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纸碰到火心的一瞬,符文极快地亮了一下,而后整张符纸眨眼便烧了起来,化成了一簇幽蓝的火,将原本昏黄的烛光吞噬了。 司故渊并未收回手,手指被幽蓝火焰包裹着,却没有灼烧感,甚至连一丝热意也没有。 他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看向了笑出声的人。 “道长啊。”医尘雪拖着长音,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这人不会同他猜这符纸的用处,却没想到他会直接焚了这张符纸。 “道长,你怎么也不想想,这灵符若是有问题,你今日可就要栽在我手上了。” 司故渊这才收了手:“你不会。” 医尘雪还是摇头:“道长,我这人,可没什么做不出来。” 裴家那位同他相谈甚欢的家主,兴许算得上他的旧友。可面对旧友他都能下得去手,更何况是个才见了几次的傀师? “所以道长,别太信我,说不准哪一天,我手里的剑也会指向你。” 他整个人都站在烛光里,唇边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眼里却平静得几近漠然。 司故渊盯着他那双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张唇说了一句:“无妨,信便信了。” 医尘雪一怔,随后陷入长久的沉默。 对面的人在看他,他也不错眼地看对面的人,企图在这人脸上找到点虚假的痕迹。 但终究无果。 一片寂静里,只能听见院子里风吹枝乱的声响。烛光倾泻下来,安安静静铺在桌案上。可屋里的人却心烦意乱。 医尘雪忽然想起来马车内那场很长的梦。裴塬也是这般信他,最后落了个身死魂灭的下场。 抬手揉了下眉心,医尘雪先别开了眼。 “这符对别人没用。”他模糊地解释了一句,转过身去背对着司故渊,“道长既是来看花的,看完了便走吧,你挑了我的院子,总不会还要占了我的屋吧?” 他说到后面,已经恢复了平时玩笑的模样。 司故渊看了眼桌案上的那株白梅,又转眸看他,默了片刻才道:“你把这花养得很好。”
第29章 幻影(倒v开始) 烬原受过灾, 那几年流民多得到处都是,病死的、饿死的,难以计数。那时的烬原, 俨然是个令人谈及色变的乱葬岗。 即便后来过了天灾,那里也没剩下一个完整的村子,连户住的人家都见不着, 鸟兽都不乐意从上面飞。 但偏偏从这么个地方长出来一株白梅,又不偏不倚让医尘雪看见了。 他才得了点自由,连气都没喘够,就差点被风沙活活埋在那儿。若不是那株白梅,他大抵也会同受了天灾死去的那些凡人一样,成为那块地皮上的一缕怨魂, 然后拉着偶尔飞过的禽鸟给他垫背。 思及此处,医尘雪就没忍住笑了声。他抬眼望向前面的人,眼里清明一片。 “道长, 你不知道, 这白梅可是我偷来的,养不好, 若是以后有人找上门来,我拿什么还人家?” 他说的其实算得上实话,但语气只像是玩笑。 司故渊偏了脸, 似是很轻微地弯了下唇角,但转过来时又是一张冷脸。 他看着医尘雪道:“你养得好,那人会谢你的。” 这下医尘雪彻底笑出了声。 哪有人被偷了东西,反倒去谢偷花贼的? 不过医尘雪在很多事上不讲究, 眼里也没规矩, 司故渊这话于他很是受用。 “道长, 有没有人同你说过,你说话很好听。”医尘雪眼尾染了笑意。 司故渊点了头:“有过。” 医尘雪愣了下,他没想到真的有。 这位道长不说话时身上跟裹了寒霜似的,又冻人又闷,能近他身的人恐怕都没有几个,更别说能有人说他说话好听了。医尘雪本以为自己占了第一的名头,结果却截然相反。 他微挑了下眉,眼底的情绪有了很微妙的变化。 “是么,是谁这么有眼光?” 闻言,司故渊明显有一瞬的愣怔,而后才道:“他一直很有眼光。” “?” 这是又避而不答了? “看来又是一位故人。”医尘雪自己给了自己回答。司故渊也没否认。 等人走得没了影,医尘雪才想起来忘了事。 那个铃铛还在他这里没还回去。 他勾着一截棉线举到眼前,盯着那些细小的珠子和鸟羽看了半天,也还是没琢磨出个究竟来。 珠子有圆满之意,多和祈福相关,无非是求福避灾,普通凡人也常求这些。 至于鸟羽……谁会这么闲情逸致捡来放着呢?除了好看,似乎也没什么别的用处了。 思来想去,医尘雪还是觉得那刻了白梅的铃铛更有意思些。能幻化出人心所想,造一场大梦,也是件奇物了。 他勾着棉线的手指左右晃了晃,珠串和鸟羽碰撞在一起,那铃铛却没有发出声响。 看来不是这么用的。他想起来看见大雪覆白梅那日的情景,也学着那人将铃铛往上一抛。 又是一阵宛如响在山巅的铃音,裹着清冷的松雪落下来。医尘雪闭了一下眼,再睁眼时看见了一个人。 同第一次时一样,雪和白梅一望无际。 但又不太一样,这次大雪之下,除他之外,站了另一个人。 医尘雪疑惑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应是刚才他想到了那人抛铃的画面,所以那人才会出现在此处。 眼前之人,只是这铃铛幻化而来的似人之物,不是本尊。 意识到了这一点,医尘雪便觉得没趣了。