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让一眨不眨地看着少年人的背影,在他要伸手推门的时候,突然开了口:“陛下。” “皇兄,”齐子元转过身,“怎么了?” “不想,”齐让缓缓道,“最起码现在,我确确实实不想拿回这个皇位。” 齐子元没想到他会突然又提起这个话题,愣在当场,半天没说出话来。 齐让也不在意,看着他的眼睛,自顾说了下去:“所以如果你愿意好好当这个皇帝,愿意背负起大梁江山和天下苍生,我可以帮你。” 他说着话,垂下眼帘,掩盖了眼底的情绪,“不管怎么说,你毕竟姓齐。”
第二十二章 有那么一瞬,齐子元几乎想告诉齐让,自己根本没办法背负起大梁的江山和天下苍生——从被迫坐上这个皇位开始,他做的每一件事,走的每一步,为的不过是活下去而已。 但很显然,这话说了齐让也不会相信。 实话不能说,假话又说不出口。齐子元只能靠在门上,看着软榻上说完话就半阖眼帘仿佛在小憩的人。 距离第一次见面已经过了一段时间,齐让的病始终没痊愈,依然是憔悴又有些孱弱的,可即使是这副样子,也要比穿上帝王冕服坐到龙椅上的自己更像一个皇帝。 就像是登基之后的第一次早朝,连走路都要人搀扶的齐让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威慑住整个朝堂。 可能就跟刚刚的五子棋一样,当皇帝这种事也是要讲天赋的。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齐子元终于决定说点什么:“皇兄……”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睁开眼的齐让打断:“不是开膳了,怎么还在这儿?” “……正要去,”齐子元顿了顿,“是看皇兄好像有些倦了,想说要不要用了午膳再休息?” 齐让将他的神情变化收入眼底,轻轻笑了一声:“好啊。” 齐子元悄悄松了口气,终于打开了那扇被他靠了半天的门。 外殿果然已经备好了午膳,菜色和平日相比并没多大变化,都是常吃的时令菜式,连糕点都是齐子元最喜欢的几种——好像根本就没考虑齐让的喜好和口味。 齐子元后知后觉地看向身边的齐让,对方却好像根本没察觉,目光从桌上扫过,先看了一眼抱着手臂靠在一旁的江维桢和半藏在他身后的许戎,最后停在陈敬和他旁边的几个尚食局的宫人身上。 “永安殿用膳不用侍候,”齐让淡淡开口,“你们先下去吧。” 陈敬愣了一下,下意识想反驳,只往齐让脸上瞧了一眼,便又犹豫地看向了齐子元:“陛下,这于礼不符。” “既然是在永安殿,”齐子元立刻道,“就按皇兄的意。” 陈敬张了张嘴,迎上齐让看过来的目光,最后只能行了礼,带着尚食局的人退了出去。 齐子元长长舒了口气。 实在是他已经太久没有自在地吃上一顿饭。 自穿越以来,每次吃饭都是一件既快乐又痛苦的事——尚食局精心准备的膳食自然是美味的,皇城里有关吃饭的规矩也实在是多的离谱。 要先试毒、要有人帮着布膳,每一道菜入口前还要有专人再尝一遍,等终于吃到嘴里,迎着四周各种关注的目光,也很难有心情再去品尝食物的滋味。 这么想着,他迎上齐让探寻的目光,露出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谢谢皇兄。” 齐让愣了一下,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这么开心?” “是呀。”齐子元一边拉着许戎在自己身边坐下,一边应声。 齐让看着他的样子,也跟着笑了一声,冲着还站在一旁的江维桢点了点头:“吃饭吧。” 尚食局的手艺一如当初,并没有因为换了新帝就有什么变化,还是齐让从小吃到大的味道,但好像又和过往这些日子不太一样。 可能因为…… 齐让抬头看了看对面正小口喝着汤的齐子元。 明明只多了一个人的存在,一向冷清的永安殿就好像突然多了一点烟火气。 倒也不是有多吵闹,甚至从开膳起,齐子元都没再说过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除了时不时地给许戎夹菜盛汤,余下的时间都在专心致志地吃着自己的饭。 大概就是因为这种专心,让这顿再平常不过的午膳变成了一件格外重要的事。 “皇兄?” 齐子元放下汤碗,正迎上齐让的目光,一瞬迟疑后,他盛了一碗递到齐让手边,“这汤味道不错,要不要尝尝?” 再普通不过的乳鸽汤,甚至连配料和熬制的时辰都十年如一日的没有变化。 齐让垂下眼帘,端起汤碗浅浅尝了一口:“确实不错。” “是吧,”齐子元弯了弯眼睛,回头看见江维桢诧异的目光,便也盛了一碗递过去,“江公子也尝尝?” 江维桢看了齐让一眼,内心复杂地接过汤碗:“有劳陛下。” 一顿本来是借口的午膳最后竟吃得其乐融融。 自中毒后,齐让的食欲都不算太好,今天却难得的多吃了半碗饭——从那碗汤开始,齐子元就好像打开了什么契机,时不时地夹一点东西过来,小心翼翼却又充满期待地说:“皇兄,要不要尝尝?” 对于这种直截了当的关切,齐让是没办法拒绝的。 同样没法拒绝的还有许戎,一顿饭下来,他的小肚子都圆了起来,懒洋洋地窝在齐子元怀里不断打呵欠。 “来吧,小不点,”江维桢伸出手,“你也差不多该午睡了。” 