回京述职,如今离天统三十二年,已是三年。” 她虽然提前了两个月到京师,但辽东离得远,这事也能说得过去。谁让她身份特殊,她走了还有公主能留守。 ——甚至对于陛下来说,公主守辽东,比驸马这个外人守辽东,更让他放心。 而颜淳这么一说,周边围观神童小郡主和主考官争论女性能不能进科举考场的人,便立刻意识到:“那不对啊,公主是小郡主的娘,公主还能在驸马不在的时候守辽东,如此巾帼,怎么会觉得女儿来科举就是不安于室?” “而且,驸马肯定了解公主,他说公主支持小郡主来神童试,那确实就是支持的吧。” “既然如此,小郡主做这事,的确符合孝道?” 几句话一出来,视线全看向了霍洗马。 现在压力给到了他。 ——毕竟,在大众的朴素价值观里,人家丈夫说的话,难道不比你一个外人值得相信? * 在房陵长公主的驸马出现在神童试现场时,霍洗马就知道,自己铁定是翻不了身了。 此时此刻,他只能非常知趣地说:“原来是这样,驸马莫怪,是霍某担忧得太过了,霍某在此向郡主赔罪。既然如此,小郡主十分之孝顺,为了长公主当女官的心愿。去考神童试,自然是没问题的。郡主,请!” 说着,就让开位置。 在大多数人眼里,他这样子是尽忠职守,虽说迂腐了一些,可最后也算是知错就改,倒也没太多恶感。 只有少数人察觉出他是在恶意为难人,根本就不是什么不懂变通。见此,决定以后对这位高官敬而远之。 霍洗马也不在意。 然后,古文学派的人就走了过来,面带微笑:“霍洗马,权公让我们给你带来两样东西。” 霍洗马:“什么东西?” 再想到之前许烟杪的心声,心里有些不详的预感,赶忙说:“东西直接给我就可以了,不用……”说是什么东西。 话还没说完,对方就大声说:“权公说,送你一本《孝经》,一本《荀子》,以后有事没事,就在家里多读读书。” “哗——” 周围的人一片哗然。 这下好了,更多的目光聚集在霍洗马身上了。 像是一根根能插进人体脉络的针管,几乎要把人插个对穿。 霍洗马差点落荒而逃。 ——这可是来自文坛盟主的“建议”,说是建议,实际上就是在对脸抽,说他这么大年纪了还弄不清楚什么是真孝顺,什么是假孝顺!就应该多看看书! 特别不留情面。 霍洗马强行让自己笑起来,干巴巴地说:“权公说的对,下官确实应该多读读书……” 古文学派的人满意地点点头,又道:“过往曾有神童破题破得十分出色,却被人怀疑是代作,不如你当众为颜小娘子出一题,让她破之。权公作审。” “你觉如何?” 霍洗马沉默了好几个呼吸。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官员们已经开始啧啧了:“脸黑了吧?之前脸白了,后来脸青了,刚才脸红了,现在脸黑了,这事再不结束,说不定还能再凑两种颜色。” “以后他的花名就是霍调色?” “没必要,回头弹劾他不孝顺,他能不能继续做官都不一定,花名估计也没什么人叫了。” “也不一定,他只是不做官了,又不是死了。” “还不如死了呢,一大把年纪了,晚节不保。” 霍洗马还是很想活的,好死不如赖活着。 他知道权公为什么出题。怕进了考场后,他故意为难颜小娘子,或者别人因为颜小娘子是女子,是郡主,如果过了神童试,有可能会被散播谣言,说她没有真才实学,是因为女子身份被优待,因为母亲是房陵长公主,而被放水。 但,当众答题就不一样了。见证者颇多。 而且,正好也可以对他小惩大诫。 出得简单了,世人要么说他前倨后恭,要么说他没有学识;出得难了,世人会说他为难八岁小童,没有风范。 真是好心机! 虽然现在天上没有雨水飘下来,但霍洗马依然觉得浑身发冷。 而后,他一口应下:“某觉得可以,如此,霍某便当着诸公诸学子的面,为小郡主出一道题。” “郡主请听好了,题为——” 霍洗马盯着颜令徽,冷不丁摔了他的破罐子:“子曰。” 你们想我出不难不易的题,我偏不!反正事情都这样了,我注定是跳梁小丑了,倒不如直接让这小女孩当众丢脸,说不得还能让她一辈子想到这天就心生恐惧,成为她心里的魔障。 【给八岁小女孩出这样的题!好不要脸!】 许烟杪都生气了。 这题你拿去给很多秀才、举人做,他们都不一定能破题。 