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连根本不顾自己哭得有多厉害,只是求着他道:“主人不要赶我走,我以后都会听话,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不喜欢,我什么都不会想,也不会再喜欢您。” 他哭得一团糟糕,话里又是您,又是你。 顾玠只觉得碰到那些眼泪的手似乎被刺痛了一瞬,让他将人放开些许。 可这样的动作又完全让徐连误会了,他以为自己被放弃了。喉咙里无数的话都消失了,那双透亮的眼睛里涌出了死寂的绝望与痛苦。 顾玠:“我……” “我知道了,等会儿骑完马,我就会走。” “你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但我会找一个主人看不见我的地方,一个人过完这辈子,不再给主人添烦恼。” 徐连还在哭,顾玠的手臂上被砸了不少眼泪,他看见布料已经湿了。 左手扶稳了马鞍,在不小心碰到徐连的皮肤时,眼睛下意识也看了对方的侧脸一瞬。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让你走了?” 徐连垂着的脑袋因为他这句话一下子就抬了起来,要转过头的时候,硬生生地忍住了。 他不敢看顾玠,怕在对方那里看到对自己的厌恶。他的喜欢对于顾玠来说,不仅是廉价,还是有辱对方的身份。 “主人……”但徐连还是抖着嘴唇喊了顾玠一声。 “嗯。” 徐连喊顾玠主人,后者其实很少会这样正经地应对方。 “喜欢我,是你的事情,我没有权利去干涉。只是你的这份感情太重了,我需要一些时间来想一想。” “想、一想?” 对于徐连来说,顾玠知道了他的感情,不责怪他,不讨厌他,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但顾玠却说,他要想一想,想……什么呢? 顾玠并不知道徐连的心跳得究竟有多快,他摘下了对方头发上挂着的那片树叶,摊开手,让树叶随着风又吹远了。 问出徐连是不是喜欢自己,是因为对方的所作所为让他产生了类似的疑惑。而在知道徐连的感情后,顾玠不可能当作不知道地继续跟对方相处,当然,他更不可能赶徐连离开。 所以,他要好好地想一想。 “等我想好了以后,会告诉你答案的。” 胸腔内狂跳不止的心随着顾玠的话,喤啷一声落到了地上。 是跟猜测一样的回答,徐连再也忍不住地回头,略微抬起下巴去看顾玠。汇聚到一起的眼泪正好从下巴上落了下来,好像砸在了谁的衣服上,又好像是砸在了顾玠的心里。 他几乎有些失神地看着对方,从下巴,到发红的鼻子,再到被眼泪沾湿的睫毛。 狰狞的伤口就在眼睛周围,顾玠忽而用指背替徐连擦了擦眼睛边上的眼泪。 “不要哭了。” 声音比晚霞,比落日,比秋风,还要缱绻轻柔。 这一幕永远落在了徐连的眼中。 他们骑马已经有一会儿,该回宫了。 不过看着徐连哭过一场的样子,顾玠在给对方擦完眼泪后说:“扶好马鞍,我们再骑一圈。” 徐连对于顾玠的话永远都是身体更快过脑子的,两只手重新将马鞍抓得紧紧的。 下一刻,飞火就如一支离弦的箭般,在顾玠的“驾”声与马鞭的鞭笞中,飞快向前。 他们并不是在宫里,而是在郊外的一处空地,顾玠绕着空地接连跑了两圈才停。 超出常规的速度会刺激人的感官情绪,那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除了眼前,再也不会想其它。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心情去哭。 徐连的马术虽然好,可被顾玠这样带着跑,还是有些紧张的。他人下意识地往唯一可以依靠的地方靠过去,顾玠左手几乎是将他半拥着。 等停下来,瞧见徐连只是眼睛还有些红,没有哭意了,才将马鞭交给了保怀。 “哎呦,殿下,您刚才怎么跑那么快,可吓死奴才了。” 顾玠落马对他身边伺候的宫人都造成了一定程度的阴影,不止是保怀,御马监派来的人也是提心吊胆,要不是看见顾玠脸上神色正常,他们以为马又出问题了。 保怀说着,目光瞥到徐连的眼睛红了一圈,脸上还带着泪痕的样子,当即就误会了。 “徐公子都吓哭了?快些下来吧,我去让人打热水来,先擦把脸。” 说着,保怀就忙忙碌碌地行动了起来。 旁人不知道徐连眼泪的由来,他自己还不清楚吗? 听到对方的话后,原本要下马的动作僵在了原地,一种极端的不能见天日的想法被他人无意发现的羞愧逼得他连头都抬不起来。 顾玠也在保怀的话后多看了徐连一眼,两人谁都没有解释什么。 他先下去了马,御马监的人已经牵住了缰绳,顾玠朝着坐在马上的人伸出了手。 “小连,下来了。” 他们骑马的时候都会穿骑马服,两人的款式差不多,可自身气质使然,顾玠总是能将所有的衣服穿出莫名的贵气来。 袖子上还有被徐连哭出来的湿痕,这样暴露在空气中,仿佛将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也一起暴露了出来。 