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素不相识的人、救身处困局的人、救值得去救的人。 其中有人被陷害,和当初的我一样受困于污名,有人遭围攻,和从前的我一般中毒深沉,有人来自黑|到却想要脱离,有人犯了错想去赎罪自救,这些人都是他去救的目标。 哪怕他从中受轻伤重伤至少十多次、受到背叛至少七次,三次因救人而受擒,五次从高手如云的狱里劫走受冤的重犯,七次险些被挑断筋脉,他也坚定、执着地做了下去。 我听得字字无言、震撼到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并问罗庄主一个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作死一般地到处救人? 几乎不给自己留一点喘气儿的机会? 罗庄主听到这儿,并不算年轻的面上,却显出了一种孩童般的哀伤和隐痛。 “我年少时因早衰症而相貌衰老,备受父亲冷落,当时他只把我当做怪物,我也并没尝到什么父子亲情的滋味,所以到了这把年纪,我反而更想留住身边的家人和亲情。我虽没见过梁挽,但我料想——他应该也是为了弥补自己当年的失去,所以就更想去留住什么吧……” 弥补当年的……失去? 为了转移二度失去的痛苦绝望和孤独,为了给自己活下去找一个目标……就不顾一切地去救别人么? 我心中的沉痛和闷酸像发酵多年的气体一样怦然灌满心房,只觉得呼出来的气儿都是苦涩的。 “多谢罗庄主告知这一切,那他现在……人在哪里?” “叫我罗大哥就好,其实我也只大你七岁而已。” 罗春夏罗庄主冲我笑了笑,他的笑透着一股难得的真诚明净,他的笑仿佛比他的脸要年轻个十岁。 “我最近听到关于梁挽的消息还是三个月前的,最近么,谁也不知他最近去了哪里……” 没有什么消息? 他不会出事了吧? 我本想休养一阵再下山的,可此刻怎能安心等什么消息? 于是回去,在第二天,和吴醒真正正经经地叩了三个拜师的响头,恭恭敬敬地给他敬了一杯梅花混着清冽雪水泡成的茶,用我想到的最尊重人的声音去谢了他这三年对我的恩养,让吴醒真的眉眼都柔和了不少。 “你总这样介怀,倒是没什么必要……我把暖暖带大的时候,他可不会对我这样毕恭毕敬的……” 我奇道:“那你是希望我对你更胆大点儿?” 吴醒真悠闲地揉了揉脸上的细纹,似想揉出一些老成模样。 “和以前一样就可以了,只是每年得回来看我一次,要让我检验一下你的剑法,回来要叫我一声师父,声音要像现在这样可爱,要去杀该杀的人,救该救的人,做该做的事。” 额这几项都没什么问题…… 不过声音可爱是什么鬼? 我刚想问呢,他却回去翻箱倒柜一番,顺手给了我几本半旧不新的剑谱。 “去吧,若是碰到暖暖,就让他回来,我有一年没见他了。” 我立刻沉下脸:“这是什么不孝徒弟,怎么一年都不回呢?” 想了想,我又有些难为情道:“那个……虽然他是拜师在先,可我和他过去有些过节,能不能……别让我去叫他……” 吴醒真非常自然道:“如果不想叫师兄的话,可以和我一样叫他暖暖。” 额…… 比叫师兄还雷人…… 我就再也不提这岔子了,带着药食和配剑,下山去了。 这赤霞庄从前我也来过,可是那时是带着刺杀的目的上的山,居心叵测之下,看风景就是在观察地形,再美的自然风光也没走到我的心里,可如今从困着我的黑暗牢笼里一朝脱离,如此毫无包袱地下了山,我却只觉得所看所见皆是这世上最美的景。 什么山间青松、叶上清露、初春晴雪,伸出手触到的冷风,指尖舞动的细沙和黑泥,鼻腔之间闻到的星星点点的花香和草鲜,偶尔落到脖颈之间再轻轻揉散的微雨与凉意,再平凡再微小的自然细节,都足够让我觉得欢快无比。 从前我看未知的环境是险境,可如今未知之地就是仙境。 毕竟经历了这世间最绝望黑暗的一切之后,还有什么比能跑能跳,能看能听,能闻能吃更幸福、更快乐的事儿? 现在,只需要找到梁挽就好了。 可正如罗春夏罗庄主所言,他这些日子以来越发行踪不定,就像一抹跳脱的云四处飘,任凭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想了想,决定先去棠花酒肆。 嗯……也许梁挽,或者他的朋友会在那儿等我? 半月的星夜兼程和换车换马,我终于到了明山镇。 可到了镇子上,我却发散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意味,也因为不愿暴露自己还活着的事,我不敢袒露面目,只在脸上抹了黑粉,以猪皮抹了两颊,改了五官轮廓,显得平凡了许多。 就这么乔装改容地到了棠花酒肆,我赫然发现招牌居然还在,还未见到人,眼里就被这几个大字给映得酸涩了。 踏进去,发现里面挤着几个人,却是一些年轻人,掌柜的和打扫的人也是几个生面孔,我有些不安,就悄悄退出,从侧门翻墙而入,到了院子里。 