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我和我那个死对头仙君是一批次下凡的,他当年还是我小娘,若是欠他因果我不如一头去撞死!” “那你撞吧,乖儿砸。” “你给我走开!讨打吗?!” 凤凰族的凤君挽了袖子要干架,好心的老前辈上前拉他,岔开话题道:“哎呀!洗尘池不洗同批同僚记忆,凤君,你这还算是好的,如老夫这种五百年下去三次的,怕是有的忙咯。” 仙有百相,有接受不能的仙君,也就有心态好、讲究实务的仙者。 他们当即就关心起了清算因果的操作方法,判断是否稳妥。 见多识广的仙人啧啧道:“冥府的因果账目么,倒是不怕出错,只是那冥君……莫不是那百年前回魂的冥主,乌须君?” 有清丽的女声自后方接上—— “乌须?倒还从未见过。” 即刻便有来搭腔的道:“珠鸣君,你闭关多日有所不知,当年天冥二界因个误会闹得不大愉快,乌须君还伤及魂魄。” “唉!听闻而今他在冥府颇有威望,我们有求于他,还要多走动走动才是啊。” 提问的凤凰族珠鸣仙君心想:这临时走动未免太假,人家未必领情。 同时心生好奇,这年岁小还威望大的乌须君,究竟是何等人物。 好在这悬念也不会挂着太久。 天君神旨的末段,附上了冥君前来查因果的时间地点。 时间就定在三日后。 众仙家多少知晓天冥二界的关系并不融洽,甚至可以说是互看不对眼,但冥府之主的权柄由古神天道所指任,位同帝君尊位,镇守一界,让他在天界一府一山的去上门,未免太不要脸。 天君也明白这点,特地辟出了块清净大气的地,定名“还因苑”。 再请上几位德高望重的仙僚做表率,请他们出场时别太铺张,尽量低调谦逊地去查因果,以彰天界矜重,不与冥府的野蛮鬼计较。 * 三天不过弹指。 是日晴光明灿,云若羊脂。赶工搭造的还因苑内人头攒动,欣长的仙影投上高低隔挂的邓林竹帘,帘后不时听有玉佩当啷作响。 杂乱的絮絮低语中,唯独那从兰阁移栽来的优昙钵华正兀自半开,孤寂清静。 五百年不长,下凡历过劫的仙家数目却仍是可观,远远望去不见尽头。 晚到的仙君与早到的互相问候,三两相熟的便私下里东拉西扯在谈天。 据说冥府的人两个时辰前便上了天界,而今在晖明殿内议事。 “姐,还多久啊,冥府也太磨磨唧唧了,咋还不过来。”小凤君太想知道因果账目的内容,焦急到不行,连着额头上的翎羽装饰都乱蓬不少。 反观他那生而为凰的珠鸣阿姊,从容不迫,正手执一册话本读到兴头上,漫不经心道:“快了快了。” 凤君瘪了嘴去揪挂帘上的流苏,忽而鼻翼一动,有风穿堂而过,刮来透骨凉意。 坐在凤凰姐弟旁侧的仙君忍不住搓搓胳膊,疑道:“这里怎么这么冷?” 珠鸣将那狗血泼天的话本卷入袖中,整理好衣袖上的鎏金羽饰。 凤凰一族嗅觉敏锐,她正襟危坐道:“冥君所至,如见黄泉,这是黄泉万万年的阴风。”复又“咦”了声:“怎么还有点儿花香?” 仙童已朗声唱道:“冥主乌须到——” 在场百来号神仙,皆知冥府是暂且搁置下过往恩怨,与其说是为天界出力,不如说是敬古神天道,能不计前嫌亲自前来,已显大度。 于是众仙纷纷合袖问礼,至少把这礼数和面子给他们冥府端齐了。 还因苑乌压压五百来个仙神,排在后头的小仙连冥君几个鼻子几只眼也望不见。 远远的仅看到一大团黑云,从苑门外悠悠飘到了主位旁。 站在靠前位置的凤君却能瞧得清楚,他低下头在袖后小声对阿姐道:“听闻冥君不过百余岁,竟如厮古板!我记得上任冥君可是酷爱穿红戴绿,比我们羽族还俏。” 冥府此番出行极简,一共就来了六七人,清一色的黑袍黑衣,黑斗篷连着宽帽兜住脑袋。 从头黑到脚,携满身黄泉大风,颇有来追魂索命的架势,极符合人界对冥界夺命阎罗的穿搭想象。 珠鸣用胳膊肘撞小老弟,让他少哔哔。 然而在场不只凤君在暗中吐槽,就连冥君本鬼,也认为这样黑压压出行实在单调。 乌须传音对身边人道:“你们倒也不必陪我穿成这样。” 随行的冥使夜萝悄悄对他道:“吾主,天界这些年的穿衣风格不也是连天缟素?况且冥府赤贫多年,这是我们最好的衣服了欸……” “主上不是刚给我们谈下笔大生意吗?”作为副手的莫青团难得在这大场面上接了句不正经的话,面上倒是一派沉稳。 “赤贫期已过,你们想吃什么穿什么,主上给买!不过主上的爬架要排在优先购入的位置。” 乌须欣然点头道:“正是如此。” 引路的仙侍自然没听见这些喁喁私语,将他们引到还因苑东南主位前,恭敬道:“冥君大人,请上座,诸位冥使,请入席。” 冥君不客气,拂袖往那玉雕嵌金兰草的宝椅上一坐,众仙耳边炸开几声凄厉的夜鸦寒啼,空洞诡谲,优昙钵华在黄泉湿风中次第开放,刹那间,还因苑如覆大雪。 乌衣的冥君身后,剔透的优昙钵华滤下重重天光,两色相衬,令人心头凛然。 