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不亲自帮他,他也需要旁人搭手。 司慎言便不再骄矜了,穿着单袍躺在竹椅上。 温热的清水打湿发丝,纪满月的指腹抓按在头皮上,带着如刚才揉肩般恰到好处的力度,让司慎言舒服得眯了眼睛。 满月一直坐在他背后,司慎言看不见人,对方的动作轻重得宜,半分撩逗都不存。刚才那点心猿意马,也就慢慢压下去了。 这般身位,满月隐约能透过对方宽敞的领口,看见他胸前的伤,还有当日挡鞭骨之刑时落下的疤。 他把司慎言的头发抹干,随意盘起来,用簪子带住:“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血月的?” 司慎言痛快答道:“从你下意识躲着我开始怀疑的。” 这么说来,还真的是穿进来没多久就被他察觉了。 二人片刻沉默,满月帮司慎言擦着背。 司慎言道:“前几日,我趁夜去看过钟岳仙的尸体。” 验尸,他比不得现代的法医,可能也比游戏里的仵作强。 满月一听眼睛就放光了。 司慎言没卖关子,继续道:“钟岳仙死前中了悲酥清风。杀他那人功夫不一定在他之上。” 这事儿,纪满月当初也觉得蹊跷,他自钟岳仙致命的伤口看出凶手并不果决。于是最初,满月认为凶手的功夫不怎么样,但钟岳仙与他的信任程度非常。 但反过来想,即便信任非常,能那般当胸一剑致命,凶手的功夫也不该与钟岳仙的水平相差太远,这样又与“功夫不怎么样”这个推论相悖了。 后来满月想,还有一种可能,便是这人功夫尚可,只是因为用了类似贯月的重剑,让他极不适应。 如今一切迎刃而解。 满月自嘲,果然专业的事情要专业人做,自己这个二把刀,险些把自己绕死。 司慎言见他若有所思,继续道:“而且……他胸前的刺青,非是新刺上去的。” 满月乍听没明白,司慎言正好回头看他,二人四目相对了片刻。 纪满月突然懂了—— 那纹身是流勒王子的象征,且不是新近纹上去的话……要么,就是在不知多少年前,就有人设计要钟岳仙假冒流勒王子;要么,就是…… 萧玉在说谎! 她为了以最简单的方式保住纪满月,说了谎。 毕竟当年的过往,已经没什么知情人了,小王子是否在出逃的路上就夭折,只能听她一人之言。 且皇上也希望事态这样被按下去。 司慎言知道满月想明白了,又道:“钟岳仙不知何时也已经是个穿越者,到底是游戏中某股势力要他的命,还是现实中对方阵营要他闭嘴,当真扑朔迷离。” 满月突然就笑了,道:“我是个阴谋论者,倒更愿意把处境想得恶劣些,这事儿最坏的境地便是现实中的坏家伙们,利用游戏里交错的势力,左右事态,给咱们下绊子。” 他一边说,一边把司慎言背上的香胰沫子擦去。 司慎言道:“总会明白的。” 来言去语间香艳无比的沐浴从温情变得悬疑了。 满月给司慎言洗好,先回卧房了。 明日没有朝会,他不用半夜就爬起来,于是坐在窗边,偎着火喝茶看雪。突然想起天听阁里带回来的木匣子,便拿出来打开。 里面是玉贵妃写给他的信。 片点密语都没有,满纸母子情意,字里行间还透着皇上对她三十余年的恩宠与她的不舍,半字没提那英年早逝的熙王才是血月的生父。 看来她是打算将儿子也瞒下去。 换位去想,满月理解她,甚至十分赞同。 毕竟二十余载的分别,她从未真正了解过儿子,骤然挑破真相变数巨大,不如让他暂且相信这些已经捏造好的“事实”。 于二人而言,这是一层无形的保护。 满月刚把东西收好,司慎言来了。 热水沐浴之后,他的神情看着比方才松了,只是一松懈,那股子精气神就怠了,疲态也就显现出来。 满月看在眼里,没动声色,把司慎言拉到床边坐下,拿出厚帕子精心把他一头长发散下来擦干。 司慎言可从来没被满月这么无微不至的照顾过,甚至他长这么大也很少这么被人照顾,为数不多的几次,大约是在年幼时。 年幼的记忆,最能扯得人心动。 司慎言合上眼睛坐着,身子不自觉紧绷。他和满月的亲密熟悉,是因为□□,那里面饱含着爱,也浓烈、也温柔,却独少有日常温情。 如这样被某个特定的人放在心上的缱绻,不浓烈,却静水流深。 让司慎言乍有点不适而后又心生欢喜。 满月不知道他的心思,只道他是伤口不自在,只能这么板着,便更麻利地把他头发擦干了。他翻身上床,脚腕子在床边随意轻磕两下,把鞋子甩掉,掀起被子一角,向司慎言道:“来躺下,我给你揉揉,睡得好。” 司慎言看着他没动。 纪满月不明所以:平时暗地里得空就耍流氓的人今天怎么了? 手脚并用地凑过来才是常态吧…… 转念,他便紧张起来,伸手要扯司慎言衣服领子:“伤口不好了?还是内伤不对劲了?” 司慎言这才笑着摇头,外袍脱掉,一把搂了纪满月躺下,回手两道指风弹灭晃眼的烛火。 黑暗里,他亲亲满月,腻在对方耳边说道:“你怎么这么好呀?” “嗯?”满月没明白。 他是真的抓不住司慎言话中的重点了。 可司慎言好像也没想让他明白,压根不解释,只是搂着他:“外伤内伤都没事。” 