我没有试图掩饰行踪,所以落地的动静不大不小,正好引得了两个人的注意。 两道身影从厨房和内屋之中闪了出来,一大一小的两把剑从他们袖中滚剪而出,一大一小,一沉一轻,直如一条巨蟒和一条银簪似的扑向了我的身子。 而我瞬间抽出腰间的寒山玄铁配剑。 一瞬间清光骤闪了七八下! 剑尖如雨打芭蕉似的急速点拨开了沉重而弯曲的蟒剑,又一个回旋打偏了细巧而精致的簪剑,借着风速一旋,在一个人的袖角撕了一点,在另外一个人的肩膀点了一点。 两个人顿时愣住。 回头看我。 一个是池乔。 一个是卫妩。 四年不见,容颜微霜,却是风骨依旧。 我口舌酸涩地看着他们,他们直愣愣地瞪着我。 一个震惊道:“你……你这少年到底是谁?” 一个困惑道:“你……你这剑法是谁教你的!?”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做了一个熟悉的招手姿势,就瞧见其中一个人已经浑身颤抖起来,而另外一个人几乎已握持不住手中的剑。 等我把面上的伪装撕扯下来,他们已经双目赤红地扑围过来,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抱着我的手不断地颤抖,连脸上也落下滚烫的泪来。 “你……你是老板?你是老板吗!?可你的脸怎么……怎么变得这么……” “变嫩了吗?”我无奈道,“变嫩了我就不能当你老板了?” 池乔还傻楞楞的时候,卫妩忽然惊喜尖叫道:“我就知道你还活在这个世上!” “我们这几年一直不敢离开,就是觉得你还会回来!你一定会回来的……” 我与他们泪面相觑,笑颜安慰几句,只觉得心内酸涩道:“对不起,我来迟了……让你们久等了……” 卫妩花枝乱颤地转过头去,抹了抹脸上混合了胭脂水粉的泪,池乔这个轻易不哭的汉子,此刻也难得地抛了矜持,呜咽几声,在我这个人面前哭得像座崩塌的玉山似的,最后还是我怕饭堂的人听出什么动静,才把他们叫到了房间里。 到了我的房间,我却瞧见一切布置竟然和从前一模一样,根本未曾变过,就知道是他们这四年来一直细心打扫维持,绝不肯让别人用了去,因此心中更加感动且难受。 待安慰几句,我又问:“你们能守在这儿,我实在是感激不尽。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小错在哪儿?” 卫妩激动地笑道:“小错这几年一直在寻找老板,他也每年都会回来看看酒肆,看看老板的房间,算一算,正好是半个月后!他若是能见到老板,定然是要欢喜极了!” 我心中狂喜,紧接着问了问梁挽。 可不知为何,提到梁挽,卫妩脸上的笑却很明细地淡了下去,支支吾吾起来,只说是许久没见过梁挽了。 我就看向了池乔,池乔也无奈道:“当年老板昏迷后,小错兄弟一直想单独照顾老板,但梁挽不让,他后来弄丢了老板,小错兄弟怒极了……就,就和他大打了一场。” 我惊道:“什么?” 池乔勉强笑道:“老板别担心,梁挽一直躲闪也没还手,最后小错也没下得了手……” 我松了口气,心想小错总算没有再在梁挽身上捅一窟窿。 “那这些年……你们有见过梁挽么?” 池乔道:“一开始见得比较勤,后来就……就没再联系了。” 这是什么缘故? 我左思右想也想不通,只在此地乔装改面,等了半个月左右,终于等到了小错。 一开始卫妩把他引到大堂,说是要给他一个惊喜,小错还有些风尘仆仆的疲倦,兴奋是有,但不多,大概他只以为是新找的一种酒酿,或者是新得到的关于我的一点消息,也许这些年他已经为了很多这样的假消息而奔走了,连惊喜也变得克制了起来。 可到了后院里,当他看到我就在那颗熟悉的大树之下,一点点一道道地磨一把钝沉的剑时。 他的克制瞬间崩盘。 他的目光顿时红了。 整个人僵硬到仿佛不能动弹。 就那样看着我,好像他就能这样看上整整一年似的。 终于,他蓦然瞪了卫妩,瞪了池乔,从他们的脸上得到了肯定的反应之后,像脱笼而出的本兔一样奔向了我,跑到我勉强骤然停下,却是死死地瞪着我这张变嫩了的脸。 我只目光酸涩地看着他:“我知道我的脸变了……但……” 他红着滚烫的眼眶,哑声儿叫道:“别说了,我,我……” 三个“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完整的语句,我便再也不等他说什么,只一伸手就抱住了他,抱住了这个长大了四岁、如今显得更成熟老练的弟弟。 小错当即抱着我,不可抑制地大哭了出来。 好像几年下来积攒的绝望孤独,此刻都决堤似的崩了出来。 幸好今日算准他会来,店门都提前关了,周围的摊贩也发钱提早遣散了,不然就这么嚎啕大哭的声势,可不把附近的人和探子都给惊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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