随行冥使立列两侧,冥君摘了披风连帽,屈指往玉石桌上一敲。 “谁先来?” 众仙面面相觑,冥君看了眼左手边的莫青团,后者“咳咳”两下沉声道:“诸位仙家耳目尚且灵光,为何不上前来查实因果?” 这就……这就开始了? 难道不用先念上段祝词敬告祖神,再阐明规则么?何况他们明摆着是空手前来,要查的因果账目册在哪里,又该如何验明所查无误? “我来。” “姐!” 珠鸣君在见到冥君真容后,神色几度变化,当即自告奋勇率先出列。 众人倒也见怪不怪,他们早知这代四象神族中,凤胎体弱年幼,凰胎胆大包天,并不惊讶珠鸣的举动。 衣饰华艳的凰血女君大步上前,衣裙上的珠玉撞出清脆的鸣响。 她开门见山道:“如何查?” 目光却定定落在冥君脸上。 凤凰天性会被美人美物吸引,诚然这百岁小冥君长相不俗,但仙家容貌无不上品,比衬之下,归魂不久的小冥君较之容光焕发的诸仙,只会更显苍白枯槁,再加身上这死气沉沉的黑衣,容色更被打了折扣。 凤君瘪嘴,很是奇怪姐姐的审美。 冥君则不答,指尖红光晃过,珠鸣身旁凭空出现了一面巨大的水镜。 那水镜高一丈,宽九尺有余,通体透亮,镜面光滑,外框雕镂出山川江河的走势,其内玄天与纁黄二色逆十二时流转,镜顶端则开皎白玉石昙花,形若灯台。 认出此器者惊叹:“这是观山镜!” “正是。”莫青团作为冥府的发言人,代答道:“观山镜乃是天地初开时,古神沉于冥界黄泉下的骨玉所铸,如今与吾主已结成镜契。” 他颇带与有荣焉的自豪,再道:“此镜可照前身九十九载,诸位不记前尘也无妨,有观山镜在,定不会有误。请这位仙君观镜。” 珠鸣点头不语,向前站立在镜照中央,凝目向内望去。 原本空无影像的观山镜内,流光变转,再定睛时,镜中照出了道女子身影。 那镜中少女与珠鸣容色相差无几,穿的却是人间王室的宫装。 有文字于镜上浮现—— “燕历三百五十六年,单湘荷。” 后附有生辰八字,生死年份。 坐上冥君微微颔首,指节再敲玉桌,还因苑内似有阴风大作,耳边可听阵阵呼啸,身上却了无所感,连衣袖也不曾鼓动。 在冥君座后,以净白的优昙钵华为底色,有晶蓝的灵光穿针引线一般,正凌空纵横。 须臾,灵光竟交错织成一面十丈有余的高墙,其间经纬穿行,分作上千格,形似人界药橱。 冥君抬手,其中一格真如抽屉般拉开,飞出一本一指厚的青皮册,被他“啪”一下接住。 那青皮册无风自动,“哗啦啦”狂翻了几页,冥君阅罢后将其倒转,平放在桌,推至珠鸣面前。 他隐去无关内容,让对方阅览相关文段,点名道姓道:“单湘荷。” 珠鸣君神色肃然,听冥君道:“你因果所欠之人,已轮回为人二十遭,冥府有言,十九轮后,魂飞魄散,你无法寻到此人。欲还因果,唯有以功德相代。” 册上与单湘相隔的几行下,有一人名姓外隐隐散发红光。 这便是天君神旨中“轮回者以镜宝鉴明,同者身代,不同者以功德相代”的情况。 仙君命有神运,下凡历劫将会应运生出太多的例外亏欠。 若欠过了一个度,那因果所连之人便会被留下印记,在轮回台中无法被碾灭魂魄。 除非有更大的因果劫数,否则此人来世性情不变,算成同个人,仍会受神运左右。 如此十九轮后,方才休止。 众仙家一听,心中暗叹凤君的好运势。 凡人死得透透的,便不必再去寻对方,扯出更多的麻烦。 冥府秉笔的夜萝将这个结果记录在册,莫青团道:“下一个!” 珠鸣对自己的历劫身世没有半分好奇,反倒是对坐上的冥君有了兴趣,也不客套几句,直白道:“冥君殿下有几分像我以前的故人。” “姐,好老套的搭话法子!”凤君在后面大声调侃。 “你闭嘴!”珠鸣扭头喝住老弟,转对冥君行礼道:“哈哈,就是有五分相似,还请冥君见谅。” 对方没往心里去,用略有沙哑的嗓音答道:“本君多年前躯壳有损,容貌损伤较重,因此长年服用化颜丹,你所见非我本相,若与鸣珠君相熟之人相仿,那多半是巧合了。” 珠鸣抿抿唇,心中钝闷,亦觉自己异想天开,便走出了镜照范围。 有了打头阵的仙友,接下来查因果就轻松许多。 当然,这个轻松特指冥府几人。 九天仙神们查前忐忑,查后大多愁眉苦脸,有几个查出来结果特别不好的,更是头晕目眩,哀嚎连连。 诸如以下惊呼不足为奇—— “啊这这这!此人转世成一棵树了,这可如何是好。” “我没那么多功德啊,你个混账怎么转十九次就凉透了哇!” “哇,是情劫,还是三个人!本君下凡这么风流吗……等下,本君特么是被风流的那个?!” “怎会?!老子历劫居然是只狗!!” 每查一个,冥府使者们便大声唱报,不时淡淡评点几句,教仙君们脸红耳赤,恨不得遁地。
87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