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一时安静,丰年和满月沉声喝茶,司慎言看着袖箭出神。 “还有……前几日,”丰年再开腔时,熏风正好吹落窗口几朵丁香,跌在香案上,“有人与老夫说,怀芝便是那醉仙芝,依你们看,此话真吗?” 纪满月与司慎言对视一眼,这话出自何人之口,丰年不明说,显然是不想说。 满月没接话,司慎言手上有三样江湖秘宝的线索,他想看对方如何说。 司慎言沉吟片刻,道:“下官不知,醉仙芝是传说之物,吾辈都没真正见识过。” ……倒也是实话。 片刻,丰年才道:“三府六郡,即便是走形式,也需要去遛一圈,你们顺道查查,高嘉上头的人到底是谁,将怀芝送到老夫府上,有何用意。” 这是正题。丰年这般谨慎揣度窥探,实在因为如今越国政务,看似平稳,其实已经危机暗藏。 大越天子,高高在上,日子过得并不轻松,时至此时,他能被称为明君,却不是文儒贤君。因为做贤君,他活不下去。 越国圣上,竞咸帝,十三岁登基,从先皇手中接过内战初平的疆土。花了二十年,清肃朝中大权独揽的阉党,又花了十年,架空手握重兵的藩王,如今,他还想花不知多少年的时间,清肃朝中盘根错节的裙带利弊。 他为政至今三十余年,曾经两建两废暗探机关。 那些暗探,早已泥下削骨,埋身不知何处,他们曾为陛下做过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探查过多少不能对外言说的秘密,都已随着时光流淌,淹没于往事尘嚣,成为民谈野史,不入史册。 其中,流传最广的一个传说,便是竞咸帝清肃阉党期间,最大的绊脚石,是他的亲妈裕太后。 裕太后与内务总管太监关系非凡,虽是竞咸帝的亲生母亲,却不支持儿子大砍刀挥向情人。最后闹得焦灼,她为了维护裙下佞臣的利益,想要发起宫变,废竞咸帝,改立竞咸的亲弟弟、自己的小儿子熙王登位。 竞咸帝得知此事后,直接在宫廷家宴上,当着自己母亲的面鸩杀弟弟。 死尸倒下,他笑而不语的敬了太后三杯酒。 没人知道这事儿到底是真是徦。 但熙王英年病故,昭于天下是真的;此后裕太后自请出家修行,也是真的。 更甚,裕太后离宫前往昭华庵修行的同年冬日,庵内起火,烧了三日才熄灭。 这以后,没了弟弟和亲娘的竞咸帝,行事更加决绝,他轻徭役、攘外敌、重边防,让越国的社稷越发向荣,可私下,他在位三十余年,后位从缺,宫妃上百,但无人能得宠超过十日,更没有人诞下皇嗣。 坊间传闻,竞咸帝杀弟弑母,老天要让他做个孤家寡人,越国繁盛一时,是皇家那对母子的血祭换来的,必会盛极骤衰。 更有人传,竞咸帝怪癖成性,早就将自己弄得不能人事,朝上帝服龙袍,回到后宫,就只喜欢做妇人之姿。 皇上对这些流言满不在乎,更好像为了佐证这个流言,在后宫养了很多精壮男宠。他偶尔忒殆废政,寻欢作乐的场景难以描述,将自己和男女宫妃关在一处,一闹便是好几日。 经年日久,大越南风、磨镜成为贵胄圈子里追捧的乐事。 坊间这么多传闻,也不知到底几成真假,但归根结底,竞咸帝若是真的洁身自好,事情不会传得这么出圈,至于其中,有多少是心怀叵测之人的夸大造谣,便不得而知了。 竞咸帝虽然没有儿子,也没了亲弟弟,但还算不得真正的孤家寡人,与他同姓的亲戚,还是有两位的。 所以,万一哪天皇上嘎奔儿过去,下一任帝王,便得从这两位同姓亲戚里选。一是竞咸帝的叔叔,祁王殿下;另一人,是皇上庶出的哥哥安王。 一旦有了这样的期许,隐形的党争,也就逐渐成型了。 丰年是拥护当今圣上的,他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是竞咸帝的拥护重臣,近来有人想杀他…… 他又让满月去查高嘉背后之人,那么一捋,整件事情暗藏的联系,怕便是党争之事。 党争,在大越民政社稷安康之后,又渐渐风起云涌了。 纪满月躬身领了差事,离开将军府前,突然向丰年道:“将军,陶悠远下狱,不知南泽地区由谁接管?” 丰年知道他有此一问,必有初衷,便答道:“想要泽成代管,禀明圣上之后,再着人补任。” 纪满月眼珠一转,试探道:“既然如此,不知可否让高嘉大人暂代职责。” —————— 回绣衣使驿的路上。满月回想方才对话,问司慎言:“尊主心里觉得怀芝与醉仙芝,有何关联?” 司慎言抿着嘴唇认真想了,摇头:“需得去一趟神剑峰废墟,可能才有答案。” 不是灭门了吗? 所以醉仙芝的线索,是在神剑峰? 场面越发乱了,满月团队本来开发的是个江湖武侠主题游戏,怎的现在越发和庙堂高阁搅合在一起了?(※) 又转念,待到解决了这棘手的事情,出去把游戏润色完善一二,带上些权谋朝堂,也不错。 司慎言见他不说话,谁知道他脑子飞到往后去了,问道:“你给高嘉揽了好事儿,有何打算?” 纪满月云淡风轻的看他一眼,就笑了:“言有不合者,反而求之,其应必出。(※※)他越是要悄悄的,我便越是要把这事儿叫破了天去,有枣没枣打三杆子,既然不是同路人,撞破了正好,打错了也不心疼。” 什么乱七八糟,一套一套的…… 乍听云里雾里,实际上,是这么回事。 司慎言抬头望了望天,笑道:“但下官毕竟江湖草莽出身,还是想用江湖上的手段来做这些事儿,咱们并行不悖,我的令守大人。” 作者有话说: ※武侠好凉,作者碎碎念。 ※※出自《鬼谷子》。 --- 节日快乐,我的姑娘~
