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打她们?” “我不喜你。” “因我告你书阁睡觉?” “不全是。” 阿霖僵硬道:“因你给月灵起名阿凛。” 话到此已撕破脸皮,他也不顾其他,只顺自己的心往下说:“那种低等的月灵,朝生暮死,如何配得上与我同名?” 这个理由太可笑了,岁年根本无法理解,这荒唐的话却与阿霖面露的厌弃相衬,仿佛提及的是衣袖上的虫蚁。 岁年只觉怒火中烧,他强压着怒意正欲再问,阿霖抢白道:“岁年,你来历不小,但你的人未必干净,我断定天珠就在这里的仙侍之中,我们打一个赌吧,子夜鉴能不能发现天珠藏匿所在。” “你这么自信,我为何要和你赌?”岁年冷笑:“万一你把天珠往她们身上一塞,到头来谁也讲不清,我平白吃个哑巴亏,这怎么算?” 这猫妖不是平时脾气很大吗,怎么这档子就这么沉得住气!阿霖咬牙切齿道:“好,我们这样,你为她们担保,只要珠子在她们这里找到,你受什么罚,我陪你受,权当我看守不严!” 这人是有什么大病——! 岁年刚想说拒绝,浮廊尽头机锦去而复返,声音传来道:“好啊,你们在这开赌局,孤允你们赌。” 目光在两人间游走,“你们两个气性太大,是该靠这个长个教训。”又看向兰佩她们,“兰阁的两位,岁年给你们作保,你们可不要辜负他啊。” 谈笑间,再对不远处的披银正殿道:“不知玄微君可否给这赌约做个见证?” 一阵风自内殿刮来,夹杂星星点点银光与桃花,似是应答。 岁年在这碎光中怔忪了一刻,不再分辩,狠狠扭开了头。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玉融眉头微锁,师尊对子夜鉴的借出应允的太过轻易了,好像根本忘了之前交代的子夜鉴要远离岁年的话。 子夜鉴的本体是面檀色古镜,古朴大方,镜顶嵌有一枚殷红的玉,传说乃是上古神明的眼珠。 机锦将其悬于掌中,他对岁年道:“岁年,还请你稍忍不适,子夜神器一旦启用便会亮一个时辰,待查明后你回去修养即可。” 便将子夜鉴送上半空,将其发动。 嗡—— 镜光凌凌,照彻四方。 岁年气息一紧! ……难怪玄微让他不要打子夜鉴的心思!乌云盖雪袖中的手指甲变长变尖,双目也缩成尖针。 自从这面镜子出现,他浑身血都像是被烈焰点燃,一把大火在五脏六腑里熊熊烧灼。 原来子夜鉴这东西,是骨瘴的催化啊。 岁年慢慢呼出口气,机锦观他无恙似才安心。子夜鉴浮在潭水上方,清光照在这落英缤纷的水瀑前,只是这样照,迟迟没有动静。 玉融耐了片刻,正想说冻顶天珠不在这里,让他们先行回去,却见岁年的身体猛地一颤,看向兰佩与七棠的方向。 “真是好藏。”机锦也听见了天珠微弱的鸣声,化出把短剑来,踱步到兰佩跟前。 “天珠在你内丹里吧,长年与兰草清修的你,气息可以掩盖天珠,莫不是早有谋划?” 跪在旁侧的七棠“呜呜”几声,不可思议地望向兰佩姐姐。 兰佩重重闭上眼,挺直了肩背,没有跪拜求饶,而是伸手抓住了那匕首,岁年喝住道:“等等!” 他胸口起伏渐大,道:“让她说话!” 闭口诀在机锦的响指下解开,兰佩却向岁年的方向伏身,深埋头颅道:“龙君伤势已沉,一枚天珠不足以救治,他受百年苦厄折磨,天珠万年结出双数,这是仅有的一次治好他的机会。” 岁年忍住不适,想开口,喉头却尽是腥甜,他脑子昏沉,极力理出一个线索。 ……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 ……这太巧了。 兰佩她们是巳时来的披银殿,眼下不过午时,天珠还在兰佩内丹中,若真是她所为,便是才动手不久,就已被倚妆他们发现,兰佩又是何等大胆,以为自己可以瞒过子夜鉴和九天太子? 岁年想问个明白,兰佩已重新直起身下,跪行几步,离了七棠一段距离。 她对岁年苦笑道:“年仙君,对不起,帮我照顾好七棠,拜托了。” “兰佩!” 子夜鉴发出“嗡嗡”声,一抹鲜红喷洒而出,兰佩竟自胸口生掏出了内丹! 她手指用力,将其捏碎,一枚裂痕遍布的冻顶天珠一并“咕噜噜”滚落而出。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这从来游刃有余的兰阁掌事出手速度快到惊人,血水淋漓从冲过来的岁年脸上滴下。 内丹已剥离,修为不足的仙者顷刻间灰飞烟灭。 “啧。”机锦叹气道:“这不是好风气啊,要是皆畏罪自戕,九天还讲不讲规矩了。” 话头一转,道:“不过她是另有隐情吗,既是要把天珠给龙君,又为何不爱护一些,裂成这样如何可用。罢了,容孤择日再查。” 七棠面上还是不可避免沾上飞溅的血珠,她起初还是呆住,倏然喉中突兀挤出一声“呃啊”来,随后急剧倒气,眼泪冲开了面上的污血,浑身狂颤,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 “好啦,接下来就是履约了,阿霖,你既然要陪岁年,就该言出必行呐。”机锦没管剩下的仙侍,转而对阿霖讲话。 这太子咬字有几分九天特有的装腔作调,总是拿捏着尺度,不疾不徐。 但如今他的尾音有几分奇怪的上扬,对岁年道:“岁年,孤听说你们这个种族最是谨慎多疑,你怎么与众不同,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孤念你伤没好全,便小惩大诫吧。” 岁年木然地听机锦一拍掌,拿定了主意道:“玉融,把给桃花木准备的月樨玉拿出来,月樨玉沾水会融,要用灵力封存,阿霖,你便和他比一比,岁年的听力很好啊,你们封闭上视觉,仅听玉鸣,比比谁从这水瀑后救上来的玉多。” 子夜鉴在活水上空的嗡鸣声越来越大,岁年看向机锦,眼白染上紫红,尖细竖瞳割开浓紫嫣朱,煞是可怖。 “岁年——” 披银殿内,传出玄微的声音。 岁年猛地回神,看向那个传出万般熟悉的呼唤声的方向。 可玄微说的却是—— “按他说的做。”
