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嘉摔出栏杆只须一瞬。 但这一瞬于他而言,似乎无比的慢。他看见纪满月不知从哪里窜过来,抄手一捞。 手指尖划着他的领子荡过去。 高嘉的心一下子坠入深渊。 还没来得及喊什么,便是“砰——”的一声,闷响随着他的脊椎传导进耳朵里。剧痛在神经里炸开。 高嘉躺在地上缓了半天,反应过来:没摔死,但是太疼,动不了。 祸不单行,三楼也越发混乱,看台边许多桌子都被挤翻了,大量瓜果、酒壶、菜肴,自围栏空隙掉出来,下雨似的往下落。 一碗不知何物,好巧不巧砸在高嘉腿上。 那高坠之物把高嘉的腿砸得剧痛之后,“啪——”地铺散开。 瞬间,温热里裹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馊中带臭,有稀有干,颜色很淡,白如豆腐一般的内容中飘了一丝黄,还飞着几缕菜叶。 哪位老爷这么重口,点的珍珠翡翠白玉汤(※)? 高大人天降惊喜。 吊睛白老虎,也惊着了。 它明明画好了领地,却不知为何凭白从天而降这么多奇怪的东西——难不成还真要老子指天划界不成? 它停下和陶潇你扑我赶的“游戏”,目光转向躺在地上、动都不能动,疼得只能哼哼的高大人。 尝试性的走近几步,突然察觉这玩意散发出来的气味非常特别——怎么有股自家母老虎的熟悉。 于是,它彻底对陶潇始乱终弃了,叼起高嘉的裤脚,就往一边拖。 高嘉终于撕心裂肺的喊:“救命——纪大人!救命啊——” 可想而知,这会儿场面有多乱。 逃命的、呼救的、自认为暂且安全偷看一眼热闹的…… 纪满月心道:吴不好用母老虎的轮回之物调得汤还真有模有样。勾芡了?不愧是下得厨房的好男人。 当初他还担心骤然给高嘉来这一下很突兀,如今配合着时不时就往楼下砸的杯盘碗碟,鱼目混珠得非常巧妙。 当然满月制造这样的混乱,不是为了整死高嘉。 他只是想留住陶潇一条命,又不想出面搭救得刻意,顺便才是看高嘉不顺眼,整治整治。 满月四下环视,见完成了“制造混乱”和“空投老虎屎汤”两项艰巨又恶心的任务的吴不好正站在他身后,眨巴眨巴眼睛:这事儿办得还行吧,公子? 满月眉毛微妙的挑了一下,表情格外急切地吩咐道:“快,去下面把走人的通道打开!” 吴不好领差事,转身下楼,心道:您可真能演。 纪满月自己则想一跃而下,去救高嘉。 他脚刚踩上护栏边,突然被一人拉住手臂。 是木易维。 木易维依旧顶着那张恪尽职守、指哪打哪、让撵鸭子绝不赶鸡的脸,道:“大人不要涉险,属下代劳。” 纪满月摆摆手,笑道:“无妨,我活动活动。” 主要是暗算高嘉的金针,还得趁机拔了呢。 说罢,他跃了出去,锦云暗纹的轻氅兜了风,宛如飞鸟展翅,轻灵而下。 在下落的须臾功夫,满月外氅已经脱下来了,脚将落未落时,手一抖,氅衣直接蒙在老虎脑袋上,顺势裹了两个圈,包糖似的,把那吊睛白老虎的脑袋缠了个严实。 紧跟着,他拽着猛兽疾退,离开高嘉身侧,丝毫不给猛兽喘息之机,贯月出鞘。 运起力气猛地向下。 斗兽场的地是松土铺的,一剑下去,剑锋没入土里,直至护手。 外氅的两只袖子被死死钉在地上,老虎的脑袋直接被衣裳困住了。 那大白猫非常懵——今儿一天简直莫名其妙! 它发了狠,想把脑袋拔出来,可摇头晃脑了半天,也没成功,只得在原地憨态可掬的继续努力,这会儿看着,半点不吓人了。 正这时候,场下的铁门从外打开,吴不好招呼道:“公子,这边!” 满月瞄到几乎瘫在兵器架上的陶潇:“陶公子,快过来!” 陶潇如蒙大赦,牟足力气飞奔着,往铁门里扑去。 纪满月又去搀扶高嘉,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后腰上的金针拔了。 高嘉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摔得太惨,愣是用了三次力气,都没能站起身。 更惨的是,他和老虎撕扯,裤子都被扯烂了,大庭广众非常不雅。 吴不好见状,冲过来:“公子,咱俩一起,”说着,抓住高嘉脚踝,“一——二——三——起!” 二人合力把高嘉担起来,抬着出了场地。 沉重的铁门“咣当”关上,留着那老虎独自在场中摇头晃脑——裹脑袋的衣裳什么时候扯烂了什么时候算是到头。 不大一会儿功夫,消息传来:脱困的母老虎,被驯捕手重新捉住,圈回笼子里了。 危机解除。 木易维此时已经下到一楼斗兽场外围。 满月入场救人时,他也没闲着,指派现场为数不多的护卫维持秩序,避免再生乱象。转眼功夫,秩序已经井然。 吴不好江湖草莽,一直跟着司慎言,与满月身边的人不熟,见这位兄弟举措得宜,心下钦佩,心道,以后终归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便抱拳行礼:“木大人,不愧一军统帅,危急时丝毫不乱,吴某佩服!” 木易维抱拳还礼,声音却听不出什么情绪:“吴大人过誉了,”顿时让吴不好觉得这马屁拍得没什么意思,“另外……在下复姓木易,并非木大人。” 