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中,听闻太皇太夫驾到,早已跪倒一片。 玉攸容一路畅通无阻,行到了皇帝寝殿,捞开帘子,便见到了邬暇烧得满脸通红的脸。 邬暇迷迷糊糊睁开眼,眼神迷茫了半响,才用猫似的声音轻轻唤道,“皇祖父,老师。” 玉攸容将人抱入怀中,难得动怒,“太医!” “臣……臣在!”太医从外面奔跑进来,半跪在地上为皇帝诊脉,“请陛下伸手。” 邬暇缩在玉攸容怀中,乖乖伸出手,露出半截烧得微红的手腕。 太医双指并拢,轻轻按了上去,沉眸静听,片刻后才开口,“陛下这是忧思过度,风寒入体,引起的高烧……” 玉攸容扶着邬暇躺下,伸手将她额头上的已经干透了的帕子重新浸入冰水,轻轻拧干,为她擦拭脸蛋脖颈。 郗韵贤站在一旁,心神难安,却又碍于太医正在诊治,不好开口。太皇太夫全程都没有看她,却又仿佛全程都在看她。 待大夫终于说完,下去开药时,他感觉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已有豆大的汗水从她的头上滚落下来,正要开口,却被玉攸容打断。 “流萤,备哀家的车来。” “是。” 玉攸容终于看向她,“天冷风寒,郗老担忧陛下,也要注意自己身体。我已让太医过来,陛下这里我会亲自照料的,请郗老安心。待到陛下身子好转了,我再让人接您入宫授学。” 郗韵贤躬身行礼,“是,多谢太皇太夫体谅。”又看向他怀中的邬暇,再次躬身行礼,“陛下年少聪慧,勤而好学,却也要注意身体。” “老师放心,孤会尽快好起来,继续随老师学习。”邬暇乌黑的眼珠子望着她,眼中满是乖巧。 “臣谢过陛下厚爱。”郗韵贤沉穆的眼中染上慈爱,想起了自家抓泥打滚上蹿下跳的孙辈。 或许真是意外,她放下心中疑惑,直起身,随流萤离开。 她刚一离开,邬暇双眼一亮,“腾”地从被窝里面窜出,窜入玉攸容怀中,“皇祖父!” 玉攸容伸出一根手指压住她的唇,邬暇顿时收了声音,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滚烫的温度从手指下方的肌肤上传来,玉攸容蹙起眉,“真病了?” 邬暇炸了眨眼,滚烫的手握住玉攸容的手指,带着他摸上了床榻。 嘶—— 床榻上热得如同是架在大烤炉上一般,怪不得郗韵贤一走,她就往他身上滚。 “我在床上放了好多个汤婆子。”邬暇抱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话中的骄傲毫不掩饰。 玉攸容将邬暇抱起,带她到桌边冷一冷,同时示意画屏来收拾床榻,“被太医诊出来怎么办?” 画屏掀开被子,看着满床榻的汤婆子,眼中被笑意充满。 幸亏陛下还小,人小,个子也小。 邬暇不以为意,“皇祖父肯定是带信得过的太医来。” 玉攸容溢出笑意,“陛下确实聪慧。” “我是仗着皇祖父撑腰!”邬暇抱紧玉攸容,用细如小猫地声音可怜兮兮地说,“皇祖父,我讨厌她 ” 哼! 就她会告状吗? 她也要告状! 小孩儿告状,天经地义! “她说我为吃上桃花糕,令人从遥远的南方送桃花花瓣入京,劳民伤财。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长此以往奢靡享受的风气由我而起。”邬暇瞪着圆圆的双眼,“还说皇祖父是男子,操心衣食住行是本务,但女子却不可同男子一般耽于享受。”
第61章 女尊篇:做我的小金丝雀(二十五) 怎么不说你身上穿的乌金月纱袍价值千金呢?怎么不说你用的墨千金难求呢?怎么不说你自己耽于享受呢?她就吃了一块桃花糕!还是分给大家一起吃的! 邬暇气死了。 但又碍于学生的身份, 不便与老师争辩。 但她又不只是学生! 她还是皇帝! 邬暇当场就举起砚台砸了他满身墨,然后匆忙回宫“气倒”在床,要不是皇祖父仁慈, 不借题发挥, 她就该收拾铺盖卷儿回家了。 玉攸容看着邬暇狡黠的双眼, “还有呢?你与郗老争辩了?” 世家势大, 但身为世家之首的郗韵贤却向来老成持重, 不是会因区区小事便指责皇帝“怠学”的人。 邬暇滴溜转的眼珠子一顿,低下头, 小声说, “我没。” “我用砚台砸了她的头。” 玉攸容看着怀中香香软软的小崽子。 她用砚台砸了郗韵贤的头,砸完还知道回宫装病, 等着他来撑腰,心里怕不是想着他能借题发挥,给郗韵贤扣一顶“气病天女”的帽子,直接将他贬出京去。 聪慧过人, 多智近妖。 “你啊!”玉攸容叹了口气。 邬暇头低得更低了, 她刚刚就知道, 她做错事了。皇祖父才不是因为仁慈才不追究,而是因为不能追究, 皇祖父都把自己的轿子用来给坏人赔罪了! “你做得很好。”在她垂着头胡思乱想的时候, 温柔的声音飘落耳边。 邬暇诧异地抬起头,看向玉攸容。 “陛下食用桃花糕本为小事, 郗老借题发挥, 有三个方面的企图: 一是想趁陛下小的时候教导陛下体恤下情, 以免未来奢侈无度,空耗国力; 二是想以民生束缚住陛下的手脚, 趁机掌握朝政; 三是暗指责哀家奢靡,暗示陛下哀家身为男子只应操持衣食住行,离间哀家和陛下的关系。” 玉攸容静静揽着她,慢慢教导。 邬暇气得鼓起了腮帮子,“才不是呢!我永远相信皇祖父!”说完她看着玉攸容的眼中浮现出崇拜,“皇祖父好厉害,这些我都没想到。” 她黑色的眸子亮得惊人,恍若眼中盛满漫天星空,纯净得像一颗澄净无暇的黑宝石。 “陛下虽没想到,却很敏锐,应对得很好。”玉攸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但郗老年岁已高,且于国有功。陛下纵有不快,亦不能对她动手。” 邬暇垂下眼,“好吧。” 玉攸容看出她的想法,没有点破,而是继续说下去,“郗老在朝四十载,历任翰林、知县、知州、礼部侍郎、吏部侍郎、官至右相,门下弟子无数,遍布各个部门,陛下若是得罪了她,日后亲政会吃不少苦头。她虽不全是好心,但也不全是坏心。” “让她这样继续下去,日后亲政才会吃更多的苦头。”邬暇瘪了瘪嘴。 “陛下敏锐。陛下便这样病着吧。”玉攸容迎着邬暇期待的目光笑着说,“哀家为陛下请了新的老师,正在路上。” 邬暇失望地垂下头,人小鬼大地叹了一口气。 还以为可以不上课了呢。 “皇祖父,新老师长什么样啊?”邬暇收拾好心里的失望,抬头看向玉攸容。其他人推荐来的老师,她不喜欢还可以找皇祖父撑腰,皇祖父找来的老师她要是不喜欢,就只能忍着了。 “刚正不阿,大公无私。”玉攸容看破了她的心思,“唯有这样的人,才能与郗老抗衡。” 邬暇眼睛眨了眨,懂了!郗老是不全好不全坏,坏大过于好,新老师是大公无私,新老师比郗老好!为了让郗老吃瘪,就算她不喜欢新老师,也要留着! “我会和新老师相处得很好的。”邬暇弯起眼。 一点就透。 玉攸容眼中露出笑意,“等陛下弱冠之时,哀家会还政于陛下。他们都是陛下的臣子,不能只用喜好衡量。” 邬暇点头。 懂,坏大过于好的不要,不好不坏的考虑,好的要抓住。嗯?皇祖父好像还说了什么? 还政? “皇祖父!”邬暇瞪大眼,想拒绝,却又下意识觉得不应该拒绝。 她低头思考了一会儿,从玉攸容怀中跳到地上,仰头想说什么又止住了,爬上旁边的凳子。等着站上凳子,看着自己的小个子刚好和坐着的玉攸容齐平,她满意地点点头,抬眼平视着玉攸容,郑重地说,“孤必不负皇祖父。” 恍惚中,有日后那个千古一帝的影子了。 玉攸容刚这样想着,便见邬暇跳入他怀中,笑着仰头看他,“皇祖父,圣僧还会寄桃花来吗?我还想吃桃花糕。” 哼。 气死那老家伙。 玉攸容失笑,“等宫内的桃花开了,陛下可以让人摘给你做。” 邬暇眼中的光灭了。 “圣僧说他下次路过白灵县,会采一些春茶寄回来。” 邬暇眼中的光又亮了。 梅盛雪不知道,在他一步步远离云州的时候,宫里的小皇帝对他的好感度upupup。 而玉攸容请来的新老师正在一步步靠近云州。 “驾!” 一辆马车飞驰在官道上,麻布帘子在空中扬起,又被坠着的石头重重拽下。 坐在马车中的人手中攥着一封信,这封信来自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信中只有一张纸,纸上只有两个大字——“改革”。 没有承诺,没有应允,她攥着一丝希望,连夜启程,赶往兰州。 三日后。 马车抵达云州。 到达云州时,天还未亮,城门还未开,等待开门的百姓排了老远的队,沉默地站着,瞥了一眼这辆马车非富非贵,便没让路。 安衡也知晓自家大人的性子,驱使着车,排在了最后面。等停好了车,才低声道,“家主,到了。” 一只长满茧子的手从车窗伸出,捞开了帘子,露出一张饱经风霜仍然坚毅的脸,她顺着前面排着的百姓身上看去,看向城墙上那两个大字“云州”,心中百感交集。 当年还是陛下的先祖中途变卦,改革失败,好友惨死,学生被贬,她背着骂名辞官归乡,在乡里建了私塾,一边教育弟子,一边侍弄农田,等待起复。 一等就是十年。 她还是等到了。 “咣当——哐当——”沉重的声音从朱红的大门内传来,前面排队的百姓开始躁动起来,门要开了。 “吱呀——”朱红的大门被推开,露出里面足以并行三辆马车的朱雀大道,道路沿边的小贩已经摆好摊子,等待开业。 透过门缝看了一眼里面的繁华,她放下帘子,静坐在马车中,等待入城。 一边等一边想,孤立罗浮寺上威逼群臣临朝执政,高坐金銮殿中以雷霆之势掌控一方军权的太皇太夫会是什么样子? 马车悠悠的动了起来,丝毫未影响她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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