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线细密,夕辉似透不透的打过来,为佛祖的背影环出一层佛光。让人忍不住联想,屏风正面佛祖正满面慈悲,于仙台上淡看众生芸芸。 再近前几步,更妙了。 佛祖的身形不知何时,融在天光里,绣布上突然什么都没有了,通过透又不透的朦胧绣布看桑梓江,凛冬的冰涛都覆盖上一层温柔。 狄仓灵自刚才就在满月身边陪着,见他看那屏风,笑道:“这是位湘绣师傅赠与我祖父的,最妙之处在另一面。” 他说着,引满月到露台上去。 纪满月回望,只一眼便惊骇不已——屏风正面哪里是慈悲满面的佛祖? 分明绣着个锯牙钩爪的恶鬼。巨幅画面临近的压迫感让人胆寒,好像眨眼功夫它就会喷张而出。把观画的人抓入未知的世界去。 这是幅双面鸳鸯绣。 师傅的手艺天工奇巧,绣品更是满含禅意。 满月正看着出神,突然身后“哇——”的一声。 此时宾客已经陆续到场,场面有点乱。 不知是谁家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孩子就站在满月身后不远,看模样好像是骤然见那栩栩如生的恶鬼,给吓哭了。满月展目四顾,见还真的没人来管这孩子。 他走过去蹲下柔声道:“你是谁呀?那是画,是假的。” 狄仓灵也跟过来,悄声道:“是安王外室的孩儿,王爷惧内,苦了这孩子。” 安王正妃无所出,王爷年逾半百,只这么独个儿子。 满月不由得苦笑,大越这计划生育的功课做得不错,从皇上到王爷,全都一脉单传。 狄仓灵说完,俯身向小男孩和颜悦色道,“小王爷,奶娘呢?跟我去拿果子吃好不好?” 小孩儿该是认识狄仓灵,哭声稍微小了些:“她去给我拿衣裳了。”说着话,忍不住偷眼看纪满月。 满月现实里跟小孩子打过交道,笑着跟他吐了个舌头,寻思着怀里一摸,捻出那对虎头小铃铛:“这个给你好不好?有它们保护你,就不用怕了。” 小家伙果然即刻就被吸引了,看看铃铛再看看纪满月,是副想要又不大敢接的模样。 “真的给你。”满月往前送了送。 小孩儿伸出他那小肥爪子,拿过一只:“我要一个。” 满月奇道:“一对儿都给你,只拿单只,另一只多孤单。” 结果,那小孩儿一本正经道:“所以我总找你玩好不好。” 满月给他说得发愣,隧而跟狄仓灵对视一眼,二人同时忍俊不禁。 见二人笑,小孩儿脸上有点挂不住,又不知道他们为何笑:“我说得不对吗?我曾听见父王说,若是看中了什么,就不能一步断了所有的联系,总要留点能找茬儿再见的理由才对。我深以为意。” 小孩儿似懂非懂的说大人话,闹得纪满月几乎笑出声来了。可好笑里,又不知安王殿下是在什么场景,跟谁说得这话。 狄仓灵的关注点不在这儿,他笑着问:“这么说来小王爷是看中纪大人了吗?你看中他什么了?” 小孩儿得了认可,有点得意,道:“他长得好看,又对我好,”说着,居然小大人似的向满月躬身一礼,“我……学生纪深,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模样,颇有他爹安王恪谨的文绉绉。 满月刚起身给他还礼,便听有人疾步前来:“小王爷,奴婢去拿个衣裳的功夫,您这是怎么啦?” 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想来是小王爷的奶娘。 纪深道:“我……”他显然是不想把刚才哭鼻子的丑事儿拿出来说,摆出一副比刚才更沉稳的模样,道:“吾今日新结交了一位君子,赠铃儿之交,改日咱们请他到府上做客好吗?” 奶娘即便不认识纪满月和狄仓灵,也知道今儿能来参加宴会的,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只得福礼道:“二位大人莫怪,小王爷年幼不懂事。” 其实,按照纪深的身份,家教再严,也不必这般卑恭,想来是他外室庶出的身份,实在是受气受惯了。 正这时,一声“深儿”,让纪深回了头。 小王子顿时眉飞色舞的回头,几步飞扑过去,搂住那人:“父王,孩儿想你了!” 安王趔趄着退了两步才站稳,将他抱起来亲了亲。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大概率木有~~ 满月:今天是哄孩子专场。
