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司慎言,不光坐起来了,还掀被子要下地。脸上的表情满是“我好了,能一起走”。 纪满月两步上前,将他按住:“消停会儿。” 二人片刻无言。 长袍的小立领根本掩不住满月脖子上的掐痕。 刚才孟飘忱看得见,司慎言更是皱着眉,挪不开眼。 满月抬手理顺司慎言的发丝,轻柔地描着眼前人耳朵的轮廓:“你说他们为何对你下手?” 有心为之——有人针对我,看准了我在乎你。 司慎言当然明白,但让满月独自先行,他实在难放心。 满月的手很暖,有点干燥,磨在他耳朵上,让司慎言生出种心有余悸的燥。二人眼神一错,他突然明白纪满月想做什么,猛然起身。 但这一次,满月丁点犹豫都没存,重重按在对方颈侧穴道上。 “孟姑娘第一时间把你的毒解了,便没人能要挟我什么。” 意识彻底涣散之前,司慎言看见满月倏然贴身过来,立领遮不住的伤痕在眼前变得铺天盖地。他被满月抱住了,拥抱里满是不舍。 就这么,木易维护送伤员和医师慢行,丰年率九野营和满月一起,急行往都城赶回去。 此时的大越都城,还沉浸在浓郁的年味里。 年前虽然闹了小商贩罢市的事儿,但因为有纪大人暗中推波助澜,竞咸帝心里对整件事情的因果矛盾已经门儿清。 他传令户部,将小商贩好好安抚,不仅承诺年后定会给他们一个说法,还免了三年的商税。 散户小贩都是小老百姓,本就是想好好做生意过日子的人。这般一来,都开开心心重新开市,这事儿在面儿上得了个圆满。皇上只等满月回来,让他把自己枢密院里藏着的祸头揪出来拿捏一番。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 安王殿下外室有儿子,却一直没有正是上报册立,皇上是知道的。竞咸帝一直觉得这兄长,儒生气质太过,甚至有点窝囊。 若说安王殿下对王妃一直颇为礼待,倒不如说他是惧内。 安王妃是别国的和亲公主,皇上想敲打,一直找不到太好的由头。 其实,也是有点懒得管。 终于,竞咸帝近来耳闻,安王已经沦落到想看儿子,要借助临江仙台听琴品茗的茬儿,才能得偿所愿,就觉得事儿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王爷这般惧内法儿,确实是…… 太丢人了。 而且皇上刚想给安王兄撑腰,就来了个机会。 巴尔恪送来为质的小王子年幼,巡遍满朝文武,家里有适龄孩子、又与其身份相付的,只有安王家的小王爷纪深。 于是,皇上借着给质子作伴的由头,给小王爷立了册子,从此大越皇室正式有他一号,他再也不是权贵们茶余饭后偷偷议论的野孩子了。 更甚,皇上还唯恐天下不乱地让安王把质子接到府上去住了——孩子太小,还需要人照顾,这几年,就先住你府上吧。 所以,纪深也得常年回府住,没理由再跟着亲娘住在外面了。 安王起初听了这个安排,一半欢喜一半愁——往后再寻个机会,把外室接回来给个身份,就合家团聚了;但单是骤然接俩孩子回来,府上的母老虎只怕就有得吵。 殊不知,向来自己高兴就行的王妃这回突然识了大体,非但没多说什么,还给请了文武教席,每日把俩孩子的起居作息安排得妥妥帖帖。 突如其来一派母慈子孝的和乐场景,让安王殿下这儒生每天都乐得合不拢嘴,恍如做梦一样。
第123章 质子殁了 大年初十, 是文武近臣入宫朝贺的日子。 丰年和纪满月正赶在这一日到都城。 按规定,九野营官军只得在都城外的屯兵营安置下。 “绵禄,你带兄弟们整肃休息, ”丰年向秦厄吩咐, 又转向纪满月, “咱们入宫见驾。” 正这时, 紫元迎出城来了,见到纪满月, 满脸焦急。 司慎言留他在都城暗中盯着一切,最初消息的传达一直有来有往,但三天前, 便开始只有他传出消息,司慎言再没回音。 小伙子急坏了。 直到昨天, 他才见到满月遣回送信的先行官。 三言两语,满月给他安了安心。 紫元眼珠一转:“我最后发出的信, 公子是不是不知内容?” 那信是奔着司慎言发出的,满月自然不知道。 “那些莫名其妙的江湖人, 有几人被安王妃请去府上,给质子和小王爷纪深做了教席陪读。” 满月脸色瞬间就变了:“底细查到了吗?” 紫元摇头:“这些人入城登记的身份都很干净, 前天我实在捺不住, 偷偷寻机会与那武教席过了几招, 他武功不弱,所学甚杂,小人怕打草惊蛇,未敢逼得太紧。” 来言去语的功夫, 众人已经到了皇城正门。 大军凯旋还朝, 皇上早就率领文武官员, 在等。 竞咸帝见到丰年,笑脸迎上,不等老将军见礼,就双手拖住对方的手肘:“我大越有戎国候坐镇,才能让朕安坐于这皇城之内。将军辛苦了。” 丰年已经把金印紫绶握在手里了,本来见面就要“幸不辱命,将印绶归还陛下”的,可话没出口,皇上的手就捋着丰年的胳膊往下顺,最后拢在手上,用力按住,把金印紫绶往丰年怀里似有似无地推了半分。 是何用意,丰年当然懂得。 不动声色地没提还印的事儿。 大军凯旋是喜事儿,皇上口灿莲花,马屁拍得天花乱坠,丰年躬身,退后一步,面带笑意地听着。 