顾玠又想起徐连刚才跟他说的话,指尖突然被什么东西碰了碰,他抬起眼皮,是徐连松开马鞍,将手放到了他的手上。 但他放得犹豫不决,似乎不知道该不该如此,那遍布的茧子就一齐在他的手指上滑过。顾玠将徐连整只手抓住了,而后将他托着从马上接了下来。 来不及说什么,保怀已经带着热水回来了。 顾玠伸手试了试水温,并不烫,才将手巾放进去绞干,复又给徐连擦了脸,将他那些泪痕尽数抹去。 他动作做得自然,保怀和徐连同时愣了愣,因为顾玠以前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保怀心里只觉得,二殿下当真是越来越宠着徐公子了,而徐连则像是陷入了一片酷热稠腻的沼泽中,四面八方的空气都能叫他就此窒息丧命。 顾玠擦得很仔细,到下巴的时候,还将人的头微微抬起了些,手覆在徐连的面颊上,没有留下一丝不妥。 两人的视线再次撞上时,顾玠发现徐连已经很久没有呼吸了。但对方的脸仿佛不单纯是因此而变红的,意识到了什么,他将手巾拿开,后知后觉,又将自己的手也拿开。 “擦好了。” “谢谢殿下。” 两人的对话开始变得奇怪起来,就算只是很正常,又很普通的对话。 但顾玠觉得,确实有一些奇怪诞生了。很微妙的,没有办法捕捉,也没有办法明确地去指出来,但在他跟徐连之间,又已经在发生了。 “我们回去吧。” 顾玠回身,两人先去换过了衣服,然后才坐了轿子。 徐连一向都是跟他坐一顶轿子的,在知道了对方的心意后,好像秋风也躲进轿子里跟他们一起离开了。干涩,郁燥的。 通常这个时候,顾玠会跟徐连说起一些有趣的话题,或者是看徐连累了,会让对方靠着自己的肩膀休息一会儿。细想起来,徐连会喜欢他,跟他的种种亲近的举动也存在很大关系。 顾玠不由得反省了一下自己,肩膀边被轻轻碰撞了一下,外面的路不太好走,轿子发生了颠簸,让徐连不小心碰了他一下。 如果在平时,徐连会用抱歉的语气喊他一声主人,再跟他说对不起。 但今天他只是仓皇地看了他一眼,又沉默地低下了头。 顾玠轻轻叹了一口气,将他的头抬了起来。 “怎么了?” “主人,你现在有讨厌我吗?” “没有,我讨厌你做什么?”看他没有要哭的样子,顾玠才收回手,“难道我们半年来的相处都是假的吗?” “不是。”徐连下意识摇摇头。 “那不就好了。你愿意的话,我们还是可以像之前那样相处,这点不会因为任何答案而改变。” 顾玠在给徐连一个很郑重的承诺。 对方抬手,似乎想拉他的手,或者是袖子,又或者是其它地方。但最终他什么都没做,手依旧放在膝盖上。 他知道顾玠不想看到自己哭,所以拼命忍住了眼里的酸涩。 徐连以前从来没有想象过,他会遇上顾玠这样温柔的人。可现在对方就坐在他身边,连他僭越的喜欢都宽容地接纳着。 千言万语,最后都变成了两个字。 “主人。” 顾玠又一次对他的称呼有了回应,甚至还摸了摸他的头发。 “之前你说要学武功,已经给你找好了师父,不过他们不是一般人,你想好以后,要用心跟他们去学习。” 顾玠给徐连找的不是一般的武师父,燕琅偷走了徐连的功绩,将来他都会给徐连拿回来。既然要成为将军,就要懂得越多越好。 他给对方找的师父全都是从沙场上退下来的老将军,有一位在他皇爷爷时期颇负盛名,后来急流勇退,告老还乡去了。顾玠将这些人搜集起来,是他们的经验丰富,懂得的知识多,能教徐连的也多。 顾玠一共找了五个人,他逐一跟对方介绍着这些人的身份。 有些人的名字徐连听过,他在边关的时候经常听到士兵和扈将军谈起来。原本以为是传奇中的人物,如今却要成为他的师父。 顾玠对他越好,他就越不真实。 “现在的话不急,他们还没有到京中。等到了以后,我带你去跟他们见面,你喜欢谁,想要拜谁当师父,就告诉我。” 本来徐连只是想让顾玠给他安排一个人学武功,可顾玠直接就说拜师父。 须知师父就跟半个父亲一样,甚至关系好的师徒,就跟亲父子差不多。而顾玠找来的这些人背景都不简单,徐连拜了他们当师父,自己的身份无疑也会大大抬高。 他简直是为徐连考虑到了极点。 徐连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感谢顾玠了,他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希望自己能变成一只小鸟,伏在顾玠的肩膀上,将鸟喙轻轻地在对方的衣服上蹭着。 - 徐连最终选定了两位老师,一位是在顾玠皇爷爷时代骁勇善战的老将军,对方今年已经有七十多岁了,不过耳不聋眼不花,主要教他一些战场知识。 另一位要年轻一点,大概五十多岁。主要负责教徐连武功,还有大量跟敌人交战的技巧。 顾清濯得知这件事,特意将人叫过来问了问。 “你是想把他培养成新的将军?” “小连不是新的将军,他本来就是,我只是希望他以后可以轻松一点。” 看自己的儿子为他人殚精竭虑,顾清濯注视了顾玠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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