第107章 罚酒三杯 安王殿下被儿子扑了个趔趄, 显然是中秋宮宴上的苦肉计真的闹出内伤了。 他对功夫只通皮毛,调养起来会比真正的武人慢许多。打眼看他,到现在还是副委顿的模样。与他相比, 祁王世子纪烨那点隐约的纵欲过度, 都不值一提了。 满月便又顺着刚才计划生育的题儿发散思维, 越国皇室, 抛开皇上和祁王,其余真的不是年幼, 就是文弱,外加自己这病秧子——国本前景确实堪忧。 安王与儿子亲昵之余,对纪满月微微颔首, 算是打过招呼。 满月拱手还礼,环视一周见人来得差不多了, 纪烨也到了,还带着高嘉。 高大人与满月的目光一触, 眉目极不明显的抽搐两下,进退两难, 像是想过来打招呼,又碍着是跟纪烨一起来的, 没能冒然。 纪满月大大方方走过去, 向纪烨寒暄两句, 而后抱拳向高嘉道:“与南禹兄一别半载,今日得见,哥哥风采更胜往昔。” 高嘉慌忙还礼,几乎一躬到地:“卿如……啊……不, 纪大人哪里话, 下官当日就看出大人非池中凡骨, 不想这么快就洗尽铅墨庸俗,风云际会了。” 满月的手从他那文士的宽袍里伸出来,仔细地帮高嘉将褶皱的前襟展平,叹息道:“从前南禹兄还称我卿如,如今……生疏了吗?” 高嘉便真的不知该挤出什么样的神色了。他一心攀附祁王,但所做之事,看似在帮祁王,实际一件事儿都没帮到点子上,祁王越发不待见他,他才在纪烨身上下功夫。 他不愿意让纪烨看出他与满月有什么过密交集。 殊不知,世子早已经将他查了个清楚。 反观纪满月,他这会儿的乐趣就在于看高嘉夹于进退之间的踟蹰,拉着他的手看似低声,其实更引周围人注意地道:“大人前些日子送给戎国候的‘醉仙芝’啊……咳咳咳,暗地里出了些岔子,让国尉杜大人酿成了害人殒命的大祸。” 指得是杜泽成利用怀芝害张晓的事情。 在满月看来,高嘉不是罪魁祸首,但他绝非无辜。果然高嘉神色更慌了。想说什么,嘴唇都在抖,看看满月,又犹疑着看纪烨。 纪满月那张人畜无害的俏脸上泛起点淡笑:“啊,吓着大人了,”他继续咋呼道,“赖我,大喘气,大人放心,事情已经善后了。” 正这时候,司礼侍人邀请众人落座。 高嘉总算松一口气。 宾客不算多,狄玄烛的安排也让人放松。 别看经过牢狱之灾,狄家大公子依旧是那副大隐于世、恣意坊间的模样,儒雅地向众人敬酒:“前些日子狄家突然牵扯官非,按照礼数,狄某洗清冤枉就该着请贵客友人前来,借助各位的贵气压掉晦气。但狄某向来于人情世故懒怠,拖至今日才邀高朋满座,不周之处万望原谅。” 全是场面废话,却又只有场面废话是合适的。 满月想不明白他的深意——按着狄玄烛的性子,若是真的不喜欢,他大可不必如此。 在场众人,安王身份最贵重,只擎着吃饭喝酒不合适,带头客气道:“这晦气事儿还数狄二公子机智果敢,若非是他及时寻出重华楼图纸中的破绽,三法司也没法这般铁腕直段。” 众人附和。 狄玄烛干了杯中酒,满第二杯:“今日请诸位前来,还有一件事要专门告知。” 说着话,他向屏风处招手,狄仓灵一见招呼快步过来。 狄玄烛继续道:“这是舍弟仓灵,年幼贪玩,不成大器,但今时玄烛身体不佳,料理狄家台前幕后过于焦摧,三日后,冬至时节,狄家家主由狄仓灵接了,日后他便是狄家的大掌柜。” 原来是为了说这个。 安王、纪满月等人怀瑾握瑜、韬光养晦,又见惯了权位更迭,听过也就当个事知道了。 可宾客中,不乏恃才放旷的,已经开始低声评头论足,说狄仓灵放浪散漫,狄家怕是一代不如一代。 再看狄仓灵,他站在兄长身边,淡薄的笑意都像是用勾线笔细细修勒在脸上的。 精巧却没什么真情实感。 满月越发看不懂他了。 说回狄玄烛,他为人淡泊,但不是不谙世事,更甚他深知关窍——让人来的是面子,留住人的是酒色财利。 要说的话说完,他便不再废话,赶紧步入今日的主题:品茗听琴。 临江仙台修建得很讲究,古琴音色韵味优容,但远不如筝、瑟或琵琶声音华丽鸣亮,需得在极静的环境中去品,才能得曲中妙意。 而这观景台就恰到好处的拢音,琴音在这里听,每一响都能跳进人心里去。 泛音空灵缥缈,按音余韵悠长。 纪满月这个不怎么懂音律的,都痴迷其中。 琴师四五曲弹罢歇场,在场众人居然还都回味在余音里。 好半天,才有人带头鼓掌。 正是那中书令黄大人。 黄大人今日前衣着相当考究,一身天青色的文生袍,外罩带着风毛的绒氅,书生气里渗着富贵,还不显老气。 他是挨着纪烨坐的,笑吟吟地向世子道:“幸亏王爷今日没来,否则丝竹之声,只怕要让王爷鸡皮疙瘩落满地,烦也烦死了,单论风雅,世子不知比王爷上道儿多少倍。” 话说得很大声,纪满月听得直皱眉。 难怪黄大人虽然曾为帝师,依然不受丰年待见,身上毛病可太多了,上次中秋宮宴满月就觉得他怪丢人的,今儿又开始阴阳怪气。 也不知他和祁王之间有什么过节。 按理说时至此时,狄玄烛想说的事儿说完了,请大伙儿茶喝了,琴听了,可以散伙了。 但狄公子并没直言送客,又一次展示了狄家做事的周道——时间已晚,为诸位准备了晚膳酒菜,虽然“简单”,也是名厨的手艺。 其实就一个意思:有事儿的可以走了,爱热闹的留下继续。 安王身体不好,知道自己不走没人好意思走,于是第一个走了。 这头一开,便陆续有人起身告辞离场。 想走的走完,狄仓灵到场中道:“琴韵古雅,却不衬酒兴,狄某花重金请来入宫御演的歌舞乐伎,全当给在座的诸位助兴。” 酒宴开席,伴着酒菜下肚的,是流勒舞姬乐师的可餐秀色。 当日中秋宮宴上,黄大人就被阿笙迷得五迷三道,今日,再见姑娘,魂儿瞬间跟着人家跑了。可阿笙在这老色鬼身边转悠了几圈,就变得对他十分不待见,似是和纪烨熟识,吹着笛子总往世子身边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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