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麟笑道:“会有新年倒计时,等待除夕最后一刻过去,新年开始,就可以许愿了。” 楚飞尘踩着积雪走过来,一指天际,上边清气已经与浊气分得极开了,生机旺盛,道炁荡荡,人道昌隆,“是这个!” 四人站在院子里极目眺望,见天上星斗忽然大亮,清朗如水洗,那些崭新的生机蕴藏在大地各处,等到来年春暖生长发芽。 李淮舟对郑麟说的事情向来宁可信其有,首先闭目合掌,低声道:“祈愿我妹妹的伤势快些好起来,我娘亲余生平安喜乐,我在乎的人都能好好的。” 楚飞尘看向身边人,眼神温柔,“希望李淮舟的愿望都能实现。” 伏七杀也跟着道:“希望麟哥一辈子平安顺遂,快乐无忧。” 郑麟让他放自已下来,双手合十,虔诚地祈愿道:“希望……七杀能无病无灾,所有人都能好好的。” 言谈间,新年第一场新雪纷纷扬扬而下。 千和光霁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假寐,有人推开房门进来,那身黑衣带着水汽,显然是刚刚沐浴过,他愣了愣,旋即朝对方伸出手去。 孟丹微在自已院子的露天浴池里泡澡消酒,打盹醒来,池边已然积了一层薄雪。 搁在旁边石头上的衣衫却很干净,他伸手去探,指尖所及两寸之外的积雪瞬间消散,空气暖和如春,没有丁点儿寒意。 池子上罩着一道结界,他若有所感,偏头望着不远处房脊上对雪饮酒的身影,那人似在看着自已,又像在看着远方。
第171章 草芥 离仙门大会还有七八天,郑麟坐在书桌前,拿了纸笔,细细写下与李龙桑有关的人事物,一条条延展开去,想从中找出一些可用的线索。 李淮懿死前说的“登天阶”是什么。 最关键的是……上界既然如此之好,为何严绝要下来,三年前,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为何能让严绝回来。 他没忘记原主是怎么到这个世界来的。 那些人能把祭品送来这边,证明了两个世界之间并不是只能单向而行,这边的人到底是用什么办法,和那边的人沟通的呢。 并且……同是穿越者,他要是什么鬼碎片,没理由李淮瑞和李淮懿不是。 这两人都是必死之局,从一开始,李龙桑就没打算放过这一对儿女,对方在大晋根基深厚,九曜圣殿脑残才会绕过李龙桑去捧李淮瑞。 太高看自已穿越者的身份了啊,气运之子们。 郑麟用点了朱砂的毛笔将那对兄妹的名字划掉。 气运这种东西,用得好是助力,用不好只会惹来杀身之祸,都是看过网络小说的人,别把自已当成别人故事中的主角才是正理。 伏七杀坐在书桌后,两条腿搁在桌角上舒展身躯,手里转着笔,看师兄慢慢将一幅巨大的关系图完善,时不时为对方补上一些疏漏。 两人之间的默契极深,也熟悉各自的办事方法,郑麟没去管伏七杀坐没坐相,他知道对方是在听的。 “副掌事。”书房外有弟子禀告,“您说的玉牌,我们在皇城的废墟里找到了。” 那块玉牌被放在托盘中,送到郑麟面前。 郑麟下意识伸手去接,伏七杀唤了一声把他拦下,拧着眉头挡到他身前,像在端详一颗随时可能发作的暗器。 “我来,这玩意儿经了李淮瑞的手,谨防有诈。”他拿起玉牌用灵力探了探,发现里边居然有一枚魂魄。 傅兴怀。 他勃然色变,放出那枚几欲消散的魂魄,又在上边施展了好几道固魂之法,郑麟适时递过养元珠放到魂体之中,原本几乎没有人型的魂魄这才慢慢凝实。 “你怎么会成这样!”方元真把对方保护的和眼珠子似的,他一直认为城中谁出事都不会轮到这小侯爷。 傅兴怀为难地挠挠头,将事情经过简略说了,见伏七杀传讯要方元真过来接人,不,接魂,急忙把他叫住,那消息眨眼间发出去,拦都拦不及。 “我都这样了,还怎么见他啊……”傅兴怀苦恼至极,不想方元真伤心难过。 郑麟听伏七杀说过这人与方元真都是他新交的朋友,劝道:“你放心,只要魂体安好,身躯这些,应该问题不大。” 面前这人延颈秀项,瑰姿绝逸,一身华袍环佩铮琮,傅兴怀一眼就认出是在琅秀山惊鸿一瞥的仙人,无形之中对那番安慰之词又信了几分,双眼炯炯地笑道:“承您吉言。” “?”郑麟被对方那不带恶意的眼神直勾勾盯得有些发毛,看向伏七杀,让他再好好检查检查对方魂体的情况是否会影响到记忆心智。 不多时素心书院回信,带来两个坏消息。 第一个消息,方元真因为私开城门,害城内百姓遭受刀兵匪寇之祸,目前不知所踪,如果苍阳仙门有消息,还请不吝告知。 第二个消息,方元真似有堕魔之兆。 正常的魔修其本身便是魔物,慢慢生出意识,甚至品行比人族更为端正,比如梁宁。 而由人堕魔,先得剥去各种人族的善恶之念,转化成意识混沌的魔物,再从魔物修出正常的意识,因而一般堕魔的修土通常都没有法理人伦贪生怕死的束缚。 那张纸上边写着素心书院的人已经去了丞相府,琅秀山,还有傅兴怀常去的花街柳巷,酒家饭馆,以秘法都寻不到方元真踪迹,所以断定对方或许不在大晋皇城及周边。 傅兴怀颓丧至极魂体不稳,原本好不容易凝实的身形几乎又要消散,“我好像……什么都办不好。” “你做得很好。”