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丛林,实在是让他有些熟悉过头了。 他心中涌上一层惊惧,如被阴翳遮蔽似的。施白撑着身子站起来,拨去了耳羽上细碎的尘埃,望了望四周,挑了个相对没什么人声的地方。 但他走着走着便发觉,周围的道路逐渐升起了迷雾,回头望去,只有他不愿踏足的一块地是干净的,仿佛就是冥冥之中的某种命中注定。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这处偏僻的山头连接着某个不知名的小村庄,只要越过层层叠叠的树木就可以看到了。村子瞧着还是不过千人的样子,施白对这里很熟悉,知道这个小村子里人数最多的时候不过三百,最少的时候不到一百。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发觉自己手脚寒凉。 村子里左邻右相互相认识,平日里没什么事的时候,七大姑八大姨聚在一起聊家常,壮年男人下地种田,年岁相仿的孩子们嬉笑打闹,村子人是不多,却格外地有人间烟火气。 只有一处小地方,是常年被阴霾笼罩的。 村头到村尾是很长的一条,而在那村尾处最破烂的小茅草屋里,住着一个长着耳羽的妖族少年。 小少年不过六七岁,却已经没了爹娘,被遗弃在这小破村里。村中倒还有些同情心泛滥的村民愿意偶尔来关怀他一二,但一来这少年长有妖族特征,二来他也从不主动亲近任何人,久而久之,便不再有人愿意对他伸出援手,不约而同地将他落在了无人的地方,任其自生自灭。 施白临走到村头,便踌躇不安起来。 里头来回走动的人影对他而言都是异常熟悉的面孔,或是面目可憎,或是慈祥和蔼,但大多都在他的记忆中慢慢隐入了尘烟中,随着不堪回首的往事一并消散。 猛然见到故人,没有喜悦,没有惊喜,没有激动,只有无边无际的恐惧。 施白几乎想逃,可身体却违背了大脑的意志,叫他迈出脚步,于是他战战兢兢地走着,穿梭在人群中,心跳快得几乎要叫他窒息。 此时迎面走来一人,身壮如熊,眉眼深邃,唇上有道疤。施白猝不及防与那阴沉的眸对上了视线,又惊又惧地缩了一下身子,却见那人像是没瞧见自己似的,自顾自里去了。 施白意识到异常,这才鼓起勇气张望,果然,所有经过他的人都未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过,就算偶然对上了视线,也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瞥,草草掠过,便迅速收回。 他这才有了勇气,心跳跳得也没那般快了。 虽然不清楚自己无端出现在此处的缘由,但施白不傻,他知道眼前的场景大概率是个幻境。毕竟这世间没几人能做到悄无声息地转移他人方位,更何况…… 眼前这个小村子,那些 路过他的人,这里看似祥和的一切…… 早在多年前,就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而被尽数焚烧了。 他收敛神思,缓缓前行着。此处幻境来得突然,施白到底是修行不高,没有看出这幻境拟造出这里来都是为了什么,他身边没有跟着鸦非语或者叶迟,虽然他也是勉强结了丹,但灵力枯竭,和个普通凡人其实也没多大差别,失去了强者的庇佑,就只能沦为他人轻而易举拿捏的弱者。 于是施白自然不敢有半分怠慢。 他走着,熟悉的路变得分外漫长,直到身边嬉闹的声音渐小,阳光慢慢变淡了,他才在一个小屋前停下脚步,微微一凝,他正要过去,那虚掩着的木门却突然开了,里头走出一个瘦小的身影,只到他腰间的高度,小小的脸脏兮兮的,哆嗦着抱紧了不堪一击的自己。 施白下意识闭上眼,那少年的面容却阴魂不散地留在他脑内。 他便只能自虐般的睁眼,将目光落在少年身上,用那锐利似刀的目光,盯着他,像要将他洞穿。 这便是小时候的施白,也是施白最厌恶的自己。 那个弱小的,没用的,只会给身边人带来悲伤的自己。 是那般面目可憎,那般令人作呕。 他似个懦夫,低着头,嗫嚅着不敢说出半句话,生怕自己一开口,那些痛苦的回忆便会如潮水般的一股脑涌上脑海,将他彻底淹没,溺毙在绝望中。 “啊!妖怪又出来啦!”村头疯玩的小孩远远见了他,便扯着嗓子大叫起来,“快逃呀!妖怪最爱吃小孩了!我可不要被这么丑的东西吃掉!” 施白与小施白同时攥紧了手,小施白扯着衣摆,面容显得是那般苍白无力,他甚至不敢抬头,瞳色极浅的眸子里盛了泪水,欲落不落地挂在眼角,声音极小,仿佛是喃喃自语,却又那么坚定:“我才不是妖怪……我也一点都不丑,不丑……” 可这句话没被任何人听见,少年们只纷纷跑远,离他远了。小施白这才有勇气,将眼皮稍稍上抬,却正好能瞥见旁人畏惧或憎恶的目光,好不容易积起来的勇气,又仿佛被戳破的气球般,转眼间便烟消云散了。 小施白默默垂着头,转身回屋,关上房门的一瞬间,眼前的场景转眼转换成了一片漆黑。 施白微微一怔,慌忙地扫视四周,才惊觉自己居然已经落入了幻境的陷阱中。 他正处于一片纯黑的空间里,四下什么都没有,仿佛回归了世界最元初的状态,他看见了一片混沌,没有光的世界。 黑暗之中仿佛有无数无形的手,悄然攀上他的脖颈,死死攥住了他的命脉,可当施白伸手去碰,才发觉那里分明什么都没有,强烈的窒息感却像要取下他的性命般,死抓着他不放。 