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同我一起?” 苏南禅被他看住了,愣愣点头:“对,我有很重要的原因……” 不等他说完,玄空已经别开眼,淡淡地嘱咐道:“可以,跟紧我,别乱跑。” “嗯嗯!” 苏南禅连声答应的同时,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这口吻,莫名的像某个人。 …… “轰——” 无边无际的黑暗深处传出一声轰鸣,钟雨仙的闷哼声随之响起,涣散的眸光扫视四周,只见自己的躯壳四分五裂,浮在半空,每一块都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光芒。 明天澜幻影占据了其中半数,却并不舒坦,执念之躯被迫分散在这些肉块里,浸着滚烫的血肉,仿佛滚烫汤汁里的牛肉,烧得他意识渐渐模糊。 “你是……故意的!” 明天澜幻影咬牙切齿,自以为是质问,声调却因为过度痛苦而细若蚊蝇。 黑暗会腐蚀人的时间观念,他也忘了是多久以前,钟雨仙的身体在与他争夺控制权时碎裂开来,如同砧板上切成不规则形状的肉。 他以为自己占了上风,赶着忙着占据了多半数的碎块,却没想到正好落入钟雨仙的圈套。 钟雨仙也是个狠人,竟然以肉身为炉,鲜血为薪,硬生生将他煮散煮化,吞噬他的力量和记忆。 从走进这个圈套开始,明天澜幻影就明白自己已无力回天,再挣扎也不过只是负隅顽抗,改变不了大局。 可他依旧时时刻刻反抗着,不想让钟雨仙吞噬得太舒服太容易,时不时以言语扰乱他的注意力,算是死前的报复。 “是啊,谁能想到你这么蠢,拿了明皇那么多记忆,却一点他的狡猾奸诈都未继承。” 钟雨仙遍布裂纹的脸上露出微笑,那股子凶戾冷酷的气势全然遮掩不住。 “明皇可是搞崩了整个神明统治时代的狠人,你这种脑子,也配当他的执念?” “我是不配,那又如何?”明天澜幻影冷笑,“你夺我记忆,是想从他的记忆里找到提高杀神功体的方法,还是干脆就想……成为他?” 钟雨仙呵呵一笑,虽不言语,嘲讽之意已经自然流露出来。 明天澜幻影都快没了也被他笑得火冒三丈:“难道不是吗?你又修杀神功法,又吞噬我的力量和记忆,难道不是奔着他……他……” 话未说完,一股寒意突然从他微薄的理智中蹿过,他像那个走了百十年夜路终于发现自己遇到鬼的人,越是后知后觉,越是心神剧震。 钟雨仙长长叹了口气。 吐气声如惊雷,明天澜幻影那股见鬼的惊悚感更甚,竟不敢再开口了。 “发现了?” 钟雨仙微微一笑,古怪的愉悦感削弱了大脑的胀痛,也让某些模糊的记忆片段慢慢清晰,仿佛被扫去蒙在其上的微尘。 他闭上眼睛,功法全力运转,散落四处的血肉顷刻间燃起虚幻的火焰。 明天澜幻影痛呼一声,感觉自己从牛肉汤的牛肉变成了烧烤架上的牛肉,痛楚翻倍往上涨,被炼化的速度也翻倍增加。 可即便如此,他心中的寒意也丝毫没有减轻。 “你……你是……” “‘明皇已死,魂魄入了轮回,经万载蹉跎,或许早已泯然众人。’”钟雨仙重复他说过的话,“你这句话说得不错。” 明天澜幻影:“……” 钟雨仙微笑:“明皇确实轮回了多次,生生世世皆不曾闻名,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明天澜幻影:“……” 钟雨仙也没打算听他的回答,用倾诉的口吻说道:“是因为他将杀性戾气的那部分从魂魄中切割出去,代替他的尸体埋葬于此,以至于魂魄不全,魂体不稳,世世短命。” “也因为他的杀性在此,你这抹出自梦境的执念得到温养,才得以化人,拥有神智。” “为……什么……”明天澜幻影从火焰中探头,至死也要满足好奇心,“杀性……他为何要……剥夺?” “因为……” 钟雨仙眸光闪了闪,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浓烈痴缠,仿佛已经强忍多年。 “因为那人初见他时,被他戾性缠身的模样吓到了。”
第30章 钟雨仙的实际状况并不如他语气那般乐观,这倒不是外因作祟,而是因为他自己。 过去的、万年前的自己。 他终于愿意承认过去两百年都不肯承认的事实——他是明皇转世。 陵寝中的幻影虽然是个棒槌,可助他诞生的杀性身不是。钟雨仙现在是以幻影为脐带,从埋葬于陵寝深处的杀性之躯那里汲取力量与过往记忆,力量倒也罢了,记忆却是个体量庞大的东西,不但包含了明天澜那一世,还包含了他之后所有的转世记忆,其广袤深邃,何止如汪洋。 也因此,把幻影身堵闭嘴后,他便不再开口,专心消化那些记忆。 他的意识迷迷糊糊沉底,不意间似乎碰触到哪一世的记忆,像画卷一般徐徐铺展开来。 钟雨仙神思恍惚误入其中,只觉得脑海中仿佛点了一灯长明,灯下有人彻夜不停地抄写什么,握笔的手白如霜雪,寒浸浸的一团。 他努力想看清那只手抄的是什么内容,可不知是灯太晃眼还是字太小的缘故,努力半晌也只看到打头的三个字:静心咒。 这三个字印入心神的瞬间,钟雨仙忽感一阵晕眩和痛苦,从自己的记忆里被一脚踹了出来。 