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慎言叹着气,把他手上的发带解下来,无意间碰到他手腕。 温度不大对劲。 他沐浴之后,大概是嫌麻烦,手腕间的伤口就没再包扎。这会儿映着暗光看,曾被镣铐尖刺划伤的血檩子一道一道的攀着,泛起红肿,伤不重,但杂乱骇人。 司慎言二话不说,拉过被子,把人塞进去,再去探他额头,果然又热起来了,温度不低。 心里划过一丝自责,可他刚才也着实又气又担心,隧去端来盆温水,沾湿帕子,不敢敷满月额头的伤口,便给把鬓边、手心手背、臂弯擦了散热。 纪满月烧热的劲儿上头,再没心思跟司慎言揪扯,眼睛都睁不开了,喃喃似的低声道:“尊主……快去歇下吧……属下困了……实在是困得紧……”话到后面越发低沉,听不清还说了什么。 司慎言就真的心疼了,缓着声音哄他道:“睡吧,旁的事情不要想了。” 纪满月没再说话,听着对方的声音,想起他那句类同表白的话,也不知几分真假,只觉得这人在他心里扔了一颗炸雷,震撼,又难以置信。 抛开这个,他思绪开始不受控制的乱飞,心心念念转到张日尧的安危上,又惦记着悬星图可能还在杜泽成手上…… 脑子乱糟糟的。 突然,一阵极轻的笛声冲进他脑海的混乱中,忽远忽近的。这乐音很神奇,只一瞬间,就将纪满月散乱的思绪安抚平息。满月好像被声音牵引着,在徐风暖阳下漫步,在碎星静湖上泛舟,诸事纷扰都被乐音赶走了,他的世界终于清宁下来。 恍恍惚惚,满月分不清是看见还是梦见,灯火阑珊处,一人吹着墨色的笛子…… 然后,他终于睡沉了。 待到再醒时,天光已然大亮。 睁眼,就看见莫肃然冷着脸坐在床边。 莫阎王见他醒了,沉声道:“公子,这回老朽真的要说你了。你熬刑七日,怎地才缓半天儿,就又跑出去……当真不要命了吗?当日老朽说你无碍,你就真的心里没个计较,身上的内伤你自己没数儿?” 满月坐起来,懵着脸听训。 司慎言难得把话茬儿接过来解围:“莫大夫,满月也是担心阁里的兄弟,别说他了。” 没想到,这回莫阎王连尊主的帐都不买:“身体是公子自己的,尊主您能夜夜都守着他吹《清心普善咒》(※)吗?” 纪满月看了司慎言一眼,心道,原来他吹出的笛音那么清灵安宁。 莫大夫义愤填膺,这时候大夫大过天,于是点沧阁两位举足轻重的人物,捆一块儿低头听训。 吴不好在外面听见动静,和厉怜进了屋来,心道八百年看不见的西洋景儿嘿! 眼看莫大夫声讨得差不多了,赶快过来打圆场:“莫老爷子,还是快让公子吃些东西吧,一会儿好服药。” 莫肃然这才哼出个鼻音,罢训了。 之后几日,纪满月当真老老实实的在客栈养伤病。 拖着这副身子,他自己也烦,从内衙出来,本来以为睡一觉就无大碍,结果趁夜出去两趟,微汗拍了点风,就病成这样,若是一直如此,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心里总是想起张晓说的话——不能作死,否则可能被卡住。 这句话,真的吓到他了。 他game over,无论是回现实,还是又残血复活,都不可怕,若是万一被卡在那片虚无中,不死不活,永远听那系统重复着不知所云话…… 这才真的可怕。 再说司慎言,满月养病这几天,他倒总是往外跑,不知在忙什么。 但或许是被莫大夫训得上了心,他大都是在满月施针服药,睡下之后才出去。 伤病时,睡觉是很好的修养方式。 莫肃然也深以为然,是以总是变着法儿的让满月多歇,莫大夫的睡眠疗法也确实有效,纪满月之前发热,跟滴水观音用水不干净有关,再加上他身体不好,自己又作,才闹得终于发了一场烧。 在客栈躺了四日,满月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心里惦记着钟正的儿子,那孩子被许小楼掳了去,需得赶快救回来,想到这,他起身,想去司慎言屋里等他回来。 刚要出门,就听街上突然吵嚷起来了。 满月推开窗子看,见百姓们一股脑地往府衙方向涌去。紧接着,客栈大堂也闹起来了,隐约听见有人说什么“祭祀失败”、“妖怪吸血”。 满月心思一动,披上外氅推门出屋,正和厉怜撞个满怀。 “外头什么事?”满月见他神色慌张,便问道。 厉怜没答,越过他肩膀往屋里看:“司大哥呢?” “出去了还没回来,”满月答道,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了?” 厉怜犹豫,他不想满月费心。 片刻,还是被未来师父看得败下阵来:“其实……你生病这几日,镇上一直有小孩失踪,刚才,孩子们都找到了……但是……但是……”他不忍说,“都死了,被吸干了血,扔在南泽湖畔的乱林子里,尸体这会儿运到府衙门口,那边已经乱……” 他话没说完,被楼下一人打断了:“二楼廊下,是纪公子吗?” 循声下望,来人穿着官衣,看品制,是衙内的捕头,满月在廊上抱拳道:“纪满月,见过大人。” 那人很客气,见寻对了人,道:“国尉杜大人有请,司阁主已经在内衙叙话了。” 府衙近前。 离得老远,满月就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喊,那些遇害孩子们的亲人,悬而不定的心终于能够放下了,却是以这种最悲戚的方式。 