君臣虚头巴脑地礼数周全、说了一筐吉祥话,皇上转向纪满月:“你安好吗,你母妃到底怎么了,何时能到都城?” 话题转得生硬,满月看了丰年一眼,他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在宫门口对皇上据实相告。 丰年向他点点头:说吧,不说就没完没了了。 满月道:“流勒宫变……贵妃娘娘双腿受伤,医师已经医治过了,但车马颠簸,路行不快。” 皇上难掩心疼:“严不严重?” 其实在得知萧玉的腿受不得车马颠簸时,皇上便已经明白她的伤势应该是很重的,只是没听满月亲口说出来,就总还持着一丝奢望,希望是他的玉儿娇气,受不得丁点儿的疼。 金瑞伺候在侧,看皇上这劲儿,知道他要揪着这个问题没完没了了,上前劝道:“陛下,侯爷和纪大人急赶回来,别让站在风口里了,咱们回宫说话吧。” 皇上听劝,御驾回宫。 路上,满月寻了个机会,凑到安王近前:“王爷,满月冒昧,敢问质子与小王爷,今日入宫了吗?” 这个问题没前没后的。 安王被他问蒙了,不知因果逻辑,也还是点了头。未待细问,就见迎面来了个小宫女,步子急切,但看见御驾声势浩大,让她心里的急切犹如被一袭巨浪,直接拍在沙滩上。 想上前,又不敢。原地转了两个圈。 圣驾路过,御道上是没有闲杂人等的,她那模样,一看就是有事。 扎眼得很。 安王眼睛一飘看见她了,脸色立时有变——这是伺候小王爷的丫头。 遂向她招手。 小宫女赶忙近前,跟王爷耳语,话没说完,素来儒雅的安王爷突然声音拔高了好几度:“你说什么!” 一嗓子把皇上都招呼回头了:“安王兄怎么了?” 安王略定心神:“方才质子说身子不爽,便由人带着到凤台殿偏殿休息去了,深儿也一起,但刚才二人一起不见了。” “哦……许是小孩子贪玩,跑什么地儿探险去了,”皇上向金瑞吩咐道,“让内侍庭找人去。” 有了流勒王宫做对比,越国的宫殿恢弘精致宛如天宫。 满月听了两耳朵,不禁想起几天前的噩梦。 他低着头随队走,捏了捏眉心。 领差事寻人的侍人去得快,回的也快。 失里慌张,堪称御前失仪,趔趄到浩浩荡荡的大队前,就地十八滚地扑倒在地:“陛……陛下……” 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别慌。”竞咸帝沉声道。 侍人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巴尔恪的小王子……殁了。” 话音落,一个头磕在地上。 大年里,这不是添堵么。而且后患无穷。 竞咸帝终归是有天家气度,沉静须臾,回望身后一众人,道:“诸卿散了吧,今日的事情不许传出去,”说完又道,“卿如、丰爱卿、安王兄随朕去看看。” 安王早就待不住了:质子死了……我儿子呢? 他两步上前,一把拉起跪地不起的侍人:“深儿呢?照顾二人的先生和嬷嬷呢?” 那侍人是宫里人,对小王爷身边带着几个人、是谁,都不知情,他被揪着袄袖子拎起来,一时讷住了,反应片刻,才道:“没……奴才都没见到呀……”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众人不可能再四平八稳。 事发地是凤台殿的偏殿后身,这地方平时一整天也不会有一两个人路过。 一声“皇上驾到”,内侍们散开通路,老远就看见地上躺着个小孩。 待到近前细看,一目惊心。孩子的形貌已经惨不忍睹。 他被人拧断了脖子,头以一个正常人难以歪曲的弧度偏着,五官更是被融掉了,血肉模糊一片,有的地方已经见骨。 安王殿下只看了一眼,便要一屁股坐倒,被身旁的侍从扶住。他心思乱如惊弦——深儿呢?凶徒这般残忍地对待一个孩子,深儿落在他手上,能得什么好处去? 想到这,他猛地从侍人的搀扶下弹起来,喝道:“这里是谁发现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满月见这样幼小的孩子被这般摧残,心里也恼火。只不过,他早就嗅得到事件背后有阴谋的味道,尚算镇定。 满月在质子身侧蹲下。 同是扭人脖颈,武功路数不同,对颈骨造成的伤害也会有不同。有刚猛的生掰硬扭,也有取巧者看准一点着力。 他托起那小尸体,摸颈椎的伤处。 因为挪动,孩子的小手垂落下来,满月不经意地瞥过,瞳孔紧跟着一放。 那肉滚滚的小手腕子上挂着一条红绳,绳上拴的,正是虎头铃铛!随着小手垂下来,铃铛“叮铃”一声浅浅的响。 再看孩子的衣裳,确实是巴尔恪质子的服制,可细看一来不甚合身,二来穿得也粗糙仓惶。 是谁在慌乱中给两个孩子换了衣服吗? 噩梦,在这一刻与眼前的场景倏忽重合。 “父皇。”满月起身打了个晃,眼前发黑,深吸一口气才又好了点。他心里莫名难受,空咽了下,沉声道:“只怕夭了的是……小王爷。请安王殿下认一认。” 声音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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