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等……” 男人将注意重新投在那坐在治疗室内接受警察问询的少年身上。 因为病情突然反复,488的主治医生建议京宥留院观察,于是本十月初定好的出院手续活生生拖到了跨年前。 在家里依然不喜欢说话的小金丝雀微微歪着头,乖得不可思议。 他眉眼间多了前世不常见的冷淡,那些卑怯懦弱的神情也好似跟着重生完全消散了。只是总有忽然出神或者不答话的情况。 警官似乎很无奈,这分明是走过场。 “他的情况我知道了,但病情上分明记载着‘精神分裂’,病症和病人行为根本对不上号啊。”警察拿着单子一边打电话,一边翻资料。 京宥抿着唇,盯着蓝制服的手肘。 当然对不上号。 沈一铄一直以为自己是暴力侵向,问了他不少关于暴力侵向的具体表征,就是为了“伪装成精神病”,好接受MECT治疗,坐实施暴者的角色。 “那你们说说,这种情况怎么解释,遗书好好摆在这,他承认得一清二楚!” “要和证据配起来说话吧,我理解你们家长护孩子的心理。说实话我可见过太多他这个年龄行径偏激的青少年了……说什么呢?女士,请您把态度放端正点。” 警察被扣了电话,烦躁得不行,对着同事抱怨:“这叫什么事儿啊?家庭有背景就不得了了吗,过失杀人又不是死罪,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把小孩儿送来精神病院啊,怎么?牢不比这好坐?” “别气了你,影响自己的判断。” “看看看,要我说啊,这孩子就是犯了错怕父母知道,整这么一出,搞到现在自己服药自杀了。”蓝制服气得头晕,又重新坐下来。 “哎哟,你别提了,省一中那起校园暴力也闹到局里来了,还不知道怎么处理呢,那群兔崽子统一口径,连警察都敢骗,真当我们调查是过家家吗?” “可不是,十多岁的年纪什么都懂一点又什么都不是完全明白,往往想做的事情执念比我们这些三十多岁的大人还强。”同行说着说着抵了抵蓝制服,朝京宥噘了噘嘴,提醒慎言。 蓝制服大概也知道不好当着别人讨论案情,只好笑笑:“那个,京宥是吧,你可以走了哈。” “京宥?你听得见我们说话吗?” 其实问京宥都是徒劳,一个病情反复的妄想症重症患者,如同他第一次接受访问所说那样,他自己都分不清看到的东西是不是真实的。 京宥没反应,静静看着桌面上拜访的那封“遗书”。 沈一铄自杀前把桃乐遭遇的事情记在了一张他常用的白色草稿纸上,那清隽的半成瘦金体规矩地从第一行撰到最后一行,半真半假装在透明袋里。 黑字安稳又规整地躺成一排,再没有从视野里跳出了。 “嘶,他神志不清啊,也不知道能不能听见我们说话,让家长来接吧。”警察一个头两个大,伸出手来盖住装在透明袋里的证物。 他刚抬手要做什么,又被电话叫走。 “我就说,这些犯事儿里的但凡有一两个小祖宗,事情都不好办下去了,死者家属非要跟我说是那个姓桃的小姑娘杀的……” “啊哟我的老天爷,我们警察是瞎的吗,几个约一个,在没监控的地方指不定怎么欺负那孩子。” “指缝有DNA也不能这么算啊,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还跟我说她也有精神病,我看这些人真是钻空子钻疯了……” 京宥侧了侧头。 躲藏在昏暗处的灰色兔子耸动了两下耳朵,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 露出一张沾满污秽的人脸,蹲在阴影里。 京宥眨一眨眼,又消失了。 他被白鸽领出去,站在诊疗室门口,寒风吹得骨髓疼痛。 “欲先生,很抱歉啊。”白鸽也被最近糟心的事情搞出两个沉重的黑眼圈,裹着羽绒服站到患者和家属中间。 “没事。”男人的语气好似很平常。 “真的很抱歉,京宥可能是基因上有什么不可逆的病情,MECT治疗对他的效用反弹了,您可以尝试等他出院后,去国外……” “我说没事。”欲厌钦打断他,伸手给京宥披上大衣,拢在怀里。 “啊……”白鸽见过他们这样多次,多少也清楚他们之间的真实关系,“那就,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他讪讪退开,看着身材健壮的男人把少年整个罩住。 欲厌钦走得很慢,一步一脚尤其慎重般。 对,又是这样的。 京宥的基因是坏种,就算接受MECT治疗也是终身治疗,这才满了十次,就因为变故忽然不说话也没反应了。 和前世一样的。 又是一样的…… 一切都好像没有意义。 那就算了。 “等出院后,在家里好好养身体,想做什么都可以,看月季、读医学、写生。” “想在那个房子里做什么都可以。” 那就关住吧。 裹在他外套下的人依然垂着头,没有因为听到这话的暗示有任何反应。 欲厌钦揽着他在车前站立:“不用烦恼任何事情,病了治不好也无所谓了,宥宥依然是宥宥。” 