第十章 玄微仙尊发话,机锦颔首示意负责月樨玉的白虎过来。 玉融虽半天摸不着头脑,但颇为后悔将岁年叫来深庭。 原是因自己担任披银殿掌事,此情此景下,任何言语皆会被解读成他意,容易适得其反。 可岁年不同,明眼都能看出他不过挂名在这里,地位与仙侍有别,白虎以为他出面会有所不同。 踌躇半晌,玉融在太子玩味的目光下从袖兜里取出了一盒月樨玉。 这是他上回被罚采来的玉石,生长在九天上品的金木樨间,唯有在夜里才会现形,有稳固神魂、净化邪祟的作用。 近百枚水色含金的玉石挤在匣内,玉融采了许久,方寸中仍残余淡淡的桂香。 机锦纤长的指托了匣子,在所有人的注目下,让阿霖拾起了地上的天珠,放于众玉石的顶上,他一扬手,将其内所有的玉石掷过水瀑。 叮叮咚咚的穿水坠地声不绝于耳。 水瀑后有石群,月樨玉却还是大多坠入水中,少有的几颗掉于石面,正在慢慢地融化。 岁年眼底的紫红缓缓褪去,他固执地盯着披银殿内的方向,紧紧抿住唇。 阿霖“扑通”摔到了瀑下,是被机锦拂袖打了下去。 太子温和地对岁年道:“小猫,请吧。” 白虎将扑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七棠扶起来治伤,他不怎么认识这个兰阁仙侍,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这样做,但总是要找点事来干,不然这个气氛太古怪了,能逼疯人。 族里的长辈说玉融木头脑袋,他想不明白的弯弯绕绕太多,负责披银殿这段时间,按部就班地干活,按部就班地被罚,他没什么怨言,旁人说他配不上当玄微仙尊的弟子,他也无话可说。 可如今玉融发觉自己在生气。 灵力流过七棠经脉,连不通医术的白虎也能笃定,这顿火鞭后,这兰阁小仙侍的百年修为算是毁于一旦。 她和兰佩有勾结吗,玉融猜不到。 就像他猜不到兰佩的动机,以及这几幕编排的用意。 是了,这很像搭台子。玉融回忆起曾去人界见过咿咿呀呀的折子戏,他像是在看一出根本看不懂的演出,前后有关,却始终不解其意。 但他分明清晰地听见了,冥冥之中什么环扣被拨动的声音。 那与岁年纵身入潭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 他看到这飞升的小妖怪游过水瀑,浑身湿透,将抢救到的玉石扔上岸。 小妖的眼睛完全红了,也许是水太冷的缘故,毕竟机锦方才将雪域的冻顶天珠也扔了进去。 天珠沾水成冰,但兴许是开裂有损,并没有完全把潭面冻住。 阿霖有些吃不消,不消片刻就趴在岸边打颤。 好在机锦没有真的封闭他们的目力,这位太子殿下总是想一出是一出。 阿霖细细地喘气,肺腑间像是灌入冰渣,眼睛看不大分明了,而岁年也在他不远处破水而出。 仙童幸灾乐祸地想,猫妖的寒伤还没好呢,他眨去眼睫上的水珠后,看清了对方冰白的侧脸。 一滴水自猫妖眼下滑落,转瞬即逝,恍如幻觉,很快消失在了冰凉的潭水中。 阿霖有一瞬的讶然。 这猫妖在披银殿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竟也会露出这般神色啊。 他突然很不服气——自己在太子手下没少受其折磨,跳个冰潭又算得了什么,想要享受权力就要付出代价,这猫妖什么也没做,为何这般难过? 比较起阿霖,岁年起初并不觉得太冷,他体内雪域的寒气未散,跳到这水潭里时甚至有一刹恍然。 这自银河夜间冲下来的潭水居然还算温热,难道星辰也是温暖的么,但手脚的迟滞告诉他并不是这样,他只是身体温度太低,觉不出更深的冷意。 兰佩的血被清澈的潭水洗去,形神俱灭的仙侍就像是从未来过,只留下模棱两可的供词和意味深长的托付。 岁年自水瀑后的石上捡起一枚枚月樨玉,水至清则无鱼,玄微的水潭没有半点风情。 明明以前会在池塘里养各种五彩斑斓鱼,乌云盖雪随时都可以去捞去抓。 以前,岁年那么讨厌水。 水瀑将头顶的天空层层冲化。 太吵了、太吵了—— 岁年忽然很想回云盖宗,回纪沉关给他搭的那个安安静静的窝。 而这里有什么呢,只有一个忘却前尘的玄微。 岁年重新成为玄微的猫主子的计划,已全都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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