官军在维持秩序,把受害人亲属和普通百姓隔开。 捕头引着满月自侧门进内衙,到书房门前禀事:“将军,纪公子来了。” 屋里茶台主位上坐着杜泽成,司慎言与他对面而坐。 杜泽成脸上立刻浮现出主人家的笑意,仿佛从前那些过节都不曾存在过:“满月来了,快来坐,”他说着话,熟练地张罗着工夫茶,“近来案件焦灼,还得多谢司阁主帮衬。” 旧茶泼在茶海上,他和善的问道:“满月喜欢什么茶来着?” 纪满月见他这副样子,便知道麻烦又找上门了,笑着坐下来,答道:“在下客随主便,大人的茶,自然没有差的。” 杜泽成乐呵呵的张罗,把事情说了。 这几日,司慎言其实一直在寻钟正的儿子。他知道是许小楼下的手,却一无证据,二不知对方把人藏在哪里了,甚至夜里夜探青枫剑派,都没个结果。 今日晌午,散出去的暗探终于回了信儿——湖畔野林子里不对劲。 司慎言带人进去,直接敛回来五具尸体。失踪的孩子们,都被吸干了血,钟正的儿子也在其中。依照尸体的状况判断,他是第一个遇害的。 纪满月听到这,摇晃着品茗杯,清亮的茶汤像一块宝石,清透璀璨,让他想起南泽湖初春的水。 湖畔,他救了那孩子的性命,却不想他又被无辜卷入更大的麻烦,也不过多活了个把月…… 他被许小楼劫走藏匿,什么人能在许掌门眼皮子底下动手? 更何况……那孩子被藏在点沧阁主都寻不到的地方。 凶手,像是轻易就得手了。 “将军,陶大人将百姓遣散了,五具尸体已经安置在敛房。”衙役前来通报。 杜泽成起身,道:“二位,随本官前去看看吧。” 一路往敛房去,几人都没说话。 满月知道,杜泽成是要抓着前些日子司慎言许下的承诺,加以利用。 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朝廷必要给百姓一个交代的。 一进敛房的门,就见五具小尸体,并列躺着。其中一个孩子身上的白布没盖好,露着一只脚,他的鞋子掉了,肉乎乎的脚掌已经变得青白。 短短四五日,五个小生命陨落,事情的变化始料未及,纪满月不是神仙,这游戏里已经生出太多意想不到的变数,他做不到算清每一步路,但终究还是心里难受。 司慎言看了杜泽成一眼,没说话,走到一具小尸身前,掀开白布,从怀里摸出帕子垫在手上,扳过孩子的头面,细细观察。 旁边一名老仵作,见他摆弄尸体,要上前阻拦。杜泽成一摆手,示意仵作莫动。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司慎言把五具尸体都查看过,起身,道:“从这些孩子的伤口皮肉收缩来看,他们是活着的时候就被人咬了喉咙吸血,死因是失血过多。” 老仵作面露诧异,他没想到,一个江湖门派的阁主,有查验尸体的能耐。 司慎言起身。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国尉大人终于开口了:“按理说,司阁主的约没能守住,本官可以依据报案人的供词,将阁主与纪满月,收监查问。” 司慎言眸子一抬,面色不善地看着杜泽成。 杜泽成嘴角扯出点冷笑:“司阁主不必这般看我,有时候真相与官场上的事儿掂配较量起来,就不那么重要了。” 纪满月看着杜泽成一副只手遮天的模样,心里就来气,但这事儿,杜泽成若是认准了要与点沧阁为难,当真轻易。 就这时,门外一阵哭泣声由远而近,脚步声杂乱。 先是有人道:“夫人,您回来了,您来敛房做什么,这地方晦气。” 紧接着,便是一名女子在外面哭喊道:“将军……将军……阿鹿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小菜鸡致敬金大侠 --- 司慎言:自己家里的只能自己说。 莫肃然:那你俩一块儿挨训,让你就这么由着他! 司慎言OS:我也想拦着,拦不住啊…… 厉怜:啧啧啧,你看看,我之前说什么来着。
第23章 说不清了 来人是国尉夫人。 衙役和侍从拦不住她。 那哭声由远及近,就见一名贵妇,自门外跌跌撞撞的仓惶而来,一步绊在门槛上,眼看要跌倒,被杜泽成抢上去扶住。 杜泽成面对怀里哭花了妆容的美妇,声音都柔软起来,隐约露出预感不详的急切:“你不是回娘家了吗,阿鹿怎么了?” 一见夫君,她心底的焦急委屈一股脑翻涌上来,几乎抽泣不成声,强忍着大哭的冲动,道:“昨日傍晚,小婵带阿鹿上街买糖,一夜都没回来,”说着话,她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我连夜……连夜赶回来找你。听说最近很多孩子失踪,咱们的儿子……咱们就只这么一个儿子……” 她又急又累,撑着交代完这句,瞥眼看见敛房地上的尸体,虽然一眼就能看到儿子不在其中,也是联想到了什么,终于软倒在杜泽成怀里。 杜泽成把人抱起来,一声不吭的出门去,片刻又回来了。 神色难得没了惯有的颐指气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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