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要说,该烧的是这时代背景,是这副尊卑体制。 从前江湖中,感觉尚不明显,如今初登高堂,第一天就被恶心到了。 怀芝眼看气氛焦灼,极有眼色,走到焰竹身侧,拾起地上染血的小刀,在自己腹前生出的血灵芝上割下极薄的一片,灵芝的破口处,渗出血来。 他将那割下来的小片灵芝一分为二,一半塞入姑娘口中,让她咽下,另一半自己嚼碎了,撕开她小片衣衫,露出伤口,直接将嚼碎的灵芝敷在那血窟窿上。 神奇的事确实发生了。 只半盏茶的功夫,焰竹伤口的血就止住了,脸色好了许多。 高嘉递过一块帕子,姑娘接过来,自行捂住伤口,站起身来。 高嘉蔑笑着看纪满月:“纪大人英雄救美,今日又新贵之喜,愚兄也没什么拿得出手,既然方才婉拒了怀芝医你内伤,不如就让焰竹跟了你伺候着。” 他话出口,焰竹就向满月看来,一双大眼睛里还噙着泪花,满眼期盼,显然她觉得若是跟了纪满月,境况要比当下好太多了。 满月看她那模样,心里一紧,只觉得不忍,可还不等他说什么,秦厄又笑起来。 高嘉之前就觉得他烦,如今觉得他烦透了,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问候过来,面儿上客客气气:“秦大人笑什么,高某做了什么错事吗?” 秦厄好酒,刚才看奇景儿的功夫,已经喝干两坛子了,这会儿脸也红了,略有些大着舌头,道:“第一,方才纪大人只是出言喝止,拿酒盏打你的,是司阁主;第二,你若是把这小美人塞给纪大人,下一回司阁主怕是要用刀子飞你。”
第37章 千金之子 丰年老谋深算, 非是极端严肃的场合,他是不拘束属下玩笑的,这些人也时常玩笑出圈。 因为出圈, 他能更轻易地看到一些想看的东西, 比如官员们心底真实的想法。 正如今日, 纪满月与在座的众人格格不入。 他需要这种格格不入。 向来烽火连战生烈骨, 安闲日久养奸佞,官场上的水大约不会清澈见底, 至清无鱼的道理无可厚非——但凡事需要有个度。 如今大越民生向荣,朝上看似平和,其实暗潮涌动, 眼看沉寂日久的混泥就要泛起花了。 将军百战死,丰年没死。他是从尸骨堆里爬出来的。那些风化成灰的尸骨堆围起大越的城墉宫墙, 换来社稷安康,四海清平。只要他在一日, 他就不能见到清明染污迹。 从前,他需要的是雄师锐兵;如今, 他需要的或许只是几人。 这几人就可以成一股荡涤进浑浊泥泞的清流,是冲破阴晦天空的长矛。 他看中纪满月是, 希望他行, 也觉得他行。 好钢百炼, 他只是还不够火候儿。 “好了,”丰年道,“今日司阁主和卿如新贵,高大人可不能让怀芝抢了这二位的风头。” 将军发话了, 众人看懂了风向。 怀芝与焰竹, 被带下去休息, 丰年安排歌舞丝竹助兴,众官员开始上演宴会必备项目——车轮式劝酒。 纪满月有内伤做挡箭牌,是没喝太多的。 司慎言就不一样了。他不主动敬酒,但有人来贺,他举杯就喝。二人被送回驿馆时,司慎言几乎是挂在满月身上的,走路的时候三步摇,两步晃,趔趄着站不稳。 满月扶着他,无奈司慎言太高,他一晃满月就得跟着晃,一会儿被搂脖子,一会儿被揽腰。俩人扭着秧歌,从驿馆门口到进跨院门,短短几步路,走得比唱大戏还热闹,要是有人给打锣鼓点,直接就能喊人捧场了。 吴不好是先回驿馆打点的,一见直接吓了一跳。他从没见过司慎言喝得这么醉,不是号称沧澜山酒仙千杯不倒吗。 这是喝了多少…… 光闻气味,还以为这俩人一起进酒缸泡澡去了。 好不容易,应承走了送人回来的差官,暂别了追到驿馆房门前道贺的官员,吴不好和纪满月,一左一右扶司慎言进屋。 把人卸在床上,终于消停了。 吴不好道:“公子,这边我伺候着,你先去歇了吧。” 纪满月回望司慎言,见他似乎沾枕头就睡过去了,心里长叹一声,捏着眉心退出屋子。 自己房里还亮着微光,推门而入,见厉怜趴在桌上睡着了。 显然是等他不回来,困坏了。 满月站在他身侧,犹豫片刻,还是上前拍着他肩头,轻声道:“去床上睡。” 厉怜没睡太熟,听见满月的声音,盹儿一下子醒了,即刻起身,不楞着脑袋绝不肯去先睡,非要伺候他沐浴更衣。 满月拗不过他,着实困乏,一身酒气不舒服,便由着他。 泡在热水里,他沉默片刻,向厉怜道:“今日,陶悠远被查办了。” 厉怜没说话。 满月又道:“厉家二爷,已经收监,你家……你若是想回去,也不是难事,更不会再有人与你为难,虽然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富贵,但总比漂泊在外安稳。” 隔着屏风,满月看见厉怜的影子,他低着头,闷不吭声。 片刻,少年沉默的跪下来。 他磕了一个头,闷声道:“我没有家了,哪儿也不去,不提师徒,只在大哥哥身边伺候,也愿意。” 满月深吸一口气,又呼出胸腔,他是心疼这孩子,但他不愿意带着他。早晚要回去,这注定是一场不会长久的情谊。 可今日,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让他比平时善感。 