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深犯险、大越与巴尔恪交恶,无论于她个人,还是对于西夜而言,都喜闻乐见。 只是这事儿做得不大聪明。 又或者说,她千算万算,算漏了司慎言暗查的本事。 满月只几句话,就说得她脸色骤变,且青且红的。她还强撑着几分稳重坐在堂上,手指已经紧扶着桌角,骨节都白了。 “我……”她声音有点抖,“我没想害纪深性命。” 满月直接气笑了:“没想?存了恶念何必不认?”但他没有心思纠缠善恶因果,“今日随二位小公子入宫的教席先生到底是什么人,王妃高门贵妇,是如何搭上江湖人的?” 王妃依旧犹豫,满月转身便走。 “卿如……”她见满月是这么一副性子,应该很难再容她解释什么,便道,“他们是毛遂自荐的,言辞心机确实……如你所料,才将我打动了,”她低着头,气势全无,片刻又改邪归正似的,突然抬头咋呼着买好,“对了!今早下人整理书房时,发现王爷的通关腰牌不见了,妾身还想,王爷入宫为何要带通关腰牌,如今想……” 再明白不过了,那腰牌八成不是安王拿走的。 对方掳掠了质子,要用王爷的腰牌带出都城去。 满月回府,由厉怜伺候着换好衣裳,刚坐下喝一口热茶,紫元便来了,说是通过丐帮的暗线寻到了人,但丐帮毕竟人杂,只怕这边寻人,对方也即刻就会知道了。 “无妨。”满月问,“是许小楼的人吗?” 紫元道:“九成。” 纪满月缩回椅子里,敲着盖碗边儿,一时没说话。 紫元问道:“公子,何时动手?” 一边儿厉怜欲言又止,想了想,终归没说什么,只给满月盖碗里添了点新茶。 纪满月道:“对方拿了安王的通关令,大约是想趁夜出城,你去跟城门打好招呼,若有人手持令牌出关,放行便是,”他说着,端起盖碗慢慢地喝茶,“入夜咱们去三里弯埋伏,对方无论要去哪里,三里弯都是必经之地。”
第125章 掌门快走 司慎言被满月撂倒, 迷迷糊糊醒来时,正是个寂静得好像什么都消弭了的夜。 一瞬间,他闪回到满月离开时的拥抱里, 温柔又决绝。 别走—— 这声存于心底的呐喊让他倏然起身。 头紧跟着一阵晕眩。 这么一折腾, 闹出动静来, 屏风外进来个小侍:“司大人醒了, 有哪里难受?” “我……昏了多久?”司慎言嗓子哑得好像刚吞过两块火炭。 “四日了,”小侍立刻倒了半杯温水给他, “孟姑娘给大人用了药,所以会睡得好一些。” 这么久……孟飘忱八成是怕他醒过来着急去追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司慎言将水一饮而尽, 呛得咳嗽两声:“劳烦去请孟姑娘来。” 小侍有心劝大人两句,让他遵从医嘱——没事就继续躺着。 可一瞥见司慎言那张冷得像挂了霜的脸, 即刻决定知难而退——此等高难度的工作,该能者劳之。 打定主意, 他麻利儿接过空碗,回手放在小桌上, 道一声“大人稍待”,掀帘就遁了。 孟飘忱来得挺快的, 不知是不是熬的, 眼睛有点红肿。后面跟着木易维, 对姑娘显出点不太容易察觉的关切。 “孟姑娘,我要尽快回去,”司慎言直截了当,“无论你用什么法儿。” 孟飘忱没言语, 到司慎言近前, 摸他脉搏。片刻道:“三日。” “再快一点。” 三日太久了。 司慎言不是愣头小子, 行事知道轻重缓急。他千万般地挂心纪满月,恨不能眨眼就到他身边,但这诉求有个前提——他需得能帮上他,不能反过来成为拖累。 孟飘忱咬着嘴唇和司慎言对视片刻,叹了口气,败下阵来。 她重新诊脉,合着眼,不知道在细心感受什么。 司慎言受过伤,但从来没见哪个大夫在他身上这么精打细算过,忍不住看向木易维。 结果,敛允兄的眼睛就跟缝在人家姑娘身上了似的,毫没察觉司阁主极为难得、略带求助意味的目光。 司慎言心里撇嘴。 “两天,”孟飘忱道,“是你身体承受的极限了,我知道你豁得出去水深火热,但我得保你平安。” 司慎言无奈,道一声多谢,又向木易维道:“敛允兄。” “啊?啊……”木易维一下回神了。 “劳烦用战鹰,替我给暗侍传个信,让他这些日子听满月调遣。” 木易维点头,问道:“不顺道给纪大人稍句什么话吗?” 司慎言眼珠转了转——哼,不稍。 见面细算。 然后,这两天司阁主切实体会了一把“身体承受的极限”,如果不是确信姑娘是医家圣手,他甚至觉得这丫头是个酷吏,变着法儿来给自己上刑的。 最要命的是,这“刑”要不停歇地熬着。 孟飘忱给他的药喝下去,片刻就好像能在胃里活过来,有无数细小的“活物”,顺着经络血脉,爬满周身——又疼又痒,却隔着皮肉,碰触不到。 他问孟飘忱这是不是错觉。结果孟姑娘只是回以高深一笑。 待不大会儿功夫,姑娘几根银针扎下去,“活物”就更像得了驱策,往脑子里冲。 好不容易捱得缓上来些,又要从喝药开始…… 这滋味配合着姑娘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司慎言简直要疯了。 大冬天的,他总是个把时辰,衣裳就能湿透。 