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离听后点了点头,交代完底下人的事儿之后,精神松散下来,身上所有不适都在放大,没一会儿的功夫便起了高热,苍白的面颊上此刻泛起了病态的嫣红,人无力地陷在身后的软枕上,微偏了头意识昏沉了过去。 宋才这一晚本就惊魂未定,此刻看到宋离的模样心中实在是怕,忍不住看向顾亭问道: “顾太医,督主的情况怎么样?” 顾亭此刻也是焦头烂额: “能怎么样?这段时间瞧着好是因为一直养着,你看着到了江南之后,正赶上这里最是闷热的时候,先是水土不服,胃脘不适,每顿吃那一点儿还没有福宝多,昨夜又是受寒又是受惊还动了武,能好吗?” 宋离现在的身体其实就像是一个糊起来的架子,如今外面瞧着都还好,其实根本经不起折腾,如今江南又乱成了这样,顾亭只要想到这些就觉头要秃。 今日淮州城外面的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再不复往日的热闹,昨夜的动乱太大,很多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商户都有好些没有开,而城东那官老爷们住的街巷中,今天的气氛更是如紧绷的弦一样。 街巷中都是驻守的甲卫,具都是昨天曹瑞带来的兵,宋离病沉无法亲自过来,便派了冯吉出来,昨晚抓的那些个活口,皆由冯吉和曹瑞亲自提审,其实即便是不审,冯吉心里也清楚昨天那样的手笔背后都有谁的影子。 这些活口中有些是那些大族背后养的杀手,但是更多的还是门下家卫,还有些镖局的人,只是人多势众,想着昨晚将宋离一行杀了,再放一把大火烧了那里,最后所有官员一致口供瞒下这惊天的大事,最后即便惩处也要不了抄家灭族。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昨晚那样的绝杀之局却被京城来的一个毛头小子和姗姗来迟的曹瑞给破了。 一天的时间,这盐课提举方家,提刑马家,都转运使范家等九家被曹瑞亲自带人下了大狱。 这人虽然是被抓了,但是这案子还远远没有结束,大批的盐官被抓必定会让这淮州变的人心惶惶,这官员都下狱了,总要有人做事,但是这些无论是曹瑞还是郑保都是做不得主的,除了等宋离的命令,他们就只得再将折子递到京城。 宋离知道江南出了这样的大事儿,折子必然是雪片子一样递送京城,他想到李崇看到的时候肯定要着急,再者这江南的事儿也要和他细说,便在晚间强撑着起来要写信。 只是他高烧未退,这一日也没有吃进去什么东西,此刻光是坐起身便是眼前阵阵黑雾,刚刚压下去的咳喘再次涌了上来,勉强提起笔来,笔尖的墨点滴在了眼前的信纸上,却是无力写出什么,宋才实在不想看着他这样为难自己: “督主,还是老奴替你写吧,想来陛下不会介意的。” 宋离的手肘撑在榻上摆放的小桌案上,散下的发髻披散下来,额角的碎发被汗打湿,勉力撑着桌案才能坐稳,中衣的领口下能看到因为用力而支起的锁骨,他微微摇头: “你写,他看到该害怕了。” 若是信件都着人代笔,李崇指不定要吓成什么样子,他不想他担心。 短短一封信写了两刻钟的时间。 此事发生后的第二日清晨,还未早朝,郑保那八百里加急的书信便已经递送到了京城,八百里加急意味着这个时代最快的传送速度,昼夜不歇,只需要十二个时辰就能将江南的奏报送到京城。 “陛下,郑小将军的八百里加急到了。” 李崇才刚起身,想着郑保的动作还挺快,笑着开口: “拿过来吧。” 他做到了餐桌旁,展开了信件,却不想目光触及信件的时候脸色骤然变了,这封信比一旁官吏那些极尽藻饰华美的奏章不同,甚至写的都略显些凌乱,但是内容却是句句惊心动魄。 郑保先是写了他刚到淮州城外看到了升空的警示弹,再如何调兵,进城,进城之后看到的马匪在驿馆截杀的场景。 字字句句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将李崇的心脏攥紧,最让他不安的是郑保下面的话: “一行人临时安置到了一个会馆中,但是督主的状况好像不太好,他一直在咳嗽,还咳出了血,手帕上都是血,我问了顾太医,顾太医说督主肺部被烟尘所损。 从前我在军营中也看到过有的老兵吐血,没过多上时间那老兵就死了,陛下,我看着宋督主的样子有些不太好,您看可能再派个御医过来?” 字字句句都叫李崇的心都提了起来,眼前却是一片冰冷,马匪,淮州城中怎么可能有马匪?必然是淮州的官员胆大包天的企图直接杀了宋离,纵火,截杀,吐血,哪个字都在挑战这李崇的神经,宋离的身子才刚好一些,能叫郑保都说出不太好,这得什么样? 张冲看着他的神色骤变心底也有些不好的预感: “陛下?” 李崇骤然抬头,接连开口: “今日的朝会取消,去宣焰亲王和世子立刻来见驾。” “再去查,浙安总督吴清越何时到京?” “再宣太医院三名医术最好的太医过来。” 李崇的脸色实在难看,张冲赶忙出去吩咐,本也快到了早朝的时间,阎毅谦和阎安亭来的极快,李崇却在屋内怎么都坐不住,他不敢想宋离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他要怎么办? “臣给陛下请安。” 