第39章 醉翁之意 从将军府一别, 为巡访做准备,满月与司慎言各忙各的。从前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如今虽然公务都在绣衣使驿, 但司慎言行踪飘忽, 若非刻意去找, 几日也不照面, 满月有点不适应。 习惯这东西,当真奇怪。 这日一早, 满月入绣衣使驿直接奔内衙,引路的小厮机灵,见他赶早, 就知道他是去堵人的,在一旁赔笑道:“令守大人, 我家大人昨日回得晚,彻夜未歇, 这会儿还在书房呢。” 满月听闻“彻夜未歇”,心下诧异:这人为何这么忙…… “我去看看, 你忙去吧。” 他说着,径直往书房去了。 隔着好远, 满月就见书房里火烛还没熄灭, 早膳时分都过了, 司慎言不熄灯,不知是专注什么忘了这茬,还是伏案睡着了,他便没叩门。 纪满月轻功高, 没让通传, 极为在意的进门, 片点声音都没有。 但司慎言没休息,正伏案不知看什么,门前光影晃动,他就抬头了,见是满月,眼里露出点不易察觉的笑,又重新垂下眼眸。 烛心久未修剪,火苗窜的晃眼睛,满月将灯罩取下来,吹熄了烛火。 青烟晕散,他推开窗子,让呛味散出去。 “用早膳了吗?” 司慎言没抬头,答道:“还没呢。” 满月借着开窗,探了半个身子出去,向门边的小侍假嗔道:“你家大人不用早饭,你们也不照应吗,去备点粥来。” 那小孩儿冤枉,他哪里是没催请过,催得大人轰他,也没能成功。 他满脸无辜看纪满月,又不好解释,满月无声的笑了,向他摆摆手,表示明白他的苦衷。 侍人麻利儿去办差了。 司慎言没注意满月后来的小动作,只听他语气不善,自案台后起身,转到桌前,道:“令守大人,今日怎的……这么大火气?” 满月溜达到桌边,看他案台上除了三府六郡的府志,还有好多野史稗纪:“尊主……这是要知己知彼?” 司慎言没拾茬儿:“现在还称我尊主,不合适了。” “那叫什么呢?”纪满月就站在桌边,眯了眼睛,笑着看他,“尊主依旧是点沧阁的尊主,朝上的官名称谓,你在意?” 今日难得出了太阳,阳光斜扫进来,给满月的发丝描上一层暖金色。让他看起来暖洋洋的,像只躲懒的猫儿。 司慎言抬手将他不经意间被案台上兰叶勾扯的发丝捋顺:“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满月错身,离开他身前,把话题转回去:“何时出发?” 司慎言道:“今日下午。这些年三府六郡,面上平静,内里实在是……乱的很,至于袖箭……我已经着人去查了,”他说着,将桌上的卷宗拢好,假嗔道,“但你没良心,只让马儿跑,不给马吃草。” 手上一本正经的做事,嘴里胡说八道。 满月瞥眼看他,心道这人越发人前人后两模两样了。 当着旁人,冷肃着脸,没旁人时……一言难尽。 他舔了舔唇角,笑道:“我这不是亲自来陪早膳了?” 司慎言皱眉道:“你醉翁之意,在我吗?” 纪满月:“……” 确实不在你。 但他不想跟对方揪扯,假装没听懂,道:“大白天的,喝什么酒。” 喝粥吧你。 除了粥,小厮还带来让人振奋的消息——孟飘忱的飞鸽传信。 满月心头顿时一震。 孟姑娘医术高明,离开时,取了张日尧的血带走,她传来的消息,让满月心存期冀,又紧张。 打开蜡封,信上龙飞凤舞的一句短话:醉仙芝,于大堂主许是生路,还可缓解纪公子伤情,见面详述,月余后返。 —————— 三府六郡巡一圈,路线是个圆。只余安禾府时,那日日下个不停的雨终于有了歇的时候,天气渐热起来。 官道两旁,蝉鸣不止,滋啦滋啦的,叫得心不静的人烦上加烦。 眼看再往前行二里,便能见着安禾府界碑和迎客亭。 忽而,背向之处马蹄声急响,官道上的尘土被带得翻滚起来。老远听见马上的人高呼:“前方是直指令纪大人吗?” 眨眼的功夫,来人队伍近前,翻身下马。 满月觉得这人面熟得紧,稍一回忆,记起他是丰年身旁的近侍。 近侍礼数周全一番,从怀里摸出令牌,道:“丰将军请司大人回旬空府。” 纪满月与司慎言对望一眼,问:“出了什么事?” 近侍没即刻便答,示意二人借一步说话。 三人离开大队人马些距离,那近侍才道:“将军前日,又遇刺了。” 满月惊道:“有无损伤?” 侍人道:“无碍,刺客当场就抓住了,但是……”他看了一眼司慎言,低声道,“那人是点沧阁二堂主座下香主,让绣衣使弟兄认过,不是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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