而且他们还能有三天时间思考,颜令徽当场答题,别说三天,让她思考三个时辰,估计在场的人都能表达不满,并且散尽。 ——尽管出这种题的霍洗马,自己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场不少学子已经开始骂人了:“好个为老不尊的老狗!这题你自己会破吗!” 有知道他底细的直接扒了他的脸皮:“肯定不会,他六十岁才考过科举。” 有的直接代了:“仗着自己是主考官,为难考生,好不要脸!许多有才华的学子,就是被你们这些不讲德行的狗官逼走的!” 吵吵嚷嚷,纷纷扰扰,将霍洗马骂了个狗血淋头。霍洗马神色反而愈发从容镇定,还笑着问颜令徽:“小郡主这题可能破?” 老皇帝不动声色地站在墙边,眯起眼睛,深深记住了这个为难自己外孙女的人。 * 霍洗马看了一眼小郡主,以为对方在思索,笑呵呵地试图打断她的思路:“如果想不出来也无妨,你一片孝心,也能让你进……” 颜令徽抬眼看着他,也笑了:“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可为天下法。” “我破好了。” 霍洗马脸色骤变。 权应璋大叫一声:“好!” 霍洗马脸色更变了:“权公!” 权应璋理也不理他,自顾自地说话,给周边士子解答:“匹夫而为百世师,乃‘孔子’,一言而为天下法,乃‘孔子所说’。好!好一个‘子曰’!” 【厉害!不愧是神童!】 周围士子颇有震惊动容之色。 许烟杪继续嘴替:【这能是八岁?!】 能听到他心声的官员迅速点头。 是啊,这居然是八岁?! 人群里,刚到来没多久的邴尚书儿子眼睛亮亮盯着颜令徽,唇角不由自主带上了笑。 是她! 那天衙门里,另外那个人背后的讼师,肯定是她! 找到了! * 霍洗马突然疯了:“还有一题!你有本事把这题破出来!这题就是‘〇’!《论语》中,章与章之间的标号——〇!” 几乎所有人脸上都流露出来复杂的神色。 这已经不是破罐破摔了,这完全就是歇斯底里,哪怕小郡主不回答这题,也没关系了。 女驸马沉着脸,牵起女儿的手:“走,我们进考场。” “不!”她女儿挣脱她的手,双手撑腰:“他不是觉得我答不出来吗,我非要破给他看!这个神童试,大不了我三年后再来!” 女驸马叹了口气:“你跟你娘倒是像了个十成十。” 倒也没有拦她。 霍洗马反而有些慌了。 他害怕,他害怕颜令徽真的破了出来,如果对方破出来,那他的自尊,他的人生,会被撕个粉碎。 但是,事态已经被他自己逼上绝境了。 他只能祈祷,祈祷这神童,没有那么“神”。 * 颜令徽没有像之前那样脱口而出,她想了足足一刻钟。 但没有人催促她,他们都在等,等这孩子创造一个奇迹。 小女孩的眉毛越皱越紧,寒风中,脸蛋越吹越红。 “圣人未言之先……” 她垂着眼睛,一边思索,一边慢慢地说出来。 光是这一句话,已经让一些人心脏猛地一跳,目色焦灼而急。 对对对!这个破题思路是对的!“〇”是标号,在《论语》中,常常位于‘子曰’之前! 但是还有一句!还没破完!后面理应还有一句! 颜令徽猛地抬眼,如同尖刀高抬,骤然劈下:“空空如也!” ——破题:圣人未言之先,空空如也。 学朱子的人直接拍案叫好:“好啊!圣人不言,便是空。符号无言,也是空!好一个空空如也!” 霍洗马兀地后退一步,牙齿克制不住地相撞,看着颜令徽,仿佛看到一个凶狠狞恶的邪魔鬼怪站在那里。 作者有话说: 过去塾师课训士子,多从小题发蒙。语意平正、清晰、完整的题目还比较好作,至于那些偏难险怪的,作起来就非常棘手,没有超人之才恐怕就难以下笔。明人赵时春少年聪慧,九岁时应童子试,八股文作得很不错,考官怀疑是他人代作,当场以“子曰”为题,令作破题,赵则应声道:“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可为天下法。”考官又让他以自己的名字为题作破题,赵也立即答道:“姓冠百家之首(《百家姓》第一位是‘赵’),名居四序之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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