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似乎说得不错,因为钟雨仙的修炼之途一帆风顺,没有任何瓶颈关隘,也从来不生迷惘心魔。同辈人还在为一招半式仙法抓耳挠腮的时候,他已经轻松压制杀神功法的戾性,修着最残酷冷血的道,做了最超然出尘的仙。 人人都道钟雨仙天赋异禀,生而无憾,却无人知晓他自记事起,心里便一直有种莫名的焦虑、急迫和缺失感。 他始终觉得自己忘了做什么事,忘了找什么人,因此常常面上笑着,心里却格外不愉快。一不愉快,他就爱整点大事小事捉弄人,时日一长,便成了修行界里一个实力强大,姿容无双,却性格古怪的“老前辈”。 这种没来由的糟糕情绪一直持续到他无意中找到明皇指骨,并以此为契机,渐渐寻回第一世记忆为止。 那个时候的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时常焦虑不安,也终于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 于是他在明皇的“万载之后久别重逢”的计划上又制定了一个计划,风格与前者相斥,细思却又像同一个人的手笔。 这个计划让他顺理成章地遇见苏南禅,顺其自然地进入明皇陵寝,又顺水推舟地让苏南禅看见自己的记忆与过往人生,以及这一路走来的真相。 故事的结尾,落笔于他们相遇和重逢的那一天。 这一日是初秋,溪水很凉。水草青荇绿油油地在水底招摇,恰似古书里形容的“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有少年呼朋唤友而来,在清溪旁垂钓。 他一杆下去,钩住了钟雨仙的腰带,正如万年前那场梦境里所做的那样,将他拽离黑暗。 这一刻,他终于能够回答苏南禅曾经问的那个问题:那不过是一场梦而已,我有什么值得你念念不忘? 钟雨仙想,大概是因为明天澜人生中所有的快乐时光,只有那一场美梦吧。
第33章 结局 最后一成记忆与修为归位的剎那,钟雨仙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四分五裂的躯壳部位被无形力量拉拽到身前,缝补一般拼合回原位,除了接口处淡淡的红痕,再无一丝痕迹。 又过片刻,连这点红痕也消失了。 钟雨仙从虚空间站起,抖抖衣袖,脚下便有两道交错的紫光朝远处无尽延伸,如同挑开帷幕般挑破黑暗,清风、明月、梅花、松声,如潮水汹涌而至。 他站在荒山之巅,头顶是寂照万年的朗朗月色。 这里是明皇陵寝深处,封印杀性身的大阵所在。 钟雨仙一步踏出,周身狂风卷起庞然如海的松涛之音,足下瞬间漫起大片大片繁复玄奥的符文,搅动得云海翻腾不休。 风声笼罩下,它们交织如网,密密地延展向四面八方,勾连桃花源内每一个化身为人的阵文,构筑成巨大的阵势,大阵若棋盘浮出地面,将一团黑色的雾气牢牢禁锢。 一万年了,阵法犹在,杀性不灭。它们简直就像继承了明皇的偏执疯痴,等不到满意的结果,便不肯烟消云散。 钟雨仙看着自己不成型的杀性身,叹了口气。 他问:“你在执着什么?” 杀性身蠕动着,发出人类难以理解的呓语。 钟雨仙却听得真切,忖了忖,点头:“我已然找到他了。这是最好的一世。” 杀性身一顿,低低地询问一句。 “会的。”钟雨仙扬唇浅笑,漆黑的瞳眸不知何时染上淡淡的紫色,黑发亦有向银白转变的趋势。 但他遏止了这种变化。 “我们会长相厮守。”钟雨仙摊开手,掌心模糊的纹路正在逐渐变得清晰,“以钟雨仙和苏南禅的身份。” 杀性身沉默良久,凝视的雾气之躯出现了崩散迹象。 它又咕哝了几句话,钟雨仙边听边点头:“是啊,玉折这个名字太狠绝,我也不喜欢。南禅就很好,南禅,难缠,符合他的性子。” 杀性身不开口了,身影却在一点一点渐渐消亡。 阵法的运转也迎来终末,符文成片成片地黯淡、熄灭。 钟雨仙道:“时辰将至,你该走了。” 杀性身又坚持了小半刻,凭借最后的执念问出最重要的问题。 钟雨仙闻言,轻叹着走到它跟前,俯身虚拍它一下。 “这是最好的一世。我想要的一切,都在此处了。” 杀性身蠕动着,在他掌下心满意足地散去。 阵法也在此刻停止运转,发出一声穿云裂日的崩毁声,锵然坠地。 苏南禅误入阵法幻境桃花源时的场景化作一泓流水没入钟雨仙记忆,他垂眸微笑,挥一挥袖子,将桃花源与其中村民留存下来。 与此同时,笼罩在陵寝之外的阵法、幻境和土层慢慢崩碎,宛若天塌地陷的恐怖画面之下,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孤山。 山脚下是广袤的麦田,正值秋收时节,放眼望去尽是灿灿金色,风吹浪涌,浮动着香气。 山腰是阶梯状的茶田,茶树间错栽种成一带苍翠,从云蒸霞蔚中环绕而出,仿佛清溪寒石。 山顶是一片松林拥着秋菊红梅,明月朗照,长风拂过滚动汹涌的绿浪,发出空幽宁静的涛声。 ——山脚种麦子,山腰种茶叶。山顶栽松柏菊花,拥明月红梅,附庸风雅。 钟雨仙衣袍滚滚地走向梅树,从树下抱起一道熟睡的身影。 他伸出素白的手指,戳戳苏南禅柔软的面颊,声音温柔: “南禅,你该醒了。” …… “我靠!好他爹的壮观!” 受钟雨仙所托,作为他后手的孟非常坐着轮椅待在离明皇陵寝——原青傀山门——百里外的高山上,亲眼见证了大地分开,陵寝毁灭,桃花源与孤山凭空出现的一幕,除了这句发自肺腑的感叹之外,再也没有任何感想。 