许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齐子元:“我不困!” 说完,又打了个呵欠。 齐子元用手指蹭了蹭他眼角的泪,笑道:“不午睡可长不高哦!” “我想长高,”许戎犹豫了一下,“那哥哥还会来找我玩吗?” 齐子元顿了顿,抬头看了齐让一眼:“你可以……” “他扭了脚,暂时不能陪你玩,”齐让在许戎满脸的失落里,徐徐道,“你们可以一起练字……” 他说着话,转过头看向齐子元,“但是要等陛下有时间。” 齐子元:“……” 顶着许戎看过来的充满期待的目光,他只好点了点头:“好啊。” 得到了承诺的许戎终于满意地投入江维桢的怀抱,进到内殿去休息。 午膳吃过了,齐子元也没有再叨扰的理由。 他看了看齐让还是很苍白的面色,小声开口:“今天打扰皇兄了。” “还好,”齐让回视他的眼睛,“没怎么打扰。” “那朕……我,就先回去了,”齐子元起身,“皇兄也好休息一会。” “等一下。” 齐让的目光在齐子元身上稍稍停了停,突然起身进了内殿,片刻之后又轻手轻脚的出来,将一个药瓶放在桌上:“陛下的脚踝虽然复位了,这药膏还要用几天。” 齐子元看着那个眼熟的药瓶,轻轻点头:“谢谢皇兄。” 而后收了药瓶,又朝着齐让施了一礼才转身离去。 永安殿又恢复了惯常的安宁。 等江维桢哄睡了许戎从内殿出来的时候,齐让又坐回了游廊里的软椅上,正仰着头看树上的梅花。 “人走了?”江维桢在另一张软椅上坐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今天莫名其妙地吃了好多东西。” 齐让不知想到什么,轻轻笑了一声:“嗯。” “你……”江维桢看了他一会,“今天心情很好。” 是肯定的语气,所以齐让也没否认,自顾盯着树上的梅花看了一会,突然开口:“明日找个牢靠的人去一趟乾州。” “嗯……嗯?”江维桢疑惑,“去乾州干什么?” “有些事有点困惑,”齐让道,“需要有人去乾州查一查。” 江维桢思索了一会:“你那个弟弟有问题?” “也算不上有问题,”齐让回过头来看他,“我今天和他说,如果他愿意当好这个皇帝,我可以帮他。” 江维桢挑起眉头:“你……” “我不想有朝一日拿回皇位的时候,面对的是一个千疮百孔,民不聊生的大梁。”齐让微阖眼帘,低声道,“如果……到时候我会留他一条命。”
第二十三章 大概是在永安殿这半日过得太愉悦,蓦地回到仁明殿,齐子元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 其实若论起来,只有几个近卫的永安殿才算得上冷清,却让他感受到了穿越以来难得的自在。 有那么一瞬,齐子元不用去刻意装成那个大梁的昭宁帝、周太后的亲生子,不用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可以做回那个毫无顾虑的自己。 可惜,只有那么短暂的一会。 齐子元歪倒在软榻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陛下?”正倒茶的陈敬立刻朝齐子元看去,“可是今日午膳吃得不顺意?” “没,”齐子元回过神来,半坐起身,“有要处理的朝务吗?” 陈敬将倒好的茶递到他手里:“刚用完午膳,陛下不先歇歇?” “还是先处理完吧,”齐子元接过茶喝了一口,撇嘴道,“不然也歇不安生。” 陈敬便也不再劝:“奴婢现在就去准备。” 梁开国设中书省,掌制令决策、辅佐皇帝处理政务。 在齐让中毒新帝又未继位的这段时间,由太后下旨,将朝堂内外、全国上下大大小小的事务交由中书省全权处理,直到齐子元登基,逐渐熟悉了朝政,积压在中书省的朝务便又陆续送来了仁明殿。 第一次看见满书案的奏本时,齐子元十分茫然,后来发现送到他这里的朝务虽然紧要,大多中书省已经拟好了处置的诏令,并不需要自己真的做什么决策。 这让他很是松了一口气,再要处理朝务也不再抵触——毕竟对比起来,处理一整晚也没有抄一遍《大学》的字数多。 殿内又点起了乌沉香,这是这段时日下来,齐子元在各种各样的熏香里最喜欢的一款,并且已经逐渐能体会到其自带的提神醒脑的功效。 当然总还是不如冰美式。 换了一身轻便衣袍的齐子元在书案前坐下,顺手翻开最上面的奏本,不出所料入眼的还是诘屈聱牙的文言文,其中甚至还夹杂了零零星星齐子元看不懂的字,他粗略地扫了一眼,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干脆连中书省的拟批都懒得再看,直接伸手去拿朱笔。 然后就看见了那支一直摆在书案上的宣笔。 那确实是一支顶不错的笔,紫毫做笔头,青玉的笔杆,加上诸葛氏的名号,连齐子元这种半路出家的现代人都能看得出这笔的贵重,以至于每每用它写练字的时候,总会隐隐地生起一种暴殄天物的愧疚感。 就和每次面对这皇位的感受差不多——虽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暂时成了主人,但心里十分清楚这终归不是自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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