男人扣开车门,把少年横抱了起来,放入车内。 “宥宥永远是宥宥……” 傻了、疯了也是宥宥。 别的不重要,也无所谓。 欲厌钦收回手。 衣袖忽然被人拽住了。 男人浑身一颤。 坐在车里的少年抬起头来,死死盯住男人,手指拽着衣角的力度很轻、又很重。 “我听见了。”在回答那位警官的问题。 “什么……” 微凉的手指揭过欲厌钦敞开的外套,从温热缝隙中滑入。京宥双手环过男人的腰身,瘦弱的双臂阻隔着在男人和他的外套中间。 少年拢了拢手臂,贴近抱住了他。 他感受着他紧贴在衬衫上精壮结实、滚烫直立的身躯。 像察觉不到男人浑身僵硬似的,他将头轻轻侧过,靠在欲厌钦的腹部上,甚至感觉不到对方骤然放缓的呼吸般。 嗯,这是真实的。 是滚烫的,真实的。 “欲厌钦,给我时间。” “我很难过,给我时间。”他喃喃。 琼宴去了多雨的秋,剩下的冬日也不好过。 488历经查处,又加强了一切药剂和危险物品的管制,但依然难以避免有悲剧在院内上演。 酷寒来临之际,连那一窝筑巢在房檐上未来得及迁徙的燕子都出了意外。 医护人员捡到那只还没能力飞出去就已经冻死的燕子时尤其痛心,惹了相仿年纪的女孩子凑在一起哭了好久。 京宥已经停止了MECT的治疗,他依然白天在488接受心理治疗,晚上回到欲家。 沈一铄死后他便更加少言了。 金色头发的患者再和他谈话时,京宥已经很久都没开口了。 戏柠舟裹成一个球,坐在凳椅上:“我也要出院了哦,宥宥。” 京宥迟缓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扯出个微笑,嗓音不太受自己控制:“那,恭喜。” “哎,你怎么呆呆的,小笨蛋。”戏柠舟歪头晃脑,“我的爱人来接我哦。” “走之前,宥宥来参加告别晚会吧?” “……”京宥眨眨眼,答应,“好。” 这时候已经十二月下旬了,离圣诞节和跨年都不远了,病院里七七八八的请假条例都递上来,身边的医护人员也好似换了几批。 为了这场小告别晚会,同金毛几个关系不错的病友都收到了邀请,重症患者的房间小,非要把地点偷偷定在轻症患者那边,弄得好像特务行动。 京宥捏着那张戏柠舟纸写的邀请函,在陌生的轻症病院区晕头转向地找房间。 病院内开着空调,他把厚长的外套放在了大门口,拧着眉头继续对着门牌号一个一个找。 509…… 509…… 在哪里? 大致是要过节了,整个病院的人不太多,护士交接班做得也没那样勤。 他在五楼绕了一圈,508和510之间无缝隙挨着,怎么都没看出有个509。 等终于在501的角落上对出509牌子时,他已经饶了十多分钟了。 京宥不太清醒,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伸手去转那个病房的门把手。 【“你还不逃吗?”】 京宥指尖一颤。 【“每隔一个半月的第一个星期四的晚上,因为病院的秘密行动交接仪式,失败掉的残废品会进行销毁。” “成功的实验品便会进行推送。” “这家病院开始这项秘密非法链起,今天正好是第九十八个轮回的星期四。”】 疯狗的话从记忆里拨出,骤然清晰。 京宥已然拧动把手,不适地皱了皱眉。 编绳的女孩子,学习好的中学生…… 浓烈的不适同直觉上的惊怕感很快充斥满京宥的大脑。 会死在这里? ……因为病情? 因为不可控的抑郁症…… 自杀吗……? 会吗……? 京宥机械地推动手肘,用了大半力气去开门。 室内一片漆黑,诡异安静。 他站在门口,屏住呼吸,心跳骤增。 “请问……” 一道利声猛地窜出。 就在京宥以为有什么怪物要从黢黑里弹射而出时——房间灯光骤然大开。 过于明亮的一道色泽伴着炸声作响。 ——“嘭!!——” 京宥本能地闭眼,肩膀一抖,转身拔腿就要跑。 “京宥——” 有人在背后叫他。 他回过头去。 屋内霎时明亮。 随着几道闷炸声膨出四处飞扬的彩带,还有些亮片绕着房顶投下来的灯柱旋转,像只只飞舞的蝴蝶。 房间里堆满了蝴蝶结和气球,红紫粉蓝交叉着摆放,没有规律和美感地点缀在一起。 几个身影从一排堆放好了的桌椅后探出头来。 金色头发的青年扬起大大的笑脸,抱着一个大盒子把脸凑到上面,那双蓝眼睛亮得惊人。 戏柠舟又喊了一声:“京宥——” “生日快乐!”
第69章 于无所希望中得救(3) 十二月二十一日,周四。 也是后来欲厌钦登记出院,属于“京小先生”的真实的生日。 几个身影挨在一起踌躇了会儿,似乎没有感知到寿星的惊喜情绪,又互相推挤使了使眼神,尴尬且紧张地望着他。 京宥愣了许久,才堪堪道:“谢谢……” 从没这样浓烈的。 诡异的惊怕感被白炽灯不算柔和的光线直驱消散,另一种酥麻的痒意从背脊攀爬上头顶,一路绽开,激得他神情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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