吴不好:“……” 闹剧落下帷幕。 这场闹剧里,最惨的是高嘉,医师说他摔伤了脊椎,虽然骨头没折没裂,也得静养。而且,那吊睛白虎咬着他的官靴拽他,牙齿穿透靴子,割进皮肉里,他左脚脚踝几乎被扯烂了。只不过当时,精神过于紧张,刺激淡化了痛感。 劫后余生,高大人直接歇菜,起不来床了。 纪满月一行回到驿馆。 在厉怜看来,师父除了时不常撅他、爱扯他后脖领子,就再也没什么缺点了,更没什么架子,挺亲和的。 但他也得守着徒弟的本分好好伺候。 刚才环境混乱不觉着,这会儿厉怜接过满月脱下的衣裳,闻见一股酒气,他回手把衣服搭好,倒来一杯温茶递过去:“师父稍坐,我去煮些醒酒汤。” 满月笑着摆手,让吴不好、木易维等人去歇着,接过厉怜递上来的茶,慢慢喝了,吩咐厉怜道:“帮我拿一身轻便的衣裳。” 厉怜应道:“早就给您准备好了,沐浴吗?水也是好的。” 纪满月走到屏风后,开始换衣裳,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先睡吧。” 作者有话说: ※朱元璋野史,刘宝瑞大师的相声
第42章 当局者迷 这事儿, 最闹心的是那媒婆痣的程铮。 程老爷钱花了,台搭了,却鸡飞狗跳, 把高嘉的命折腾没了半条, 还让纪满月这个新上任的高官看了热闹。 马屁拍在马腿上, 他心烦极了。 这个节骨眼上, 再没心思理陶潇,着人把他洗吧干净, 随便找个下人房间,关起来了。 陶潇死里逃生,惊魂未定。 他待入贱籍, 不想落得被官卖的下场,就只得在官卖之前, 尽可能的活动,谋求转还。 然而, 这是他第一次不是从典故、话本里体会什么是人走茶凉。 那些曾经从父亲那里得过实惠关照、与父亲称兄道弟、面子给得比街市还宽的官商富贾,一转脸就好像不认识他了, 如今他想得明白极了,那所谓的面子, 是给在位的郡守大人的, 非是给他父亲陶悠远的。 陶潇一度心灰意冷。 后来, 收到程铮的回信,说愿意接他前来府里时,他又感念,人间还是有些不以钱权作为根基的情谊的。 万没想到, 这人要拿他取乐, 送他入虎口。 好在, 闹了一出,命暂时保住了。 陶潇这二十来年虽然过得膏粱,但他并不傻。 能虎口脱险,八成与纪满月有关,他几乎当场就猜到了。 陶潇躺在硬板床上,盖着又薄又硬的被子,那被子冒着股霉湿气。 以后是死是活,日子要怎么过…… 要不趁现在逃走吧。 可要是逃了,他一辈子都要过得偷偷摸摸,没有翻身的一天。 那也比不知什么时候就丧了命强! 想到这,陶潇起身。 门被从外面锁上了。他把桌子推到高窗下,垫脚爬上去,推开窗子。左右看没人守门,便奋起力气往外爬。 陶潇瘦,但再瘦也是个男人。骨节宽阔。 那个小天窗,能容他的头出去,却卡住了他的肩膀。陶潇心里暗骂:不是说只要脑袋能过去,身子就能过去吗! 骑虎难下,他费劲巴拉的往外钻,好在夜已经深了,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陶潇只得自顾自的在高窗口努力往外生长,满脸通红。 天儿已经五月中了,即便是夜,这么折腾,他也已经满头大汗。 “陶公子啊……” 头顶突然有人说话,把陶潇吓了一大跳,激灵一下。 那人松散着声线,继续懒洋洋的道:“这是……睡不着,赏月么?” 陶潇拧着脖子回身—— 其实不看,他也听得出来人是谁,可他还是看了。 纪满月,长身而立,站在房檐上,抱怀看着他。 那公子倚着月光,淡银色勾勒出他肩平腰收,如月下兰玉。 陶潇突然就自卑起来,从前他被满月的气质吸引,但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和他有什么贵贱之分。而今,他倾尽力气,转身仰头,才能看见对方,一时让他觉得这般情形,就如二人的身位。 云泥之别。 对方依旧清雅如山颠雪、云边月。 自己却已经变得这般尴尬可笑。 满月蹲下,和陶潇离得近些,低声道:“拉你出来?” 陶潇想想,决定识时务,眨了眨眼睛,沉声道:“有劳……大人。” 满月笑着,一手担在房檐上,脚踩住窗沿边,向陶潇伸另一只手。陶潇刚抓住他,便听他道:“吸气。” 而后陶潇被他以一个拔萝卜似的垂直的角度,从那小气窗里拉出来,二人一跃落进院子里。 院中站定,纪满月笑着看他:“公子是想离开吗?” 陶潇被抓现行,苦笑道:“不想死而已。” 纪满月道:“令尊的事情,你或许恨我。”他说话慢悠悠的,手里的菩提红珠子绕在指尖。 陶潇垂下眸子,神色很暗淡:“官场上的事情,只要不是冤枉,就无所谓恨不恨。” 这话出口,无论他是否出自真心,满月又对他高看一眼。 满月一直笑得温和又狡黠,像一只沐在月光里的狐狸:“凡事福祸相依,公子因为令尊被殃及,说不定也能因此获得生机,”说着,他递上个小白瓷瓶,“来给公子送解药,你不会死的,或许还可以摆脱贱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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