与他想法相近的是尚未走远的青傀门众弟子,只不过他们人多,又都来自不同的地方,所以表达震撼的话语也多。 一时间神州各处的脏话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就连被揍成死狗的大长老也心平气和地说了句“我去你爷爷的好你大爷震撼人心的大场面”,然后挨了门主柳自遥一记直踹。 “一把年纪的人了,满嘴里说的这是什么话。”柳自遥故作淡定一扭头,“卧槽!” 属实是震撼人心一万年。 只能说明皇不愧是明皇,即便是转世,也总能搞出点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大阵仗。 瞧瞧那座山,他老人家生前斩神明抽来的地脉,全堆在上面了吧? 您老辛辛苦苦夺各地地脉,就为了捏这么一座其貌不扬的山,至于么? 不仅是这些近处的人,隐匿各地的修行者、红尘仙以及松涛仙门上下,此刻亦心有所感,算的算,看的看,全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场阵仗。 当他们算出这么大阵仗是由钟雨仙搞出来时,纷纷露出习以为常但依旧大受震撼的神情。 哟,这不是钟老神仙吗?几天不见又去搞事啦?这回在明皇坟头蹦迪用他老人家抢的地脉捏了一座山出来?哎呀,小意思,我们都习惯啦。 然后转头服下宁神压惊的丹药。 这个逼真是一天也消停不了啊! 不管成仙还是没成仙的修行者,此时都在心里疯狂吐槽钟雨仙,并为明皇陵寝遭毁而惴惴不安。 他们并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就像他们猜不到不久的将来自己的世界观会遭遇多么沉重的打击。 这些却是后话了。 …… 苏南禅从一场长达万载的梦中醒来,眼前闪过许多张脸,最终定格于钟雨仙那张祸乱众生的容颜上。 而他一睁眼,那张脸近在眼前。 钟雨仙提着一根松枝,正要把松针凑到他鼻子下,冷不防见他醒来,瞬间把手缩回背后,淡然一笑:“醒了?睡得好吗?” ……别以为你缩手了我就不知道你想拿那玩意儿挠我鼻子。 做了那场走马观花的大梦,苏南禅本有一肚子的惆怅慨叹,现在都被睁眼看到的这一幕扫得干干净净。 他冲钟雨仙翻了个白眼,作势要收回的眼神却忍不住在他眼睛、头发的位置转了转,确认它们没有变化,才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银发紫瞳,你怕看到这个?”钟雨仙捋过一绺发丝,似笑非笑地问:“还是怕看见明天澜?” 苏南禅瞪他一眼,起身叉腰指着他:“我是怕看到你不再是你!” 钟雨仙眨眨眼,似乎愣了一下,难以理解他的说法。 “我……”他难得略有迟疑,“我是明天澜的转世,有他全部记忆,如今又得了他的功体和留在陵寝中的遗泽。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便是他。” “不是这个意思。”苏南禅摇头,面对钟雨仙,哪怕知道这人前世是明皇,他也毫不畏怖紧张,“明天澜生在那种糟糕环境下,养出阴戾狠绝的性格是正常的。你在这方面与他截然不同,现在也并未被影响,我庆幸的是这件事。” 钟雨仙垂眸一笑:“看来梦境中那次短暂的会面,他给你留下了不少阴影。” 美梦是明天澜一个人的美梦,邂逅亦是他单方面的邂逅。 所以明天澜才会不惜切割灵魂,分离杀性身。 “阴影?唔,是有点。” 苏南禅并不知道钟雨仙的想法,他站得有点累,便又坐下了,靠着梅树梳理脑海中庞杂的回忆,由于漫不经心,所以话也说得不过大脑: “后来的明天澜真的挺吓人,却也……有那么点迷惑人心的魅力。至于少年时期的他,啧,我蛮喜欢的。” 说完,他不知死活地点点头,对自己的发言颇为满意。 一抬头,就见钟雨仙高高挑起半边眉毛,神色微妙难懂,令他肩膀一缩。 仿佛受惊的小动物,苏南禅警惕地绷紧脸颊:“干嘛这么看我?” “没什么。你先用一句话分割我与明皇,再夸明天澜有魅力,说喜欢少年时期的他——” 钟雨仙弯了弯眼眸:“我有点不高兴。” “?” “……” 苏南禅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一蹦三尺高,险些撞上他的下巴。 但他顾不上这些,连连后退三步,满脸荒谬和震撼:“钟雨仙,你别告诉我你真的受了明天澜影响,对我……我……” 姣白的皮肤泛红,苏南禅结巴半天说不出那四个字,钟雨仙施施然为他补上:“心怀爱慕?” 话音未落,苏南禅觉得自己脸熟了,侧身避开他的视线:“意思是……这么个意思。” 钟雨仙化出折扇展开,笑眯眯地为他扇了扇发烫的脸:“你都看完我的记忆了,仍不明白我为何……心属于你?” 这个古代人怎么一点也不矜持内敛! 苏南禅在心里啐了一口,脱口而出的却是:“知道。我为你捏了一场美梦,可那只是一场梦而已,不是我,也会有别人,你的执着实在……站不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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