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固的气氛下,霍南洲沉默地踌躇了好一会儿, 强逼出笑,艰涩道,“好, 你选。” 辛染试探着往梁寻那走了一步。 笑意凝固在霍南洲脸上,霍南洲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语气强硬,“不准过去!” 霍南洲用力抱住了他, “明明……是我的,”霍南洲喃喃着,死命地钳住他,手臂上暴出青筋。 他紧咬牙关,一字一字往外崩,“是,我,先,来,的!” “就是我的,”灰色的瞳孔外的眼白布满了红血丝。 他的面容依旧优雅,衣着仍旧得体,只是状态岌岌可危。 辛染的手覆在他冰凉的脸上,静静地看着他,听着他那些疯话。 周遭的异动突然响起,藏起来的人马走了出来,霍南洲将辛染推出了包围圈,那些手下不是针对辛染的,是梁寻安排来解决霍南洲的。 霍南洲扫视四周原来的辛家保镖,皱起眉,表情却没怎么变化。霍南洲的手下见到这情况,很快就冲了过来。 辛染站在圈外看着两方的对峙,梁寻的胜算并不大,渐渐地就会落于下势。 倒在辛染脚下的保镖,没有躲开那枚子弹,他清楚地看见子弹是如何穿过对方的右胸膛,对方的眼珠又是如何上翻露出大片眼白的。 辛染仰起脸,被阳光刺得眯起了眼,大片卷曲的白云,比鹅绒还要柔软,泼洒在珠蓝的天空。 脚边死去的人,蜷曲如云的手指脱力地松开,松开的不是疼痛,而是一把漆黑冰冷的枪。 枪的一头碰到了地,金属沾上潮湿的泥土,辛染若有所思地掰开死者渐渐冷下去的手指,用他泛红的手指捡起这个冰冷的金属。 潮湿的泥土味留在了银光的金属里,他叫醒了能量稀薄的系统, “我知道让世界迅速结束的方法。” 系统闪了下光,沉默着没有应答。 他浅浅地笑了下,再平静不过地回视几步之外的人。 四周一片寂静,霍南洲愣怔地看向他,视线凝滞在他手里的枪上。 在艳阳高照下,他扬起脖颈,如引颈受戮的天鹅,将冰冷的枪抵在下巴处。 只要轻轻叩动扳机,他就会死掉。 霍南洲踉跄而来的脚步声,奔向他站的位置。 “不要碰我。” 霍南洲举起双手,在靠近他一步处停住。 辛染将对着自己的枪放了下来,霍南洲呼出一口气,他垂下的眼眸温柔而深沉,“这个玩具很危险,我们换一个好不……” “砰——” 枪响了,再清脆不过的声音,在风息树止的环境下,再清脆不过。 在最近的距离,在保证不会有任何偏差的距离,辛染的枪是对着霍南洲开的,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引他过来。 暮春,紫蔷薇向阳而开。 炸开在视野里的红色血滴,模糊了霍南洲的眼球。 —— 霍南洲想起自己还没成年的时候,小染那时候还很小,连话都不怎么会说,护在他的房间门口,不让别人闯进去。正是此事让他们的关系趋向于好。 那时的他不再喜欢玫瑰,将卧室的花换成了蔷薇。 他第一次带辛染去外面逛也是在那时候,他只是从花束里抽了一支紫色的蔷薇给辛染,就成功转移了小白痴的注意力,把还要逛的小孩哄了回去。 早春时节,别墅的花园翻新,园丁遵循他的意见,准备种下一丛丛的淡紫蔷薇。 籽粒饱满的种子,在浸泡两天后,会被园丁埋入混合土里,小染吵着要来看,结果在种子播撒进土壤后,就无聊地左顾右盼。 喷洒在土壤上的水分,将泥炭土变得松软而潮湿,一些泥坑中还积着水洼。 小白痴就用擦得洁白的鞋子去踩泥坑,泥点子溅在他干净的鞋子,也不知道。 大概小孩都很喜欢柔软的水花迸发而出的感觉,小染踩了好几下都不停。 一边张着手臂维持平衡,一边用脚踩着泥坑中央的水洼,动作间带着稚嫩的笨拙。 仆从们想要制止,小染瞧着他们要过来,就气鼓鼓地离开了这个泥坑,然后走得离仆从们远远的,一脚一脚地去踩另一个泥坑。 真是少见的不听话。 他想着想着笑了起来,听耳边泥水溅起的清脆声音,看那张常年被护在别墅里的脸,在阳光下闪了一下。 他不知怎的选择了拦下那些过去制止的仆从,还吩咐其中一位去给辛染拿雨靴。 他走过去,扶着辛染摇摇晃晃的手。对方抬起水灵灵的眼睛,鼓着腮子,仍然气鼓鼓的,大概以为他也是来制止踩泥坑这一行为的。 他失声笑了起来,挠了下小白痴软软的下巴,“换双鞋子再玩,好不好?” 小染委委屈屈地站在原地,等他帮着把靴子换上。 一松手,小孩就又蹦出去了。 辛染踩完一个泥坑里的水,又望向了前面的几个泥坑,连着跳进了一个接一个的泥坑里,将眼前的泥坑都蹦了个遍。 仆人们追在他身后,也不敢去逮他,只能无奈地在旁边,眼睁睁看着辛染一蹦一跳地玩泥坑,跟只兔子一样。 黄色的雨靴被蹦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连裤脚都沾上了泥点子。 小染踩着一连串的泥脚印,跑到了花园的中央,那儿有一个又宽又长的泥坑,是准备过几日要种新灌木的地方。 站在大泥坑的边缘,小染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往大泥坑中间蹦。 