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帘,却不见人。 “皇兄。” 这称呼好陌生,但声音很熟。 帘子被彻底大掀开,才见门帘外站着个小矮子。小小的身子背着月光,看不清脸。但听声音能分辨得出,来人是安王外室的孩子。 就是临江仙台上被双面刺绣吓哭鼻子的小王爷纪深。 “你怎么在这?”满月让他进帐,“外面风大,你父王呢?” 小孩没动:“父王没来,我是来替这只铃铛找好朋友的。”说着,小胖手里拎起另一只虎头铃铛。 满月隐约觉得怪,可脑子有点转不动,他解下铃铛,弯腰递给纪深:“它的朋友在这呢。” 纪深伸手要接,正刮过一阵小风,寸劲儿地没接住,铃铛掉在地上,晃动着,又磕出几声脆响。 满月蹲下,把铃铛捡起来:“是不是手冷?进帐子吧。” 小孩矮,一直背着月光,看不清脸色。如今视线齐平地咫尺对望,满月才看出他脸上脏脏的,蹭得满是灰。 他又向满月伸出小胖手,要那只铃铛。 满月无奈,笑着把铃铛稳稳当当放在他掌心。 可是下一刻,虎头铃铛穿掌而过,又一次落在地上。 大惊,让纪满月一时讷在原地。纪深也一脸迷茫,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小孩弯腰自己去捡那铃儿,手在地上捻了好几次,那铃铛只像是水做的幻影,怎么也捞不起来。 又或者说,纪深像个幻影。 “幻影”终于意识到什么,站直身子看着满月。 相顾无言片刻,小王爷像在临江仙台初见那般,拱手一礼。 “学生纪深……” 正这时,一阵大风扑面而来,吹得满月眯起眼睛。 风把纪深的后半句话吹散了,那个小人儿也就这么散了。 满月晃眼再看时,眼前满是营地内忽闪的篝火飘摇,余光还见虎头铃铛掉落脚边,被吹得滚来滚去地响。 风很冲,怎么都停不下,直对着满月吹,吹透了他的衣裳,彻骨地寒,吹得他瞬间就上不来气。 满月挥袖掩面,缓了一瞬,倏忽抽上口气来。 猛然睁开眼——还在床上。 映着昏黄的灯火,见那虎头铃铛安安稳稳地挂在门帘上。 是梦? 但怎么会梦见纪深…… 他心思还没缓过来呢,军帐帘子又一次轻摆,紧接着熟悉的“叮铃”脆响直接敲进灵魂里。 随着帘子掀开,风猛地灌进来。 桌上的星点火光被吹得“扑”地一下,狂摇着,眼看是要灭了。 “是人是鬼!”满月毛了,贯月“呛——”一声,半出剑鞘。 这回,门口确实是有人的,来人先几步到灯台前,把那苟延残喘的油灯火心拢住,然后到满月近前,握住他的手,将贯月缓缓推回剑鞘:“怎么了,做梦了吗?” 声线温和又熟悉。 司慎言的手冷,依旧能给满月安稳。 纪满月目光停在对方脸上,存着分辨是梦是真的心思。 司慎言不催他。 好一会儿,满月终于彻底缓过来了,舒出口气,合上眼睛时,自嘲的笑意让嘴角弯起来。他把贯月放下:“梦见个一面之缘的小孩。” 司慎言解下外氅,散掉身上的寒气,把他抱进怀里:“别怕。”他手指穿进满月的发丝里,轻轻地按摩着他的头皮。 但纪满月只要心思不乱,粘上毛就是只猴儿,片刻他就觉出司慎言气场不大对,伏在他怀里没动,问道:“出什么事了?” 都城里,紫元传了急信来,司慎言进帐子前还想着赶快把事情与满月说了,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一看他这副模样,司阁主就瞬间不忍让他闹心了。 本来想着把他哄睡了,自己去找丰年,但实在不知这精豆子从哪就看出端倪来了。 或许是他对司慎言一呼一吸散出的情绪都太过熟悉。 司慎言须臾的迟疑,让满月更加确定有事儿,满月隧脱开怀抱,直起身子,看着他。 “都城里突然出现了很多江湖人,紫元一直暗中盯着,但未敢打草惊蛇,看不出门派,也还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还有,巴尔恪的朝贺使节已经进了大越国境。” 满月深吸一口气,把刚才惊梦的那篇儿翻了,道:“走,去找侯爷,不能一直这样慢悠悠的了。”
第121章 冷箭有毒 丰年还没有睡。 他听过满月和司慎言带来的消息, 沉吟片刻,问道:“卿如觉得如何安排得宜?” 这事儿满月怀疑背后是杜泽成搅闹的,但即便是, 那厮也是藏得很深的, 一时半会儿没有真凭实据, 更何况, 他算是丰年的半个部下…… 满月就只是道:“因果满月不敢妄断,但只要侯爷回都城, 无论闹出多大的乱子,那些觊觎兵权之人都不会有翻江的机会,”说着躬身抱拳, “恳请侯爷速回都城。” 决议下得很快——木易维带东南阳天部和孟飘忱留下护送萧玉缓行,其余人急行返程。 军令连夜就传下去了。 满月和司慎言出了帅帐, 往回溜达。 “刚才梦见什么了?”司慎言问道,他还记得满月在牢里被梦魇住的模样, 让人看了心疼,但醒了也就是醒了, 没像刚才那般醒来还犹存惊惶。 大年三十,月如弯刀, 天刮着风, 云彩也没全散, 追着月亮遮,让悬顶的冷刃藏了些许锋芒。 “梦……本身没什么,”满月道,“就是太真实了, 一时真假难分。我梦见……” 话没说完, 营地不远处, 突然窜起一朵烟火,炸裂开银花灿然。 随之,接二连三。 除了璀璨,声音也大,乒乒乓乓乱响一通,震得人耳膜发胀。 又美又热闹,但很诡异——寻常人家要放烟火,哪有大半夜跑来城外旷野里的? 巡守顿时警觉起来。 满月的注意力没留在烟火上,他觉得周围不对劲。 可敌人怎会给他看出端倪的机会。 一支暗箭从缓坡上激射过来,直奔司慎言背后。 高手能够觉察暗算,依据是光影、杀气和破风之声。 冷箭不似近战兵器,本身不会暴露杀气,背后偷袭更是选得刁钻角度,没人看见。 那最要紧的破风声,又正好被莫名其妙的烟花爆竹声盖住。 待到司慎言觉出不对,想躲已经晚了。 短箭正中后肩。 他闷哼一声,紧跟着抽/出墨染骨,猛然回身,将满月护在身后。 变故骤生,纪满月也没反应过来。营地外围太暗了,一箭之后归于寂寂,根本看不见箭手藏身何处。 “刺客!”他凛喝一声,巡防将士才意识到已经出事了,立刻拉开架势。 高官中箭,营内一下就炸了,官军们训练有素地或防或追。 “你怎么样!”满月看司慎言肩后的伤。 没瞄准吗?既然这么有心,怎么只射中肩膀? 映着火光,鲜血从伤处渗出来,待到看清颜色,满月立时就慌了——有毒! 时至此时,司慎言也还把他挡在身后,刚要说话,人倏忽间打晃,不及眨眼的功夫,毒素蔓延,他一头栽倒,被满月接在怀里。 “孟姑娘!快去找孟姑娘来!” 满月抱起人往帐子里冲,喊声急切得尾音都劈开了。 进帐,他把人放在行军榻上摸脉,脉动惊悸、律如雀啄。情急顾不得许多,抽/出司慎言腰间的匕首,将他肩头衣裳割开。 满月不识毒,不知它会不会见风爆发,不敢骤然将箭拔去。只得摸出金针,在伤口周围穴位扎下,封住穴道来减缓毒性流动。 万幸,孟飘忱和莫肃然来得很快。 姑娘应该是已经歇下了,头发都是散开的,只因行军途中,不曾宽衣。她身为医师,这时候必是如救火一般地赶过来。 纪满月专心给司慎言下针,甚至没察觉她已在身后。 孟飘忱的手沉稳地搭在满月肩上按住:“公子做得很好,剩下的交给我。” 满月这才惊而回神,连忙让开了去。 退到一旁,他好半天才定神,片刻的功夫,额头上已经冒出一层汗,但手脚却冰凉,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那冷箭就算是打在他自己身上,他都不会这般紧张。 又过不多一会儿,丰年也来了,进门见孟飘忱和莫肃然有条不紊、配合得宜,他才到满月身前。 老将军见满月神色难掩地焦急,抬手拍拍他手臂,想安慰一句‘别担心’,话到嘴边没能出口。他如何能不担心呢。 帐内一时无人说话,只听见孟飘忱和莫肃然的忙碌声,直到追出营地的官军进帐复命,静寂才被破开。 预料之中,烟花爆燃的荒地附近没人,缓坡之上,将士们耕地似的搜了个遍,毫无所获。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 说话的功夫,孟飘忱处理好司慎言的伤口,将毒箭拿到丰年和满月近前:“这毒……也是用霜星草调和的,与当初暗害侯爷的似是而非。” 满月骇道:“难不成又是只有醉仙芝可解吗……” 这要如何去找! 孟飘忱略带得意地笑了:“今时不同当初,但具体的,还需要验一验。” 满月松了一大口气,只觉得那颗如悬万丈崖边的心终于落了地。 丰年和满月都不傻,看得出对方是故意而为,根本就不是奔着要命来的。这明显是挑衅,挑衅背后,说不定还有牵制和利益交换。 只是他们大约算漏了孟飘忱医术的精进速度。 霜星草,只有流勒王室可得,如今得知冢宰大臣和许小楼的关系,一切似乎就说得通了,不知背后是否还有藏得更深的人。 比如杜泽成。 满月暗暗握紧拳头,对方以毒药害了张日尧,如今又暗算司慎言。 想到这,他心口发闷,好久不犯的内伤突然横生一股岔气。气头上,公子左手暗掐个指诀,自丹田凝起清气,不管不顾地把岔气冲散了。 代价是心肺针刺一样地疼了一阵。 孟飘忱看在眼里,从怀里摸出只小瓶递给满月:“不治内伤,但能助你调理岔气,”说罢,转向丰年,“司大人的伤交给我,侯爷放心吧。” 司慎言暂无凶险,不用一屋子人泱在这里。 孟飘忱知道,让满月休息,纯是徒劳,于是待闲人散去,她交代几句也出去了。 屋里还剩下厉怜。 少年一直闷不吭声站在满月身边,刚才他就看出师父内伤又犯了,忍不住劝道:“师父,你歇会儿,我帮你守着人,他一醒我就叫你,好吗?” “出去。”满月没看他。 厉怜一下呆在原地了。从来,师父对他不过是损怼两句,何时这般冷肃得吓人过。 片刻,满月也反应过来,是自己语气不善,深吸一口气,柔下声音道:“我心里乱,想安静一会儿,你去歇着吧。”说罢,往榻前去了。
154 首页 上一页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