郑麟声音淡然平静,缓缓陈述一个事实。 “你救了很多人,你帮方元真做了很多事情。你在这些方面已经做得很好,是坏人的错。”连用两个肯定,这对郑麟来说是极大的赞许了。 他的声音像是带着奇怪的力量,让傅兴怀不再慌张焦急,似乎再怎么石破天惊的事情,在对方看来都只是清风过耳的闲谈笑语。 “既然方元真不在,这段时间你先跟着我们,把魂体养好。” 对方没有说找不到人,而是说“不在”,好像方元真只是暂时有事离开了,还会再回来。 傅兴怀打起精神朝郑麟拱手道谢,又回到玉牌之中。 伏七杀收起玉牌,眉眼间郁气凝重,郑麟察觉他心情低落,岔开话题唤来书之蔚,问对方三年前炎乾天宫发生的事情。 书蠹被强硬地唤来暖场子,赶到时手里还拿着一本《腹黑掌门俏长老》,封面极其辣眼。他搓搓下巴,说道:“三年前……不就是你还在睡着,孟丹微下山亲自给你报仇的那段时间?” 这句话点到了伏七杀的痛处,他眼睑抽动,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万分不屑不爽地反驳对方:“意思是苍阳仙门请不下凡的祖师,炎乾天宫却能轻易请下成为他们的助力?” 凭什么?对方比较心诚?! 孟丹微当时只是元婴中期,不足以对炎乾天宫造成威胁,没必要为他专门下来一趟。郑麟来回嘀咕,“下凡”这两个字仿佛成了锁链,将他的想法完全禁锢住,不得其解。 他感觉有些烦闷,太阳穴突突地跳,思绪耗竭。 伏七杀注意到郑麟揉着额角,明白对方被逼到死胡同,走过去将提起毛笔在严绝名字上打了个圈。 “麟哥,你以前给我讲的故事里说仙人下凡一般都有几个可能。” 他举起手,边说边伸出手指计数,“报恩、渡劫、无聊、被罚、救世、谈恋爱。” 郑麟倚靠在书桌上,双手环在身前,听他解释。 “严绝不会无聊到自已找事情做,而且他在此方小世界也没有需要渡的劫数,报恩的概率也不大,他年纪那么大恩人不会活这么久,就算是后人,最少也过了几十辈,他三年前才下来,以他的能耐,只要不是需得以身相许白头偕老的恩德,其他的都能报完。” 旁边的白纸上只剩下被罚、救世和谈恋爱三个选项。 伏七杀哂笑着将那三个字划去,笔杆子敲在“被罚”和“救世”两个字上,眼底划过几分冷意,让他此时看起来透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沧桑和谋算。 “我审过陈穆两父子,玄雷门以前,会将一些不会再有前途的修土,或者自愿牺牲自已的修土,和犯了大错的修土送去小世界,让他们在那边生根成长,开宗立派,然后利用名气,搜罗下界的人牲祭品源源不断地送过来。”伏七杀说的“审问”,想必不会太客气。 “哦!对了!陈穆有说过这回事。”书之蔚恍然道。那时候他只顾着看话本,都忘了和郑麟说了。 “怎么送?”郑麟冷冰冰地问。这件事他是第一次听两人提起,玄雷门迎来送往,必定有些手段。 郑麟鲜少有这么冷淡的时候,眼神中的煞气比数九寒冰还要冷冽,书之蔚被吓到语塞,朝伏七杀使眼色求救,不出意外的被对方无视了,只能硬着头皮说:“你肯定不会这么做的,说了也白说。” 郑麟表情越发阴郁,那是他要发作的前兆。 “你先说。” 书蠹妥协道:“向上而行的通道,需要人牲数万,以祭苍天。” 每隔数甲子一祭,因此下界之人都会有修行艰难的错觉,其实是等那一茬大部分韭菜长成,收割部分差的,挑出长得好的,送上此处,再挑拣一番,极好的拿来培养,劣等的继续当肥料。 “向下而行的通道则需要锚点,亦或是经过天罚,但有一件事必须说,无论选择何种方法,向下的通道都是单向的,只能走一次,之后再想回到上界便是妄想,因此下来与受罚无异。” 郑麟问:“天罚是什么?” “……也是杀人,杀很多人,亲自杀,杀到天意要你死为止。” 这两个字凝成的杀意席卷了郑麟全身,他像是被沁在冰水里,又回到边关那处仿佛被绞肉机光临的战场上。那里的腥气浓得连冰块都没法冻住,血肉成泥,人命如草芥。 把桌沿当成了救命稻草紧紧抓在手里,郑麟额头泛冷,布满冷汗。 旁边伏七杀给他递来热茶,他就着对方的手喝了一口,杯里的茶叶泡得久了有些浓,压得住那反涌上喉头的作呕感。 “你们知道后花园,或者输血包吗?”郑麟问书之蔚。 书之蔚点点头,他读过郑麟的记忆,知道这些东西背后的含义。 而伏七杀则是听郑麟解释过这些事,山下的陆华城、永嘉城等几处大城对苍阳仙门而言便有此作用,苍阳仙门御下的手腕恩威并施,那些城池与门派相互供给的“血液”持续循环,欣欣向荣,政通人和之下倒是不会有民怨。 “下一层的世界,对上一层的世界而言,就是这些。”郑麟说。 那些被推落山谷的孩子们嘶哑绝望的喊叫穿过荏苒光阴,重新在他耳边响起,比泥土还要厚实的血泥层层堆叠,为此方世界的修土铸造出一条条通往天上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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