李崇现在心神不宁,一把直接托住了阎毅谦的手: “王爷快起来吧,朕一点儿也不安。” 阎毅谦一愣,李崇却在这个时候直接往他的怀中塞了一封信: “您看看这个吧,江南的这群盐官真是胆大包天,敢公然谋害朝廷钦差,欺君罔上。” 阎毅谦顾不得别的,立刻展开了信件,发现是郑保传回来的,信上字字句句都是惊心动魄,但是思及这是郑保的信,他知道郑保绝对没有胆子也没有脑子敢撒谎,这些必然都是他亲眼所见,此刻面色也冷肃下来: “这些江南盐官着实是胆子太肥了,还好郑保赶上了...” 还不待阎毅谦的话音落下,李崇便抢白开口: “王爷,朕要亲自去一趟江南。” 这句话震的阎毅谦都抬起头,他瞬间明白了李崇匆匆唤自己过来的原因,郑保心中透露出宋离的状况如此严重,李崇这要去江南是为了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但是天子出京这是何等的大事儿? “陛下,臣知道您担心宋离,但是切不能以身犯险啊,您轻易出宫朝野必会动荡。” 这简直就是儿戏。 李崇却已经打定了主意: “朝野不会知道,朕一来一去最多六天,下一个大朝会之前必会回来,万寿节也不会耽搁,这几日朕只称病不出,内阁那里你若是顶不住就这透漏一二,想来岩月礼也会遮掩,挡住朝臣几日不是什么问题。” 这主意是打的明明白白的,李崇知道现在只要对上内阁的人,他必然就很难出京城了,所以才要在岩月礼那等老臣知道之前就先出京,将压力都交给阎毅谦。 “朕明面上下旨给世子前往江南,朕扮成随从和他出京,点黑甲卫随行,有世子在,王爷不必担心朕的安危。 想来不日宋离和曹瑞的折子就会递送京城,到时候着大理寺直接在吴清越的船到京后即刻羁押逮捕。” 阎毅谦现在的眉头简直皱的能夹死一只蚊子,别说是他,就连张冲都被陛下这个决定给震惊了,但是话到了最后,李崇换上了一幅可怜兮兮的表情: “姑父,你就帮朕这一次吧。” 阎毅谦的眼皮都是一跳,姑父,是了,他可不是皇帝陛下的姑父吗?只是这称呼还真是多年都没听到了,李崇一看他的态度软化立刻开口: “姑父,宋离的身体你是知道的,我真的很担心,你想如果换做是姑姑在江南遇险,你在京城能坐得住吗?” 阎毅谦还真顺着他的话想了一下,第一个念头就是那绝对坐不住,只不过片刻他就回过神来来,这能一样吗? 只是,这一切都拗不过已经打定了注意的皇帝陛下,李崇的主意已定,连派焰亲王世子去往江南襄助宋离的旨意都已经写好了。 为了掩人耳目,张冲被留在了京中值守,李崇以最快的时间换上了亲卫的衣服随着阎安亭出了宫,这一次他急着赶路,自然不可能选水路,而且他以亲卫的身份随着阎安亭出京连马车也不可能坐,全程只骑马。 从这里下江南,如果昼夜不停歇,到了驿站就换快马其实只需要一天一夜,但是昼夜急行,可不是一般人能抗住的,阎安亭在出发前拿出了些软皮子过来: “陛下一路骑马不垫上一些不行,腿会被磨破。” 李崇之前在春猎的时候宋离也给他准备过这样的皮子,绑在大腿内侧便不容易被马鞍磨破,此刻阎安亭拿过来的比那时候用的还要大一些,不光能绑住腿,还能包住屁股,他二话不说进屋绑好,一行人即刻点兵出发。 李崇从前何曾这样长时间的骑过马,不到半天的时间,他整个人都快要被颠散架了,阎安亭实在是不放心,频频向侧后方看,劝着李崇休息一下,但是李崇几乎都是充耳不闻,只到了驿站的时候才会换马,喝水,吃点儿干粮。 脚踩在地上的时候膝盖一软好悬没有直接跪在地上,还是阎安亭及时托了一下他的手臂,又热又累,胯骨被颠的走路的样子都有些变了,但是李崇还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只一个心思要赶紧到江南,他这无声又硬气的模样便是让阎安亭都有些侧目。 其实这样的赶路方式,就连他都少有,毕竟若非战时,他们也是正常行进,绝不会用这种仿佛八百里加急一样的方式走。 夜晚阎安亭他们是在驿站住的,连城都没有进。 第二日却下起了雨来,只能身披蓑衣前行,终于在夜色快降临的时候,淮州的城楼终于遥遥在望了,李崇此刻唇色都有些白了下来,抓着缰绳的手被疾风吹了一路,此刻都已经僵硬麻木。 终于到了城下,阎安亭亮出令牌和圣旨: “我乃焰亲王世子阎安亭,奉陛下圣旨前来协助宋督主办案,速开城门。” 听闻阎安亭来了,曹瑞和郑保亲自相迎,李崇只怕郑保那个二愣子叫出自己,特意到了队伍中,低下头去,好在有斗笠遮挡又下着雨,没人能认出他来。 阎安亭知道李崇此刻着急,所以只简单寒暄几句便匆匆进城。 宋离白天服了提精神的药,见了曹瑞,看了审讯的口供和卷宗,曹瑞离去之后他便撑不住地倒了下去,这两日午后都在发热,咳嗽也不见好转,宋才担心的厉害,只得让陛下送来的厨子换着花样做,让他好歹吃下去些。 恼人的咳喘停不下来,宋离明明已经倦极,却还是睡不着,只能半靠在软枕上挨着,却在此时外面的门忽然被推开,一个身披蓑衣,头戴兜里的人骤然闯了进来,夹杂了一室风雨,这动静惊的顾亭立刻回身,本想怒斥一声,却没想到那快步进来的是一个他怎么都想不到的人。
141 首页 上一页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