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坐在这之后就对外界没什么反应,阿姨端上来两次甜点也没碰,刚才葛医生上来看,目光呆滞、瞳孔涣散着。” 年龄有些大的人其实不太见得这种事情,郑管家只得轻叹一口气:“先生要是真心疼,还是接回来在家养着吧。” “治病这种事急不得,总会慢慢好的。” 欲厌钦没搭茬,问了别的话:“488那边到底什么情况,问清楚了吗?” 管家皱眉:“说是一个与京小少爷年龄相仿的女孩自杀了,白天和小少爷一起进行过心理治疗……正好是您去接他的时候。” 男人取下吹风筒,沉思着吹头发。 低风声在空间里徒自旋鸣了一会儿。 欲厌钦扣下开关:“什么方式?” 郑管家低头:“上吊。” 夜沉,郑管家领着保洁阿姨收拾了浴室东西便下楼去。 男人歇掉了大亮,房间里只坠了一盏昏暗的灯。那灯光迷迷蒙蒙往房顶上够,不知怎么也飞不上去,只好垂下来罩在少年发顶。 好似罩住了一只玻璃娃娃。 “京宥。”欲厌钦的声音比往常沉,他直截了当,复述他之前的大喊,“什么东西迟了?” 玻璃娃娃当然没办法回答主人的问题。 京宥坐在床沿,手指死死扣住那已被他□□得不成样子的被褥。他微垂着头,合某人心意的微长发从耳廓落下,还留有半分湿意。 娃娃琉璃似的双瞳沉寂着,透过这一头看那一头。 眼前明明应该有很多人的。 应该有许多人抓拉着那个女生的裙子,从平稳的阶梯上掀起她的脚掌,那些黑的、白的、不似人状的爪牙揪住她的黑色长发,搅动着的长指甲掐住她的如花面容。 ——一点一点的、 不懈余力地拧断她的脖颈。 “……!” “京……!” “京宥,你他妈的清醒一点!” 又是这道声音,瓦解掉朦胧幻象,一轴穿心。 空气在鼻尖左右来回推捻,总算寻到了一个缝隙孔,争先恐后窜进主人肺腔中。 京宥手指颤动,脱缰的意识短暂回拢。 他被人钳制着,同院里那润软湿冷的橡胶不一样,身上的束缚滚烫僵硬,像一条滚烫巨蟒。 很快,他意识到这是个人,断线的五感总算接连成一片。 “咳咳咳……”被主人解放的唇齿弹开,呛着急迫的来回声。 这一抬头,同男人快眯成一条线的眼睛对上。 身后已经霍了半身冷汗,大脑短暂空白,京宥止住咳,挣了挣手腕。 欲厌钦大半个人压在他身上,神情同这旖旎的姿态千差万别,目光压下来的时候携着满满审视。 似乎没彻底确定他是否从刚才突然暴走的动作里彻底清醒,男人没有起身的意思。 大脑空白后的情绪如缠人肉骨的吸血虫,喘息间蜂蛹而至,将京宥围绕包裹得水泄不通。 手腕交叠被人扼在腰后,喉腔半个字也呛不出去。 他是疯子。 这是京宥这一刻,在万千幻象、妄想中能拿定的唯一清醒的东西。 难以疏通的情绪像呕吐物,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任何良药,只能任由它们从耳畔、从鼻腔、从眼眶里奔涌而放,喷洒得四处恶臭。 是绝望的。 京宥以他能振动的力度奋力反抗了一下,只觉这钳制稳若泰山。 男人应该是在说什么的。 别说了啊…… 京宥将口尽可能地张大,口齿张动,胸腔一抬一瘪,病症怪生。 身上的巨蟒应当被吓住了,就连死死勒遏的力道都卸去大半。 京宥顺他卸力的方向,半身抬起,猛撞上去。 野兽的獠牙被这一力道激得豁然迸发。 怀里的人来回拱动了两次力道,刚获得自由的双手猛地拽住了他腰线两侧的袍衣。 浴袍没系紧,被人拉得敞开,露出半截胸膛。 欲厌钦半句话还没说出来,锁骨上便狠狠地挨了一道。 京宥视线恍惚着,一口咬在横骨上,使了浑身力道,像是要把所有情绪恶臭都输出去。 男人眼神愈寒,痛觉来得比他自己认为的都晚。 京宥的力道远远小于他幻想的那样凶猛,揪住人浴袍的双手也能一挥揭开。 但男人没动。 “呜……”不知过了多久,京宥松开口,将啜泣吞咽入肚。 他没抬头去看人,他前世同欲厌钦从未这样过。 短暂的清醒终于让他准确表达:“我很难过。” “很难过。” 京宥把头顶抵在男人坚硬的胸膛前,双手终于放开,捂住脸庞,有湿润垂落在手掌间,听不见半点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野兽胸膛起伏两下,是叹了口气。 “咬人的是你。” “……怎么哭的还是你?” * 京宥依然回到了精神病院。 医生有理由怀疑他对“同类”做过暗示,或者有接受过任何求生“暗示”。 逝者家庭背景挺大,但其中关系错综复杂,顺着线迁到手已经数不出到底是隔了几代“掌上千金”了。 但他们依然指责病院的不尽责,请出了应有的排面。 京宥晚上有一轮全麻治疗,欲家坐阵拒绝调配治疗时间,警察局的问询只能往上提。 他坐在那里,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也没有任何抵抗和反感。 站在审讯室外的女警官双手叉腰:“你们家这小少爷是得的什么病啊?” 郑管家只是顶着欲家的名头来一趟。 