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干着自己的事。 也许是见他态度太坚决,完全没有软化的意思,那几个学子便认为他是不知好歹。文人学士每天除了待在家里学习就是出门以诗会友,你做点诗赋,我来点评,谈古论今,用自己肚子里仅有的那点笔墨指点江山。今天你设宴,明天我设宴。 江知舟从来不赴宴。 他的舍友们相邀被拒几次后,渐渐给他打上“没本事但脾气傲”、“不听劝”、“迂腐不好沟通”等难听的标签,并且将此事说与其他学子听。 一传十、十传百。久而久之,几乎大半科考学子都知道鸣翠馆住了这样一位贫困书生。 甚至还有人去他所帮忙的药铺,专门为见他一面。 在下场之前,江知舟在一众学子眼里就是乐子般的存在。 江知舟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无论别人怎样说,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从不有回应。 直到他认为时机合适了。 ** 洗完澡出来,已经到了平时出门的时辰,顾不得再吃朝食,江知舟背上自己的书篓出门。 转身锁门的瞬间,对屋的吴哲正好出门。 “江兄,你要出门了么?” 经过那次比试,吴哲等人早已意识到自己当初有多愚蠢,对待江知舟的态度很快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江知舟慢条斯理地将锁扣扣好,再把钥匙揣进袖子里,回身时脸上已经挂上如常的笑容。 “吴兄早。” “你今天起得好早啊。” 吴哲睡眠比较浅,江知舟开窗透气时他便有所觉,更别说之后生火热水。 “听你忙一早上了,是不是还没吃饭?我这儿刚让人做了点,你要不拿着路上吃吧。” 鸣翠馆只有一个大厨房,四户人做饭都在那里。如果没带书童、自己又不会做饭的,同样可以给老仆一点钱,让他帮忙做好端过来。 一起住这么久了,大家多少对这位黑马书生有点了解。 才华横溢,但是穷。 捉襟见肘的穷。 他的衣裳换来换去只有那么几套,浆洗得发白,没什么款式。从来不不让人帮忙,任何事都是亲力亲为。打扫房间、烧热水、洗衣做饭……这些,足以看出来,这人确实是穷。 自从江知舟的名号打响以后,吴哲几个寻着机会就想跟人交好,每天都想着如何跟人缓和关系。 好不容易逮到一次机会,他可不想放过。 “你放心,都是我家书童亲手做的,绝对好吃,也安全。” 江知舟婉拒他们好意,说:“谢谢吴兄,不过不用了,刘掌柜应该帮忙留了一份。” 刘掌柜就是药铺的老板,平日见江知舟手脚利落,又难得的熟悉药材,对这个后辈观感还不错。看他每天叼着个馒头来报道,觉得怪可怜的,就每日将朝食留一份。 若江知舟想吃可以自己去拿,不用的话就等上午干活干累了再吃。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吴哲只好遗憾地看他离去。 江知舟背着书篓向往常一般往药铺走去,他走出西城区,踏上云烟桥,刚走到另一边,就见药铺的小药童哼哧哼哧地朝他跑来。 “江大哥!” 江知舟接住他,“怎么了,为何这般着急。” 小药童扶着腰喘气,小脸通红。 “掌、掌柜的、让你今天别去药铺、了,有、有人、找你麻烦!” “你先别着急,慢慢说,是什么人要找我麻烦?” ** 刘氏药铺。 距离开张已经快半个时辰了,此刻门口围着一圈人,中间空出一块地,也没人进去。 门口站了四个皇家守卫。 有人看见热闹凑过来,好奇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薛小爵爷,他怎么在这儿?刘掌柜怎么惹到他了?” “不清楚,这小爵爷一大早就派人在门口等着,药铺刚一开张,他就带着一大堆人将里面的客人全赶了出去,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刘掌柜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以头抢地。药童茫然地跟着跪在后面,对现场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刘掌柜:“小爵爷,那江小弟当真没来啊”。 坐诊的凳子被搬到屋中央,薛业吊儿郎当地坐在上头,跷着二郎腿,正拿着把锉刀磨指甲。 “没来我就等着,小爷我有的是时间。”他一口气吹掉手上的指甲灰,换了条腿跷着,“反正他一天不来,你们就一天做不了生意。要是十天不来,你们十天都做不了生意。” 刘掌柜当即苦起脸,忙道:“还请小爵爷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吧,小本生意,当真遭不起这样啊!那江小弟究竟有何处得罪您,我明日就让他上门向您赔罪!” 薛业抖着腿,“他没得罪我,就是我听说他最近挺出名的,想跟他认识认识。” “所以就摆了这么大的排场?”门外有人震惊地说道。 薛业往外一瞪,“怎么,你们不服?” 皇家护卫将长枪在地上一震,登时没人再敢说话了。 刘掌柜心焦如焚,只叹时运不济,在心底希望江知舟能收到他的示警,千万不要来…… * “麻烦让一让。” “江兄弟来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人群自发地让开,江知舟带着药童出现在门口,他看了一眼门口的守卫,按下心中激荡的情绪,敛眸平静地走进去。 他刚踏进门,薛业就“哟”了声。 “大名人儿来了?” 