他还来不及提溜起小染的领子,将无知无畏的小白痴拦住。 只听一声“哗啦”,是小染摔进大泥坑里的声音,溅起的泥水直接往小白痴的衣服上渗。最糟的是小染本来要挣扎爬起来的,结果没站稳,又“扑通”一声,趴了回去。 小染蹙起眉头,忍了忍眼眶里的泪水,没流出来。那张被泥巴糊了一圈的脸蛋,和平日又白又软的小面团模样,完全不同。他好像摔懵了,又黑又圆的眼珠子,愣愣地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衣服。 霍南洲偏过脸,失声笑了出来。 听到他的笑声,本来还强忍着没哭的小染,泪水憋不住了,跟打开的水龙头一样,“呜哇……”一声就哭了。 他迈进泥坑,朝辛染走过去,也不嫌弃地将这个泥巴团抱起来,他的衬衫因为小染的泥爪子开始脏了,但他不在意。 小白痴扯着自己胸前黑乎乎,看不出小猪佩奇印花的衣服,哽咽着话都说不清楚, “张……张张了。” “现在知道自己脏了。” 沾了泥巴的脸,嘴巴一瘪,又要哭。 他抓着辛染要去抹眼泪的泥手,温和地安慰道, “昨天动画里,佩奇踩泥坑变成了泥猪猪,跟你衣服上的小猪佩奇一模一样,它一点都不觉得脏,它开心得不得了。” “我,也,开心,”小染不哭了,抱住他,泥爪子碰到了他的头发,现在不仅是他的衬衫,连他的头发也沾上了,不过他心里的洁癖倒是没怎么发作。 他心平气和地告诉小染, “最重要的是你体验到了快乐,即使是快乐所带来的苦恼,也是最真实的。” “小染也可以拥有其他小孩同样的自由、叛逆和选择。” 他抱着辛染在泥坑里滚了一圈,“现在我们都脏兮兮又臭烘烘了。” 小染在他的安慰下,继续快乐地于泥坑里蹦了起来,乱蹦着就又倒了下去,倒下去就乱滚,湿乎乎的泥巴从他的衣服渗进去,布料紧紧贴着他的皮肤。 真的像个小泥猴,脏得没法说了。 等玩得筋疲力尽了,他把人从泥坑里抱出来,准备把小泥团带回去洗洗。 血雾的视野下,他仿佛又看见了小白痴在花园里踩泥坑的样子 到底是为什么他们会走到后来的结局。 在发现对辛染那隐秘的心思时,他也曾有过一段时间是克制自己的,本着不闻不见的原则,他选择让时间淡化病态的情感。 他借学业和工作来躲避,实在念得不得了,才会七拐八拐叩响辛染的房间,他知道这个时候仆从一般都带小染去散步了。 他只是想进这个房间,想一想小染平日里会做些什么就好,却没想到开门进去就看到辛染坐在那里。 乌黑的眼眸亮晶晶,毫不设防地朝他张开了手臂,要抱抱。 “怎么没下去散步?” 他强装着冷淡不去抱小染,自顾自走过去倒了杯茶,想润润喉咙,见到人时他的喉咙就干涩得发紧。 小染没有得到拥抱,耷拉着睫毛,把手放了下来。 他忍不住坐在了小染对面,想开口解释。 小染轻轻“嘘”了一声,然后轻手轻脚地指了指外面的窗台。 小熊玩偶被拿去洗了,现在正在晾干中。夹子夹住它的两只耳朵,将它挂在了外面。湿乎乎的卷毛,显得小Bob无精打采,在珠蓝的天空下,偶尔被风打几下屁股,烤着太阳。 辛染半捂着嘴,凑过来跟他说悄悄话,大抵是不想吵到那只刚被清洗蹂躏完,正在怀疑熊生的小Bob。 “要陪刚洗完澡的小Bob。” 所以才没有去散步。 小染偷偷摸摸地拽了下他的衣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为什么总是,见不到?” 他因为小染的靠近,浑身都处于紧绷的状态,他紧张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艰难地说道,“我最近接手公司事情很多,还要忙着些宴会人际。” 他的大脑卡顿了一下,脱口而出,“没有躲……” 话戛然而止,霍南洲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后知后觉自己原来是在躲着辛染。 “那,可以抱抱了吗?”小染静静地又朝他张开手臂, 他的情绪已经完全不受控,慢慢地就搂了过去,从小染的肩膀滑到腰,还将人往自己身上带了带。 他忍不住地将脑袋埋在小染的脖颈处,吸了一口。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抱在一起,从黄昏到傍晚,小染任由他抱。 在黑暗中,他不安地询问着, “有一天,你会不会讨厌我。” “为什么呢?” 当时的他以为是拼命掩饰的情感,即将暴露无遗,才会让自己被讨厌。 枪响的那一刻,视网膜里开出了大片血色的花朵,霍南洲控制不住地倒下去,脑海却清醒地给出了回忆里的答案。 是欲望 无止境的欲望 是嫉妒 男人的嫉妒 是好多好多 …… 辛染看着霍南洲倒下,就像在看一座山的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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