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季岁闭了闭眼,努力压下从许烟杪那里听到女儿起,便烦躁阴郁的心情:“但是,我不敢。” 三十多年了,他怕女儿早就死在战乱中了。他怕从许烟杪那里得知女儿早就死去了的消息。 而且…… 季岁的眼睫颤了颤,又一次强调,请求皇帝:“陛下,臣求陛下体恤,不要在许烟杪面前提起臣的女儿。” ——他会自己去问的,但不是现在。 * 季岁依旧打算捞一下好外甥,除了这些年相处出来的感情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外甥和他女儿是不同年的同一天生辰,想到他可怜的女儿,他对这个外甥便也多了几分宽容和怜爱。 于是,在命题作文失败的半个月后,季岁再次进入皇宫。 划重点,挑了个许烟杪不在的时候。 这次很顺利,他把老皇帝约去了洛阳县的玉龙寺里,当年就是第一次去这个寺庙拜过佛后,晚上回去皇后就孕吐了,六个月后生下如今的太子。 而且,他还在寺庙中准备了一个人…… “许烟杪?”老皇帝轻轻搁下上香的烟,诧异:“你不是没成亲,怎么也来这里求子?” 季岁身体晃了晃。 不!不是这个!!! 许烟杪讶异回头:“陛……” 老皇帝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微服私访。” ——他已经不指望自己一个眼神过去,许烟杪能乖觉闭上嘴了。还是自己手动比较保险。 许烟杪用力眨眨眼睛。 老皇帝松开手,嫌弃地拿袖子擦了擦手心。 许烟杪脸色如常地接着说:“毕竟我还有朋友,连沆过来求佛祖给他赐一个大胖小子,我就跟着来啦!听连沆说,这家佛寺的素斋很好吃!” 许烟杪一指,老皇帝和季岁下意识侧头看过去,就见到玉龙寺的主持正扶起一位上香的夫人,随后,主持口中念了两句什么,从旁边宝瓶里抽出沾水的杨柳枝,在夫人头顶轻轻洒下净水。而在主持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是兵部司务。 老皇帝瞳孔地震:“这个?!” 那夫人虽然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可她和兵部司务肉眼可见不是同一代人啊!看着应该快四十了! 许烟杪呆滞了几秒,立刻:“不是不是!这个不是!” 老皇帝眼里恢复了神采。 还好还好,差点以为他的大臣有恋母情节,二十岁和四十岁,他真的没办法接受! ——六十三岁还纳十六岁花季少女的老头如此想。 然后,他就看到那夫人受了洒净后,转身时,眉眼妩媚地勾了兵部司务一眼,朱唇上翘,风情万种。 老皇帝默默看向许烟杪:“真的不是吗?” 许烟杪为了好基友在老皇帝眼中的形象,掷地有声:“当然不是!” 那夫人听到这边动静,眼珠一转瞧将过来,见到老皇帝时竟是眼睛一亮,香风款款走过来,视线直往马上皇帝那健壮的身躯上瞧。 老皇帝:“……” 等他好不容易把人打发走了,转头一看,差点气笑。 许烟杪和季岁这两个人,一个低头好像在数地砖,一个背过身去仿佛在欣赏壁画,就是没人来救场! 看到他的时候,许烟杪这小王八蛋还呆愣地在心里想:【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结束什么结束!你还想看到皇帝和美艳俏夫人有什么开始吗! 过了一会儿,兵部司务也受了洒净,然后他才走过来,以作揖代替大礼:“见过大人。” ——大人除却对高位者的称呼,还有对老者、长者的称呼,用在此地也不突兀。 许烟杪看了一眼,发现那主持已经带领着那夫人出了大殿,可能是去做别的步骤了,特别好奇:“这样洒洒水就行了?灵吗?” “听闻有不少高官夫人来此上香。”兵部司务笑着说:“信就灵。” 许烟杪觉得自己又懂了:“哦哦!是……” 兵部司务一把捂住许烟杪的嘴。 还在人家佛寺里呢!他不想被乱棍打出去! 许烟杪特别委屈。 【真是的,这么激动干嘛!我难道还能情商低到在人家寺里砸人家饭碗吗!】 兵部司务三人嘴角抽了抽,并不想说话。 * 老皇帝听许烟杪说这家佛寺的素斋很有名,便起了兴致,要和许烟杪一起去吃。 能和皇帝吃饭,是多少人的荣幸。 老皇帝面带微笑。 许烟杪得此恩典,一定…… 【……诶?不要吧,和老皇帝一起吃饭又要注意礼节,又要察言观色陪聊,万一一个不小心抢了皇帝的菜……可恶,谁会想跟领导吃饭啊!】 【不敢吃不敢喝,吃一顿饭不是要吃得胃病发作。】 【但是拒绝就是抗旨了吧……能不能说我肚子疼啊……】 老皇帝笑容一僵。 兵部司务差点下意识咳嗽提醒一下许烟杪。 好歹装……哦,他确实装了。 眼见着许烟杪满脸逼真的惊喜,要张口答应下来,老皇帝一阵牙疼,只觉得自己特别……逼良为娼。 “对了,许烟杪。”老皇帝僵硬地微笑:“我今天微服私访,当然是一切从简,你吃你的,随便吃,爱吃什么吃什么,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他才没有那么小气!哼! 而许烟杪,这回是真的惊喜了。 “谢大人!” 兵部司务痛苦地把脸扭过去。 