好在,孟飘忱说两日,就真的是两日。 第三日一早,她又来诊脉,给了些药物,把司慎言放了。 说回大越都城里的乱子。 纪满月从安王府回来,与紫元交兑过细节,便回卧房养精蓄锐去了。小质子暂时不会有危险,否则根本用不着拿纪深偷天换日。 他一觉醒来,已经上灯了,起身换了便装,一边将护臂往长袍的窄袖上扎,一边往门外去,出屋见紫元和厉怜等在中庭。 “人都安排好了吗?”满月问道。 紫元道:“迦楼罗和紧那罗两堂的兄弟已经等在三里弯了。” 满月点头,道:“咱们走,”他迈步往前,厉怜适时地把外氅给他披在身上,满月便停下脚步,偏头问他,“你是同去,还是在府上等我?” “我……”厉怜犹豫。 紫元在他肩头拍了一巴掌:“平日私下你都师父长师父短的,巴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不落地给纪大人当尾巴,今儿怎么犹豫了?” 满月适时地找补:“怎么了,怕动起手来,我护不住你?” “当然……当然不是了。” 这是一个不甚清朗的夜。 近圆的月亮在云彩里躲着,犹抱琵琶。 三人趁夜色,到了地方。展目望,有秃树、有荒草,有曲里拐弯的官道,唯独没人。 “三里弯”正是由这连绵不断的拐弯得名的。夸张地说,大弯接小弯,足有三里。 厉怜小声道:“师父……怎么没人啊?” 满月笑着向紫元使个眼色,紫元会意,学了一声鸟叫。 跟着,不远处的树上和荒草从里,传来两声回应。 厉怜恍然,不及再说什么,就被他师父拎住了领子。 满月轻声道:“起。” 厉怜借力,和师父跃上身后一棵两丈来高的树。 紫元也自行藏起来了。 三里弯又变得沉寂,寒冬旷野,连风都懒得说话。 厉怜蹲在树枝上,半扶半抱着树枝子,片刻就手脚发冷,低声道:“师父,你从前也总是做这样的事吗?” 太苦了。 满月轻功好,在高树上,不似厉怜那般紧绷,随意地抱剑倚着树干。 月色打不亮他的面容,却让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一如既往漫不经心地平淡里,好像藏着苦笑。 “是啊,”满月道,“从前只觉得鲜衣怒马、仗剑天涯是潇洒率性,待到这江湖路用自己的脚走过一遍,才知其中的一言难尽。”他微低下头,看厉怜。 厉怜与他的目光一触,居然有点读不懂那双眼眸里的情绪,看着温柔,但又蕴着不明深意的悲凉。 “若是当初没遇到我,你可能不会走上这条路,我安排你去过寻常百姓的日子,好吗?或者你可以帮我打理个隐秘的居所。”满月道。 厉怜愣住了,低下头,片刻才道:“不要,私居谁都能打理,我只想永远跟着你,当初若是没你救我,我早就死了。” 满月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再看他,遥望都城的方向,这个高度,隐约能看到城头整列的火把璀璨,护住城中的万家灯火。 正在年里,有官军在城上放烟火,如一颗颗流星反冲入苍穹,爆出银灿灿的星辉,让今夜暗淡的真星星,更没有颜色了。 满月笑了,在烟火灿然中,站直身子抻了个懒腰。 与此同时,一阵马蹄急响由远及近。片刻已经能见月影孤客,驰骋而来。来人黑巾蒙面,身披的斗篷兜出了风的形状。 细看,他怀里还抱着什么。 马儿很快,眼看要自树下掠过,纪满月突然手一抖,金弹丸正中马掌。马儿被磕,瞬间惊了。 策马人只得猛然拉紧缰绳。 骏马嘶鸣,前蹄高扬起来,之后,惊悸难平地打着鼻响原地转圈。 满月二人居高临下看得清晰—— 策马人怀里抱得是个孩子,裹着斗篷,窝坐着,一动不动。 他一声呼哨。 不等策马人安抚好坐骑,紫元带着数十名高手闪身而出,眨眼将那人围拢当中。 满月在厉怜腋下一带,二人飘然落地。 “阁下身为王府的武教席,杀小王爷,拐质子,今日落于我手,必然是要没命的,只看阁下想不想得个好死了。”满月悠然道。 那人没说话,突然抽出匕首,搭在怀里孩子的脖子旁。 这个动作引得绣衣使者们纷纷兵刃出鞘。亮钢冷晃晃似寒镜面,反射着月光,瞬间似在寒夜里映出无数弯幽月残影。 满月悠然抬手示意大伙儿稍安勿躁,打了个哈哈:“阁下大可动手,你家许掌门,与流勒大冢宰渊源颇深,巴尔恪的质子死于你手,与我大越沾不上干系。” 马上那人身形明显一滞。 也正这时,忽然有人朗声大笑。满月四顾而望,却见周围人像是聋了,没人对笑声做出反应。 细品这声音——传音入密。 只他一人能闻的笑声落,一道黑影如月下鬼影,眨眼跃进包围圈,在策马人肩上一带。策马人应变很快,即刻起身脱蹬,与来人一同跃出包围圈。 援手的人站定身子,朗声笑:“看来,卿如已经与家父见过面了。” 月光擦亮了这人脸上虚浮的儒秀气,擦不去他表情里的阴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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