老管家直挺着背,那在欲家主面前收干净的冷硬气质此刻绽得生远。 他秉持着应有的待人礼貌:“主人家的事情。” 女警官没怎么和这种背景的人打交道,听了这话也只好把伸出去的八成脖颈缩回来。 昨晚院内比往常更闹腾一些,京宥在院门口发作的时候,女孩已经吊死了。 按照488的严格要求,病人手里应该拿不到任何能致死的东西。偏偏女孩平时表现良好,又向医院里平时心软的小护士提过不少次彩带类的编绳。 那小姑娘的编绳能有多长多牢固啊,况且她每每都说是编来送人的,具体追寻下去也确实有人收到。 谁曾知她每次偷藏几根,每次偷藏几根。 等医生们找到她自杀那地方的矮凳时,人是挂在三指粗的组合编绳上死的。 要描述起来,那一头乌发耷拉在花色繁复的彩色巨大版绳索上,更像是停驻安稳的折翼精灵。 取下来的绳索乱结横生,难以想象用了多少精力来编制。 患者入院没多久就开始保持编绳的习惯,起先医生是怕她把这些线团子吃进肚子。 后来见她编手绳时情绪稳定,也没发生什么意外,便纵容了。 入院三年,编了两年半。 没人愿意去想象她编绳索时安然自若地在想着什么。 “……我只是,听她像在完成自己最后的一项仪式。”京宥十指相交,手腕扣动两下。 “不是向我吐露的,也不是向医生。” “可能这是求助信号,我想。” 对面的警帽拿笔记本断断续续记录下他的话,最后勉强拼凑成口述。 “知道是求救信号,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告知他人?”对面人问。 京宥摸了摸手腕上被束缚的伤痕,很坦然:“因为,我也是患者。” 那茶色眼瞳从里面往外面绕了一圈,看似心不在焉,逻辑自闭:“医生都没有听出来。” 同类可信吗? “我很难过。”他双耳未闻,自予自道,“因为她的离去,我很难过。” 少年坐在那,风没能掀动他的睫羽,神情冷淡,唇角毫无弧度。 分明看不出半点难过。 询问者十分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棘手任务,挥了挥手让小弟把人带出去。 郑管家两三步靠过去,一边给人披外套,一边好似在安抚小朋友的情绪,供得真如谁家大少爷。 京宥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把披着的薄外套穿好,拢了拢袖子,同老管家道: “你不用对我这个态度,我只是欲厌钦养的情人。” 女警察一回头就听到这话,见郑管家卑躬屈膝,骤然就懂得了小少爷生的什么妄想病。 一边腹诽一边请进来下一位相关病患。 老管家只是抿着嘴笑了笑,并不同病人计较:“不论您是什么身份,终归是欲家的人。” “欲先生在外地有个工作需要处理,下午的飞机需要出差,接下来两日会由我接您回家。” 这话欲厌钦同他提过。 “我们认识很久了吗?管家先生。”京宥停住脚,回头来神色冷淡,有不加掩饰的某种验证意味。 郑管家没想到他问这样一出。 “如果非要说的话,确实总有种同您相识许久的感觉。” “……久过,这短短几个月。” 换人来听,也只当做应承的话。 京宥却在他眼前尤其凝重地皱了下眉。 透出一种让人说不上来的疏远感。 不是对这话的不喜。 郑管家还想开口说什么,488的大门口骤然鸣笛,送来红蓝相间的警示灯。 嘈杂霸占了所有人的耳声。
第44章 请一定要爱着点什么(2) 又来了新症。 声势浩大,恍如这个白巢在不懈余力涌动出残骸,又有源源不断的活口供入。 京宥像是累极了,掉头抽尽猛力,剥走出那鸣笛。 ——“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告知我们?” 指隙间的皮肉被轻轻扯动,像是又要张牙舞爪着做些什么。 他记得应该有痛的。 因为治疗会导致大段记忆消失,在这一个周经历的三次 MECT,前后步骤如何、主治医生是谁、都像垃圾碎片一样被搅入吸尘器。 起先是庆幸的,他其实有不少想忘掉的事。 这次却不太一样。 生理盐水针头刺破手背,留置针的回形模样,卡在胶管里的血色; 躺在移动病床上被人推动时,那从左侧头颅旋散到右侧耳畔的光影; 还有……麻药注射带来的疼痛; 密密麻麻的,重新倒灌而入。 没有记错,确实“疼痛”? 医生叮嘱患者治疗后平躺,期间可以喝水,两小时后可以进食。 胃绞痛,好似连夜都要搅翻了。 京宥一动不动、指腹朝上,将整个手腕搁浅在被褥漫沫的最外周。 不知多久。 从手指末梢传来窸窸窣窣的触碰感,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轻轻穿过他的指隙,盖在手掌中。 有人与他合手交握。 是什么温度呢? 京宥感知不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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