这是真的没听出来是客气话啊。 旁边的季岁已经不想去管这些事了,他现在满心都是…… 我之前找的人,他还在后山吧?应该没有直接走了吧? 许烟杪的声音快活地传来:“咦?季公你不吃吗?” 季岁皮笑肉不笑地扯动嘴角:“吃。” 吃吃吃,就知道吃!吃死你! 想让我从皇帝身边走开,做梦! * 这家佛寺的素斋真的好好吃。 许烟杪埋头猛吃。 “唔唔!这个素面好好吃!” “这个!快吃这个琵琶豆腐!没有加任何肉沫居然都能做出原本的琵琶豆腐的味道!好绝!绝绝子!” “这个三鲜炒素也好好吃!” 周围僧侣看许烟杪的眼神都无比的慈爱。 有人这么喜欢他们寺里的素斋,他们特别高兴和满足。而且,这孩子吃饭真的吃得特别香!他们看着都想多吃两碗! 许烟杪抬头,看向季岁:“诶!季公你怎么不动筷子?怎么一直捧着那个茶杯不放啊?” 老皇帝差点没憋住笑,低头喝了一口寺庙里的茶。 兵部司务捂住脸,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有个词……叫端茶送客。但许烟杪估计是完全没有意识到。 季岁深呼吸:“我把茶放凉一些再喝。” “哦!这是喝茶的新方法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季岁扯了扯嘴角:“是啊。” 【不愧是大佬!喝茶都那么高级!】 季岁闭了闭眼,气得把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 不。我是在送客! 如今他只能诚挚的希望,后山那个人现在还没走。 * 玉龙寺后山。 一位君子正在品茶。 他坐在精致的小几前,手边放着小巧的银质盒,盒中嫩绿的茶叶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镊子夹起一小撮茶叶,茶叶落入茶壶之中,微风吹拂着茶叶的香气扩散开来。 在水温达到适宜温度时,他缓缓地倾斜壶身,茶汤从壶嘴轻柔地流入刻着花木纹样的宜兴紫砂陶茶杯中,动作流畅从容,好似古琴弹奏时优美的韵律。 茶汤清澈明亮,散发出淡雅的香气,泡茶的君子轻轻抿了一口,嘴角微微上扬,细细品味着茶水的芬芳。 微微垂下的眼眸,透露着静谧与优雅,风姿犹如一幅画卷,使人远远望之,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心灵十分宁静。 君子在想…… “季公,不是说陛下马上就来吗?我已经喝了三壶茶,快憋不住要去如厕了!” 在他快要尿出来的时候,皇帝终于来了,粗布麻衣的农人打扮,君子假装没认出来这是当今天子,邀请其过来品茶。 季岁连连打眼色。 错了错了!哪有人一上来就会邀请农户过去品茶的!你应该先和他攀谈,表现出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然后再邀请…… 案几后面,君子焦急地夹紧腿,假装没看到季公的眼色,热情似火地邀请“农户”:“老伯!相逢即是有缘,就喝一杯吧!” 老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好啊。” 不过,很快他们就真的相谈甚欢了。 原来这君子正是写《女诫》的人,对约束女子三从四德说得头头是道,而老皇帝又是个直男癌,两人简直一拍即合…… 【臭味相投!】许烟杪认真地点头。 老皇帝、季岁还有兵部司务假装什么也没听到。 * 那边说得热火朝天,许烟杪托腮,百无聊赖地开始翻八卦。 【呦呵,玉龙寺的僧人不小心把一壶加了料的茶水混到素斋宴上了,现在正在满寺排查到底是谁喝的呢。】 许烟杪乐了:【加料?什么料?难道是巴豆?谁啊,那么倒霉,幸好我不喜欢喝茶,一口都没碰!】 嗯?! 有人误食了巴豆?! 简简单单七个字,老皇帝的注意力瞬间被拉走。至于那君子说了什么,他已经完全顾不得了。 谁这么倒霉啊,在这种地方误食巴豆! 这要是没被发现,大庭广众之下拉了肚子,啧啧啧,来这上香的可都是体面人啊,恐怕要举家搬离洛阳县方圆五百里了吧? 就这么一瞬间,老皇帝差点控制不住脸上的幸灾乐祸。 那君子没发现不对,笑容矜持地继续:“女子生而不全。” 老皇帝没反应。 君子:“……”君子微微提高声音:“是以,女子当以夫为天!” 老皇帝:“……啊对。” 被八卦的不是自己的时候,人类的吃瓜热情总是分外高涨,老皇帝心里急得不行。 许烟杪你怎么不吭声了?到底是谁那么倒霉,你倒是说啊! 君子一咬牙,声音再提高一档:“夫死后,女子当以子为天。” 老皇帝:“……” 老皇帝勉强回神一瞬:“啊对对。” 下一刻身体蠢蠢欲动,就要往许烟杪那边靠。 左眼写着“许烟杪你行不行啊怎么那么慢”,右眼写着“快点说是谁,好想目睹现场啊”。 君子终于意识到了一点不对,不由得看向邀请他过来的季公,拼命使眼色。 季公!陛下这是怎么回事!说得好好的,怎么就走神了! 季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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