直到恢复清醒,他才意识到这份痛苦并不来自己身,而更像是记忆的附加物——从杀性身那里掠来的记忆。 而话又说回来,本该最为暴戾蛮横的杀性身,为何躺得这么平睡得这么乖,没有在他的触角刚伸过去时就暴起掀翻整座陵寝,再揪着他痛揍一顿? 是因为被封印多年修身养性了,还是因为已经无法做到上述事情? 想到这里,钟雨仙不可抑制地回想起“静心咒”这三个字,对那些为自己吸纳却尚未拆解的累世记忆生出一点点好奇。 可惜距离“找”回全部记忆还差点火候,他不好半途而废,心思兜兜绕绕,转到了一旁的小棒槌身上。 钟雨仙:“幻影身,不如来聊五文钱的?” 明天澜幻影:“爬。” …… 是夜,一弯明月挂在村头,星辉落满荒山。 苏南禅被玄空牵着手,吭哧吭哧爬到数百米高的荒山山顶,张目一远望,脚下是随风翻滚的云浪,偶有松涛声响如惊雷,不知从哪里传来,空气中浮动着隐隐的松香。 除此之外,这地实在不负荒山之名,几乎什么也不长,什么都没有。 苏南禅看着身下焦黄的土地,心中忽然弥漫起一股别样的滋味,似郁闷似不喜,忍不住伸手捻起一些沙子,按在指尖揉搓。 玄空眼皮半抬,右手悬在半空勾勒金色符文探查山下情景,余光瞥见他的举动,不由得分心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苏南禅叉着腰环顾四周,小脸不自觉鼓得圆圆的,憋了半天憋出俩字儿:“浪费。” 玄空一懵,那股子打小被恩师教养出的文绉绉语调泄露半分:“此话……应作何解?” 苏南禅也说不清自己此刻的想法与感受,所谓书到用时方恨少,大抵便是如此。 他绕着玄空转了一圈,束发的带子折了两段在头顶晃悠,兔子一般,藏不住的机灵劲。 玄空还愣着,就听见他说:“大师,您看这座荒山土质如何?” 玄空下意识答道:“不错,非荒蛮之地。” “那不就是了!”苏南禅立马将心中的奇妙滋味归结于华夏兔子精的DNA动了,“这山这么大——土质又不是特别差,随便种点什么都能一年成活两年丰收,却这样随随便便地空着,多浪费啊!” 苏南禅拿拇指倒指自己:“要我是荒山的主人,我就山脚种麦子,山腰种茶叶,一者果腹一者赚钱,山顶便空出来栽点松柏菊花附庸风雅。到了秋冬霜雪萧寂的时节,在松树下摆桌张琴,煮雪烹茶,看云海长天共融一色——多美好的日子!” 玄空看着意气风发的小豆丁。 小豆丁睁着猫儿眼看他。 半晌,两人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玄空正想说什么,忽然感知到山底的动静,脸色一肃,周身起了风。 淡金色的梵字符文如因风而起的柳絮飘散于四周,玄空用拇指指甲划开食指指腹,挤出一滴血融入其中,染了血气的符文霎时一扫静默悲悯之意,如同缀着丝线的细针,穿山而过,将整座山死死锁住。 苏南禅感觉脚底被震得微微发麻,不用说也知道,他找到东西了。 荒山在晃动、震颤,无数紫色线条如触角一般从山体里向外延伸,却在中途就被玄空提前布置的阵法拦阻,两种颜色的线条在半空你来我往地互抽十分钟,终以后者败退缩回为终结。 苏南禅瞪大眼睛看着,老老实实往玄空身边缩了缩,心念微动,情不自禁地望向来时的方向——桃花源。 坐落在群山环抱之间的小小村落依旧沉静,月色如水,将它掖在烟波里,仿佛存在于另一个世界。 他正在愣神之时,山体的颤动变小了,玄空淡淡说道:“你方才说荒山空着浪费,确实如此,但它的荒芜另有缘故。” “什么缘故?” 苏南禅扭头就看见玄空立身在金红色的光芒下,神色静穆,雪白僧衣依旧一尘不染,边沿却染了红,犹如暮色中的巍峨雪山。 他的身形隐隐摇晃,边沿似乎在崩解。 苏南禅忽然慌张,伸手抓住玄空衣角的同时,便听见他说道:“荒山之下有大阵,阵法封住了某人的躯壳,却封不住他的心境——他心如荒野,岑寂悲凉,自然阵法所在之地也呈现出了这般模样。” “那人得有多强才能造成这么大影响——哎呀这个不是重点!”苏南禅急得跳脚,“大师您什么情况?为什么好像在……” 在消散。 符文阵催动愈烈,玄空垂首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犹如烈日下的雪花般飞速融化,不一会儿就淡得只剩一个微薄的轮廓。 苏南禅似乎被这变故打得措手不及,揪着他衣角的手用力到泛白。 他不加掩饰的关怀担忧投注过来,玄空荒寂如枯树的心忽然便迎来一股清风,有幼嫩的枝丫在死去的枯枝上萌发,绿意星星点点,沉重又轻盈。 “无妨。阵法稍有缺损,我加固了一下。” 玄空用满不在意的语气说出决定自己命运的语句,符文上血色的占比已经远远超过金色,就像一片赤红熔岩,深深钉入山体。 苏南禅这时终于反应过来,心中升腾起莫名情绪,大概是又悲伤又荒谬,还有一些始料未及的茫然。 “……拿命加固?”他轻轻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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