瞥见跟在一旁的药童,薛业冷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刘掌柜,冷哼道:“我说怎么少了人,原来是让人通风报信去了。” 刘掌柜冷汗涔涔。 薛业这会儿没空跟他计较,转而打量站在门口的青年书生。对方穿着朴素的白衫,长得意外的俊俏,眉眼恬淡,当下的僵持的局面并没有将其吓住。 明知道这是个没身份没背景的平民,但一眼望去时,还是不自觉地认为,此子非是池中物。 薛业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前,道:“你就是打败沈今暃和梁笑晓的西南书生?” 江知舟弯腰行礼,温和道:“草民江知舟,见过薛小爵爷。” 书生向他行了一个标准的礼,叫人找不出错。薛业嘀咕了句什么,没人听清。 很快,他又道:“扶摇宫的人一直嚣张,你此次能将他们打败也算是替我们出了口气。” 他们太学早看这群人不爽了。 江知舟摇头道,“侥幸而已。” “管他侥幸不侥幸,赢了就行。”薛业不屑道,“你起来吧,有人想见你,跟我走。” * 借着送案卷的名义,萧洄偷偷溜到宗卷房,趁着没人,他轻手轻脚地朝里走去。 宗卷房是存放大理寺重大案件档案的地方,许多民间打听不到的事情在这里都能找得到。 宗卷房很大,按照时间先后顺序,萧洄很快找到他想要的。 往里看,右数第三排第二列,里头存放着龙平十六年的全部案宗。 旁边就是云梯,萧洄艰难地将它挪过来,开始从上往下查看。 一月始到十二月末,整整一柜。入大理寺以来,他的工作本就是查看案宗,一目十行的本领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但一大柜子的案宗实在太多了,即使是以他的速度,一个时辰的时间才看了一小半。 他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再晚就有人来查了。这里本就是禁地,没有上司允许是不允许进来的。 查案不是一夕一朝能完成的,不急于一时。萧洄将云梯放回原位,按照原路又溜了回去。 下值后。 最近天又热了不少,萧洄还是让季风灵彦架着马车来接他。在大堂等到晏南机后,两人携手往门口走去。 今日来接他的是季风。 季风就是这点好,话少,你就是当着他的面做些什么他也不会过问。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里头早就贴心地放了一盆冰块,凉意铺满了整间车厢,萧洄舒服地眯起眼,像条咸鱼一样躺到榻上。 “活过来了……” 少年脸上全是满足,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扬起。晏南机在他身边坐下,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忽然,他伸手,按在了少年头上。 熟悉的触感传来,一双手按在自己太阳穴上,萧洄闭着眼享受,没一会儿就发出几声舒服的喟叹,小猫叫一样。 晏南机慢慢揉着,不错过他脸上任意一丝表情。 “今天做了什么这么累。” 萧洄唔了声,“还能什么,就那些呗……屋里太热了,大人,你好抠门,每天就发那么点冰。” 晏南机立刻便说:“明日起,你派人来将我屋里的冰拿去。” “那怎么行,你也热啊,都给我了,我会心疼的。” 萧洄心知这也不是晏南机能说了算,大理寺那么多人,每个人冰例多少都是有数的。 “回头我得说说大哥了,户部怎么办的事,就不能给他亲弟弟开点后门多分一点么……” “不用找你大哥。”晏南机眉眼弯了弯,手下力气微微加重,“世子哥哥也可以给你。” 萧洄睁开眼瞧他,眼里写满了爱慕了,亮晶晶的。 少年笑起来,欢呼一声,“好耶,世子哥哥对我真好!世子哥哥真厉害!” 他伸手,在对方下巴处摸了摸,又往下摸了摸喉结,然后是胸膛、胳膊,跟个小流氓似的。 萧洄想着傅家的事儿,犹豫着要怎么开口,正这时,马车突然停了。 “怎么了?” 季风:“公子,碰到了熟人。” 萧洄正想说什么熟人,就听见温书在马车外喊:“三公子!太好了有救了!” 萧洄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从榻上爬起来撩开窗帘一看,温时温书长清三人正站在一排朝他这边看。 温书:“太好了三公子,今日出门办事,马车借给二爷了,天太热了,您捎我们一程吧。” 温时朝他笑了笑,他看起来并不热,不像温书那般满脸通红。萧洄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晏南机,后者显然也对当下的情况有些意外。 他下意识的反应不可能逃得过温时的法眼,见状,挑了挑眉,含笑道:“怎么,车里有人不方便?” “……” 萧洄放下窗帘,道:“上来吧。” 温书扶着温时上了马车,长清则一撩袍在季风身旁坐下,他看起来没怎么变,面具一直戴着那一副。 季风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长清冲他点头,“季风,好久不见,今日还是你驾车,我不跟你抢。” 季风收回视线。 他捏紧了马鞭,一扬手抽在马屁股上,马车缓缓启程。 车内,温书看着里头多出来的男人,嘴巴张成了“O”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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