那句“没有家了”扎得满月心口隐隐作痛,他觉得厉怜就像无处可去的小动物,即便给不了他长久,能在有能力的时候,让他安稳,帮他长大,也是善举。满月终于妥协道:“罢了,明日起,我从基础开始教你。” 厉怜喜出望外,从地上窜起来,就要敬师父茶。 直接被纪满月拦了:“别得寸进尺,我懒得带徒弟。” 厉怜非常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称谓无所谓,能跟在纪满月身边,他已经肉眼可见的高兴了,简直要飞到天上去。 这边纪满月安置妥当,再说司慎言。 司阁主沧澜山酒仙的金字招牌离崩塌还远着呢。满月离开,屋门一关,屋里只剩下他和吴不好时,他便坐起来了。 吴不好背对着他,帮他整理丰年命人送来的官衣鞋帽,再一回身,见自家尊主诈尸一样坐起来,忙道:“尊主难受吗,想吐吗,属下让莫大夫煮醒酒茶来。” 司慎言摆摆手,道:“无碍,只有些晕。” 说话利索极了。 吴不好皱着眉,想不明白:“您怎么连公子都瞒着?” 司慎言道:“方才没关门。” 哦…… 但这也……太谨慎了吧,吴不好心道。这一刻,他隐约觉得,今后身处的环境或许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司慎言见他发呆,又道:“都以为我喝醉了,明早再沐浴吧,你回去休息,我这儿不用照应了。” 他打发走吴不好,开始打坐,内息运转两周天,酒气撞头的感觉渐散,倒一杯温水漱口。 今日接风宴上,不难看出三府六郡的诸位大人,各怀心思,这个看不上那个,那个又防着这个,最有意思的是杜泽成对丰年,好像也并非指天誓日。 往后,空子有得钻,乱子也少不了。 但此时重中之重,是把张晓救醒,或许很快就会拨云见日。 司慎言摩挲着茶杯,正自出神,门外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很散乱。 没有常年习武之人的干净利落,却又走得小心,让人觉得鬼祟。 这大半夜的…… 司慎言莫名,悄悄推开窗缝去瞧。 天还下着雨。 院子里果然有个人影,影子披着斗篷,头发散乱着,脚上穿得是千层底的矮口文生鞋,鞋梆子被踩塌了,一看就是常在寝居室随便踩的鞋子。这副模样,像是焦急出门来的。 那人背对着司慎言的窗子,正往对面的窗户里巴望。 旬空府的驿馆,占地颇广,横联三座跨院,每座院又分别五到七进不等。 外阜来赴宴的官员们,分散住在驿馆,也没能将房子占满。 司慎言所居的这一进院子,住的都是点沧阁门人。 那人挨屋巴望,不知要找谁。 司慎言看着他那偷偷摸摸的模样,心里升起一股烦躁。 他故意猛地撑开窗子,咳嗽几声,将茶底子泼到廊下,便又关窗。全程眼皮都不抬,只当没发现那人,想着把他惊走便罢了。 可谁知,那人听见他开窗时吓了一跳,惊而回身看他,先是一愣,而后径直朝他冲过来了。 阴雨绵绵的天气,无月无星。 那人冲过回廊天井时,散乱的头发飞起来,院子石灯里飘摇的烛火侧映在他脸上,隐约可见这人脸上两道泪痕,眼睛还是肿的,明暗交错的光感描得他面色阴森。 司慎言终于记起对方是谁了。 可他脑子不受控制的想,这人乍看与满月同样文秀清冷。甚至,纪满月的气质里比他多出些连本人都不自知的妖冶,脸色也更惨白,可无论如何,自己都不会把满月与阴森联想在一起。 好奇怪哦。 他胡思乱想,那人已经扑到窗前,猛然跪倒,眼泪瞬间夺眶:“你……你是司阁主,我是想找纪公子的,但我不知道他住在哪屋……” 他心绪激动起来,说话声音越来越大。 司慎言皱眉。他抬眼就能看见满月的窗子。那屋已经吹熄了灯烛,八成人已经歇下了。照对方这般咋呼,眨么眼的功夫,纪满月就得被他嚎起来。 司慎言无奈道:“陶公子有事进屋来说吧。” 来人是陶潇,他进门的功夫,司慎言想,他大约是为了陶悠远被革职查办的事情。 陶潇一进门就重新跪倒:“求司阁主,救救我。” 司慎言在他手肘上托了一把,示意他坐:“陶公子是为了令尊的事情来的吗?” 陶潇眼泪止不住:“家父……家父的事情,圣裁已下,救不了了……”他抓住司慎言的衣袖,揉在手里,“但我还有一线生机……” 司慎言也不知该说他是拎得清,还是冷漠无情了,面无表情的将袖子从对方里抽回来,道:“既然圣裁已下,万般处置,都有律法约束,与公子相关的事情司某又如何能够左右?” 陶潇见他接话,觉出一线生机,急切道:“司阁主久在江湖,不知朝堂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他一番诉说,司慎言才知道,陶悠远触犯律法,妻、子、孙三代的直系三族,必要纳入贱籍。 但如果在发榜昭告前,有人愿意收贱籍之人为奴仆,便可以免除公卖。 于陶潇而言,他能被熟人收容,下场远比被卖到不知何处、落入何人手里强千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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