满月不放心,扯过他手腕子摸过脉才信了,轻声道:“那睡吧,明日晚些起来。偷得浮生半日闲。” 司慎言是真的疲累,抱着他的暖心人,不大一会儿呼吸就沉了。 第二日天光微亮,满月睁眼,司慎言还睡着,这一夜姿势都没变过。满月想悄悄把对方的手从自己腰上挪开,可只稍微一动,司慎言就也醒了,朦朦胧胧的道:“天亮了吗?” 他懒洋洋的不愿意睁眼,把手往怀里收,将人抱得更紧了。 满月一念想着起来得了,可几个轻轻的动作,让对方身上浅淡的伤药味道非常适时地传过来。满月就又心软了。他回抱住司慎言,哄道:“没亮呢,再睡一会儿。” 就真的浮生半日闲。 起床时,都快中午了。 但满月看司慎言歇得很好,疲色不见,他便觉得张弛有度非常有道理。 午膳时,满月想起司慎言说今天要带他出去,便问:“要带我去哪?” 司慎言笑道:“喝花酒。” 作者有话说: 怎么提前进审的章节,0点刷新不出来呢…… 碎碎念
第102章 旁观者清 雪一直没停。 都城长街, 软红十丈,银装轻描。 华灯初上时,阑珊的灯火暖意打透了雪寒。 时不时有路政司安排的小吏将路中的积雪清扫至两旁, 是以道路并不泥泞。 行人少, 向晚沐雪而行成了情调。 司慎言和满月撑伞并肩, 不急不慢地转进一条小巷。 宽檐下站着几名汉子, 见二人来,有人笑脸相迎道:“公子去哪里, 要替脚吗?” 满月没明白。 司慎言从怀里摸出块碎银,递在那汉子手上,道:“不必了, 请兄弟们喝壶暖酒。”说罢,引着满月往里走。 那汉子接过银子, 说句吉祥话,又退回一旁。 待到走得离人远了, 满月才问道:“什么江湖切口?” 司慎言笑道:“那是问咱们需不需要他们背。” 小巷终归是比不得大路洁净,路上夹泥带水的, 有富家公子爱惜行头,鞋底鞋面片点不愿沾染污渍, 每到雨雪天, 便会有这些劳苦人来背人, 称为替脚。 “请喝酒是出于江湖道义?”满月问道。 司慎言道:“是也不是,”他指着深巷里,“这是说书先生嘴里的花街柳巷,替脚背了人, 会问你有没有熟店, 若是没有, 他们会领你去相熟的楼馆,有好处的。咱们是生面孔,不用背也不让引,免得麻烦。” 强龙不压地头蛇,满月笑着想。 司慎言当然不是怕他们,不过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散碎银两能打发,也不必较劲。 二人闲话,来到一处大院门前。司慎言冲迎客的小厮比对了几个满月不认识的手势,那小厮便微微躬身,只言片语全无,做个“请”的手势,引着二人往里去。 大院很深,亭台楼阁,水榭廊桥,看不出片点耽溺酒色的迷醉,反倒像是什么高阁大院的雅苑偏居。满月以为会被带到个名字文雅的居室内,不想那小厮引二人弯进一处阁楼。 推门而入,布置不清素、不柔雅,只让人觉得温馨。 窗边竹帘半拢半散,透过窗,能看见院内的石灯笼。灯色暖黄,把满地的净白打出一圈圈的光晕。窗边是床,想来晴天时倚在床头,正好能看到星斗漫天。 阁楼是斜扁顶,地方不大,满屋铺了毯子,毯上压着一方原石随形矮桌,席地而坐,可烹茶、可酌酒、也可品香,看就惬意得很。 小厮终于开口了,道:“主人吩咐过,司阁主若有什么要求直言便好。” 司慎言抱拳道:“多谢。” 小厮近前两步,对司慎言耳语不知说了什么。司慎言先是一愣,而后皱着眉笑了:“这……替我谢谢他吧,回头我请他喝酒。” 小厮从头到尾面无表情,躬身退出去,把门带上了。 屋里地毯很干净,满月和司慎言在门口就已经把脏靴子脱了,只穿着袜子踩地。 司慎言指着一旁的文生鞋,道:“可以穿那个,是新的。” 满月没穿,笑着往随形石台前一坐,开始烹茶。 他把水烧上,茶具茶海都烫过回温,道:“什么是我不能听的,你又要请谁喝酒呀?” 司慎言也坐过来,饶有兴致的看他摆弄得熟练:“倒也不是不能听,只不过……你八成不喜欢,”他说着就换话题,继续道,“这儿的东家是个明着做春色生意,暗地里买卖情报的江湖人,那狄氏家大业大,这些事儿上清高,这位东家不一样,都城里叫得上名头的楼坊班台,有七成与他有关。” 满月于这些藏得深的的江湖暗道并不了如指掌,想了一圈,也没想出来这位神秘东家是谁。索性不想了。 “哦,”他看出司慎言不愿意深说,神色微妙地递上品茗杯,“果然好地方,竹炉汤沸茶当酒,借花献佛,敬司阁主一杯。” 司慎言接过,只把热茶在鼻子下面虚着热气嗅,片刻便放在一边没喝。 他笑着看人。 满月今日出门穿得很随意。屋里热,他披风和外氅都已经脱了,就单穿着一件墨灰色的长袍,片点花纹都没有,若不是中衣的衬领滚了一趟极细的暗红织金锦线,直接去寺里撞钟,都不用换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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