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梁挽若是知道,他身边那个细作也会知道?” 聂云珂淡淡道:“若是细作知道,楚容就会知道,你以后就不会再有今日的自由了。” 我叹了口气,道:“多谢关心,我会好好考虑的。” 可是看楚容之前的样子,他并不知道梁挽和我之间的真正关系,说明那个细作多半也是不知道的,那么这个人首先可以排除掉寇子今,然后就得从梁挽的身边人开始一一搜起。 可问题是——梁挽的身边人可太多了啊。 他整天和个男妈妈似的散发温柔慈爱的光芒,不知道收拢了多少小伙伴的心,随便一招都是他的朋友,虽然朋友有的时候显得很菜鸡,但他也信任这些朋友,包容这些朋友,偶尔也会把自己的心事与他们诉说。 那这个亲近的人,会是谁呢? 也许应该扩大范围,这人不一定是在明山镇出现过的人,也许是梁挽到明山镇之前交的朋友? 那个新出现的尹向璧? 嗯,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吴漾等人的嫌疑,虽然他们看上去蠢蠢的,但万一是装的呢? 我想了半天,感觉我谁都怀疑,见到谁都想剖开来一探究竟,心里就和装了一百一千个挠挠痒的器具似的那么抓痒,四肢都像是新鲜长出来似的充满躁动和不安,于是我就再度看向了聂云珂,力求把面上的线条神态都软到最极致,说话口吻也是黏糊糊的一团儿。 “云珂……你再帮我一回好不好?” 这语调又让聂云珂极度不适、如被雷劈过一般地皱了眉,生动诠释了地铁老人在古代畅游的JPG后,他又叹了一口无可奈何的气。 “我要是不答应的话,你得问几回才罢休啊?” “我可不是白要求的。”我当即笑了一道儿,目光温和道,“我若问完这事儿,你说什么我都认真听。” 他无奈道:“你说吧。” 我只道:“以你在楚容身边这么多年,你一定看的不少、晓得很多,你即便不知那人是谁,也一定知道要怎样才能去探知那人的身份,对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一定要查下去?” 我立刻胡扯道:“那人能把梁挽这样的好人都卖给楚容,说明是个利欲熏心到极点的无情无义之辈,他能被楚容收买威胁,也能被别人收买威胁,将来会反咬一口也未可知,揪出他,楚容损失不了什么,留着他,我却可能倒大霉。” 聂云珂思忖了一会儿,忽道:“庄子里西侧假山园的尽头,有一处‘静思堂’,那里存放了卧底和钩子的情报卷宗。” 我大喜过望:“好!谢谢你!” “别急着去。”聂云珂却警告地瞪了我一眼,“那里守卫森严,三班护卫来回,楚容和曾先生偶尔也会去那边,你若去了,小心被当场抓到。” “偶尔去是多久去一次?” “两个月一次,上次去是在一个月前。” 我松了口气:“那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他却谨慎道:“你还是养好伤再考虑去那边,还有……我不能再和你透露更多了,我虽是你的堂哥,可毕竟仍是他的护卫,再这么说下去,和背叛有什么区别呢?” 我沉默了片刻,苦笑道:“那我不问你这事了,我问你曾先生,总可以吧?” 换了话题以后,原本紧绷如铅云的聂云珂倒是在口气上松融了不少,因为他对这个所谓的曾先生也了解不多,根本没有多少好透露的情报。 他只知道这人是聂楚容最近三年新聘的高手,其来历背景成谜,擅使一手阴寒刺骨的冰掌,拍在人身上轻轻一记就有可能把那人的经脉呼吸都冻结成冰,拂在人身上的一个穴道,就能叫那人如在冰窖里待着一样慢慢窒冷而死。 聂云珂尤其道:“他的内力深不可测,你务必要小心。” 我奇怪:“聂楚容身边明明有了你护卫,为何还需要他?” 聂云珂沉默片刻,忽道:“因为有些人,我不太愿意去杀,有些事,我更不愿意去做。若非为了报前家主的恩,我并不会留下来……” 我似乎隐约从他的口气里察觉到了一些微妙的对抗和不渝的念头,他却只是目光灼灼地看向我。 “你若能留下来,希望你能劝一劝楚容,他这几年确实做得有些过火……你若是要走,就要计划周密地走,我不想看见你走之后又被抓回来,那样对你对他,都是一种折磨。” 我认真无比地点了点头,小心地把他的劝告收拢。 “我明白了……你也要答应我,为自己找一条退路,聂家这势头看似是烈火浇油、鲜活着锦,可看上去长久不了……” 他目光微微一动,用最平淡的语气许下最坚定的承诺道:“不必劝我,若聂家真有那一日,我也会战至最后一刻,不会退避而弃楚容而去的。” 我心中闪过许多复杂的念头,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口。 其实我更想知道的是。 如果在五年之后……聂楚容注定在被众帮派实力围剿后沦落到被手下出卖,以至于惨烈屈辱地收场,而那时本该护卫在他身边的聂云珂,又是怎样的结局呢? 