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有谁……能救救他…… 施白疲惫地抬着眼皮,身上如压了千斤顶似的,渐渐失去了力气,他缓缓倒下去,靠在冰冷的地上,狼狈地喘息着,仿佛将死之人般狼狈。 有没有人能…… 他艰难地朝前伸出手,试图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什么。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轻盈的琴响。 他将眼一闭一睁,眼前凭空出现了一双洁净的白靴,以及一节雪色衣角,来者似乎散发着淡淡的荧光,整个人与周遭自是格格不入,仿若天上仙,翩然而至,只为一救身陷困境之人。 施白便不由看得有些痴了,一时半会仿佛身上的痛苦都消散了般,愣愣望着眼前的身影。他艰难地抬着头,正与一双银色的眼眸对上视线。 分明是清冷的容貌,此刻却温柔得像能包容万物的水。 白衣仙人缓缓伸出手,微凉的指尖抚过施白的面容,长睫微垂,唇角似乎挑起了,带了些柔和的,清浅的笑意。他开了口,声音也仿佛隔了层墙,听不真切,却仍然好听,仅仅是简单的几句话,却能轻而易举地抚平他心头的焦躁。 “该醒了。”他轻声说,“我的徒弟。” 我的……徒弟……? 施白细细琢磨着这两个字,方才恍然发觉自己还有个师尊。于是他顺着来人的手向上看,正是鸦非语的面容,却似乎又与往日有些不同,眼睛似乎更清澈了些,额间出现了个纹路诡异的小印记,该是耳朵的位置长了耳羽,是柔软的白色长羽,覆盖了短短的黑色容貌,似乎是某种仙鹤。 琴声慢慢变得密集起来,还未等施白惊讶于鸦非语的变化,眼前的场景骤然变换。
第三十章 人丹 “师尊……他真的没有问题吗?”叶迟紧蹙着眉头,目光落在地上那脸色苍白的少年身上,施白这人向来是鲜活的,如今却连唇色都没了,就算叶迟心底并不是很喜欢这个老爱在自己和师尊面前刷存在感的便宜师弟,此时心底的担忧却也是如假包换的。他看向鸦非语,后者紧闭着眼,双指并拢,一道夹带清寒之气的银色灵流从他指尖溢散开来,闻言并不正经回答,而是道:“你和他的关系,似乎好了些。” 叶迟微微一愣,随后心虚地挪了挪身子,移到鸦非语身后,道:“总是会担心吧。” 鸦非语没应,看得出他在发功,叶迟也没有特意打扰他。只见鸦非语倏然飞快地结了个印,霎时脚下蓝光大盛,带来阵阵阴森的寒意。随后,鸦非语缓缓睁眼,眼底蓝光一闪而过。他站起身来,探了探施白的额头,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有缓解:“没事了,剩下的,等他自己清醒过来。” 叶迟松了口气,帮着把施白扶着坐了起来,便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的巨石上,观察四周。 他和鸦非语二人一路在地道下走,可以说是误打误撞就来了这里。按理来说,施白这段路不与其他两路贯通,能在迷路的状态下稀里糊涂地找到他,当然归功于鸦非语的暴力破解法,他大老远察觉到有灵力异常,便挥剑斩石壁,不过几分钟就找到了在这处昏迷的施白。 也还好鸦非语救得及时,不然施白这状态,还真是凶多吉少了。 叶迟思索间,身旁忽然有了动静。他望了过去,只见施白睁开了眼睛,还有些许迷茫,但他的目光落在鸦非语身上的一瞬间,便瞬间清醒,也不顾自己那虚弱的身子,一下坐得板正:“师尊!” 鸦非语微微一愣,他在施白眼中看到了有些与众不同的东西,但他也说不上来,回过神时,淡淡应声:“嗯。” 施白自然完全不在乎鸦非语的冷淡。他试着站了起来,双腿稍微有些发软,但没有到站不稳的地步,他一如既往地走到鸦非语身侧,挠了挠后脑勺,声音轻轻的:“抱歉,师尊……是徒儿没用,徒儿不但没找到武器,还重了幻境,竟还要师尊来救,徒儿真是……没用……” 鸦非语垂下眼眸,凝视他半晌,轻声道:“你如何肯定自己没有被武器绑定?” 听了这话,旁边发呆的叶迟也一时愣住,更别说当事人的施白了。他眼中肉眼可见地划过一抹喜色,却又很快如冷却了似的平淡下来,耳羽沮丧地垂着,瘪嘴嘟囔:“师尊莫要哄徒儿啦,徒儿都知道,徒儿这般无用之人,怎么会被那些武器认可……” 他话似乎还没说完,却见鸦非语突然抬起了手,掌心托起一团流光,照亮了他清俊的面容。 施白一时愣住,回过神时,听鸦非语道:“手伸出来。” “哦、哦……”师尊又怎么可能会害自己呢?于是他顺从地递过了手。 鸦非语握住他的手腕,这里按按,那里捏捏,最终,他施力按住了一处,注入灵力。 一股难以言说的寒意流过全身,冷,却又不刺骨,温温柔柔的,施白不由为此沉醉。下一秒,他的手腕上浮现出一道金色的印记,鸦非语看了,便道:“这是被神武契约的证明,以纹路来看,稀有度很高,并且与你本身契合。” 施白闻言,不敢置信地望向鸦非语,似乎生怕这是个美好的谎言。他试图从鸦非语那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哪怕一丝说谎的痕迹来,可惜,他并没有成功,鸦非语的眼底,是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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