既然不是本尊,便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说话。连个纸傀也比不上。 然而下一瞬,他看见眼前的人转了下深黑的眸子,抬脚朝他走了过来。 没由来的,医尘雪慌了一下。但他只是微挑了眉,站在原地没动。 见到本尊他都敢往上凑,怎么可能被一个幻影吓得有逃跑的念头? 没这道理。 “司故渊”直直地往他这边来,在咫尺处停了脚步。 医尘雪并不认为一个幻影能感知到自己的存在,半步也不肯退让,就这么不错眼地盯着对方。对方的目光也未曾偏向别处,也在看他。 这么过了很长时间,医尘雪终于意识到,幻影也许可以一直睁着眼,但他不行。 眼睛酸得撑不住了,医尘雪没忍住紧闭了眼。 他抬了手想去揉一揉发酸的眼睛,可手才抬了一半便僵在半空,他倏然睁大了眼,整个人愣怔在原地。 “司故渊”半垂着眸子,视线向下投落在他们紧挨的唇缝上,平静幽深的眼眸里是医尘雪从未见过的情·欲。 未经情爱之事的医尘雪本人很懵,比在烬原冰棺里醒来时还要懵,懵得忘了眨眼,更忘了应该把人推开。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令他无比震惊的事实。 这个人……在亲他?!! 大雪、白梅、冷风,医尘雪通通看不见也听不见了,唇上的温热和湿意交织,让他脑海中空白一片。 他活了不知多少个冬夏长短,以为自己见了众生苦难,又历经生死,于什么都看得淡,对情爱之事更是从未想过。 真有朝一日临到了自己身上,他倒是不曾慌乱得手足无措,他是直接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等到他终于动了下手指,意识到自己必须做点什么的时候,那阵铃音穿过冷雾再次响了起来。 眼前的人化成缕缕轻烟,转瞬便散了个干净,周遭的大雪白梅也尽数消退。 按在后脑的那只手松开,没了支撑的力道,医尘雪往后跌坐在桌案边,差点儿打翻了烛台。 他被吓得不轻。 他自认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怎么也没想到会因为一个铃铛栽了清白。 那铃铛稳稳当当落在他怀里,声响并不大,医尘雪却被惊得身体都跟着颤了一下。 他实在不想再碰着这铃铛了。 他早该将这铃铛还回去,也不会有如此荒唐的事发生! 医尘雪生平头一遭觉得悔不当初。 他看了那么多古书典籍,学了那么多端方分寸的道理,现如今竟然被一个幻影弄得瞠目结舌,方寸大乱。 实在没脸。
第30章 谢礼 有此一事, 医尘雪可算是长了教训,再不敢把那铃铛带在身上,第二日一早便去敲了正主的门。 可他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 受风咳起来都没见有人来开门。 没起么? 医尘雪想着,又自顾自摇了头。 不应该的,他已经算是贪睡了, 那位四肢健全,没有比他更能睡的道理。 他往旁边半开的窗里望了一眼,也没在桌案前看见人。 难不成真还没醒? 医尘雪在自己的院子里更没规矩,那屋子又正好有几道矮窗,抬脚一跨便能进去。 他将手炉放到另一边的窗台上,扶着窗沿弯了腰, 迈了一条腿进去。 好巧不巧,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这时响起来:“你在做什么?” 医尘雪半边身子在屋里,半边身子在窗外, 就这么转了头对上来人的视线。 司故渊手上提了东西, 看样子是刚从外面回来。 先前这院子里就医尘雪一个人,做什么他都不会顾忌, 也不怕人瞧见,但这会儿多了一个人,医尘雪顿时便有些拘束。 这院子虽是他的, 但这屋子现在住的又不是自己,当着正主的面翻人窗台,总归是理亏。 可他想着这人只怕又要说他不讲究,开口第一句不是表歉意, 反是道:“我敲过门了。” 闻言, 司故渊眉心微蹙, 想是无话可说。 意识到自己这话太像是推卸责任,医尘雪想再说点什么,但视线落到司故渊提的东西上,一下子又给忘了。 “道长,你带了什么来?” 医尘雪看那纸包上的图样有些眼熟,像是南子巷李家铺子的。他路过陈家那天,手上提着的也是在这家铺子买来的花糕。 青枫至味的吃食太多,医尘雪最爱的便是这花糕,心情好了要吃,当馈赠,心情不好了也要吃,当慰藉。 他去过不知多少次李家铺子,卖花糕的夫妇都认得他了,他当然也认得人家用来包花糕的油纸是什么样。 上面有李家姓氏的字样,还有墨梅,好认得很,医尘雪一眼便能瞧出来。 现下他盯着司故渊手里提的东西,不过是明知故问。 似乎是从小就养成的性子,想要的东西不会直接伸手要,显得那东西于他是可有可无。 司故渊同他对视片刻,道:“你过来。” 医尘雪正愁是要将屋里那条腿迈出来,还是将屋外那条腿迈进去,得了司故渊这话,他便扶着窗沿站了出来,理了下袍摆才走过去。 等他走近了停下,司故渊将手里的东西往他眼前一举:“可看清了?” “……” 他不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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