回到了凤阳老庄,聂楚容见我平安归来,总算松了口气,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便拉着我道:“你在自家地盘上都能被人袭击,可见警戒有些下降了啊……” 我瞪他:“你怎么不说是自己的管辖不力呢?怎么我在自家地盘上都能被人劫道呢?” 他被我这么一呛,却是笑出了声儿,因为我毕竟还是以亲昵的口气端出来这句话的,口口声声的“自家地盘”让他很是受用,于是便道:“凤阳老庄从前是奉家的庄子,被聂家打下来后成了我们的地域,也许庄子附近还有一些居心不良的奉家旧人,总为别的势力提高便利……” 我眉头一皱:“你想干什么?” 他笑了笑:“没什么,清扫一下奉家的旧人,顺便发布一些道上的悬赏,要那梁挽等人的头颅而已……” 我心头一跳,却沉下脸,撇开他的手:“这可不行!” 聂楚容眉眼微微一动,忽地揣了几分试探之意,问:“为何不行?难道你见了梁挽,就被他的美貌和才情给迷住了?” 送命题来了是吧? 我只熟练地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随手拿起了桌上一个酒壶,往自己嘴里咕噜噜灌了一通,再毫不犹豫地把酒壶重重摔在地上,摔个粉碎淋漓、酒液四溢,以显示我的怒。 “我聂楚凌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被人上门劫道,脸都丢尽了,当然要自己找回场子,自己把梁挽那厮给擒回庄内!” “若你发了悬赏,那梁挽被别人抓了、杀了,那道上就会觉得我聂楚凌是依仗家族势力才能去复仇,那算什么话?你是不是想让人人都瞧不起我?” 聂楚容笑出了声儿道:“你还是这么在意被人瞧得起瞧不起……说实话,以我们聂家今时今日的势力,别人哪里又敢多说什么?” 我却瞪他:“你不让我亲手杀了那梁挽,是不是你在瞒着我什么?” “怎么会?我对谁撒谎都不能对你啊。” 他没想到我忽调转箭头对着他,掩饰什么似的笑了一笑,面上却跟着荡漾出了几分嗜血的兴奋。 “你当真能亲手杀了他?” “为何不能?”我冷冷道,“我有什么理由放过一个挑衅我、把我手下都放倒的狂徒?我若不去杀了他,如何在人面前树立威信?以为我就这么好惹么?” 聂楚容目光深沉地在我身上四处逡巡,似乎想找到更多去说服他的证据,到最后,他也不知是信了几分,还是不信也要装作信,反正他是欣慰地看了看我,一伸手,十足老大哥的范儿就这么随着他的手势蔓延了出来,他的五指攀在我的肩头,微微一按,展示了一定的力度和亲密。 “你既有心立威,那我暂且不放杀他的悬赏,只放一放抓他的悬赏,无论他是被人擒到还是被你遇上,你务必在三月内杀了他……他若一死,我想许多人都能睡得更香一些。” 我不知他睡得香不香。 反正我回去以后,我是睡得半香半不香。 香是因为我毕竟在白天见到了梁挽,快乐和兴奋还是在的,且不受控制地从睡意里钻出,每钻一次,都牵动着我的心,叫我想起白日他看我的那份动人眼神、凄切柔肠,我便觉得心里暖呼呼的,觉得演戏都有些对不起他。 可是不香的部分——是因为我的睡意依旧浅浅淡淡的,那四个下属因为保护不力,被聂楚容派人打了几杖,这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没有加重惩罚,几个年轻男女受了打,便在偏院里养着伤,夜里偶尔还叫唤出来,叫我听着也有些觉得对不起。 可再对不起。 戏也得照演。 事也得照干。 接下来的三日,我继续努力养伤,并刺探起那“静思堂”的位置和守卫,发现那地方原是奉家修的一处佛堂,被攻占之后,却被聂楚容改造成了存放经书卷宗的所在,相当于从宗教场所变成了档案室,连护卫等级也增加了。 在第四日,我特意去参加了聂楚容组织的一场小家宴,在宴会上见到了新鲜被放出来的老二聂楚师、老三聂楚色,看着他们战战兢兢、犹如落败之犬一样在聂楚容面前讨好求罪,我也跟着淋漓极致地骂了他们一通,还喝了好些酒,借着酒疯打了他们一顿,还砸了地上一通盘盘盏盏,造出一副受了梁挽劫道刺激的癫狂羞恼模样。 如此,聂楚容看得无奈,却也让我早些回去。 而喝得不省人事,被四个手下搀扶回去的我到了“深桐碧院”的内室,却把大门一关,再到床上塞了一些布匹,盖好被子,把我的贴身佩剑留下,造成我在闷头熟睡的假象。 然后我换了另外一把剑,穿上事先备好的夜行衣,翻窗而出,到了屋顶,腾挪翻跃、恍身掠足,趁星光月色而行,披风霜寒气而跃。 翻过了几道院子,避开了大部分守卫之后,我终于到了“静思堂”附近,却在不远处的一个小院拿出事先备好的火石,放了一把火。 起先是一道微如蚯蚓的火舌蹿上了柱子的根部,到后来一道道蔓延,就成了千万道狰狞如巨蟒的翻涌火柱,卷涌吞噬着易燃的油漆和干瘪的木料,摧枯拉朽一般地翻动起了柴草和栏杆,在黑夜里升出了难以忽视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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