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找不到地脉,他出去了也没什么意义。 苏南禅啃着梨肉,不免焦躁和急迫,但很快便把负面情绪都压下,认真思索起破局之法来。 这时,他忽然听见左手边有人压低了声音道:“村长家的小儿子昨晚去世了,今天刚入殓封棺。可他一直在闹腾,昨儿夜里差点冲出房门去违反规矩,得亏是两个哥哥拽回来了。” “嚯!那今天能下葬吗?” “当然不能了!高低得做场法事让他静心了,才好下葬呢。” “嘶……老李头走后,咱们村里好像没人会做法事了。” “造孽哟……” 苏南禅听得一愣一愣的。 死人还能闹腾、还要守规矩? 你们桃花源是一点基本法都不讲了吗? 正想着,他就看到几个年轻人步履匆匆地往村东头走,那是村长家的方向。 旁边的壮年男人刚吃完饭,见状,扬声问道:“你们干什么去?下午不干活儿了?” “去村长家,给他小儿子念经。” “虽然抵不上法事,好歹能让他夜里安生点。” 年轻人们一边走一边说,几句话的功夫就绕过田埂,走远了。 苏南禅扔掉梨核,拍拍衣服上的土灰小跑着跟了上去。 他是孤儿,没人关注他的行径,一路上倒也畅通无阻。 好容易来到村长家院外,苏南禅刚靠近就听见里面传出尖叫声、呵斥声、锁链碰撞声和野兽般的低吼声,吵吵闹闹乱成一锅粥。 他没敢靠近,绕到屋子侧面从窗户朝里面看,只见大厅里放着一口棺材,棺盖被掀翻里面,里面伸出来两道长长的铁链子,拴着一个不断挣扎的人。 那人面色青白,眼皮上翻,俨然一副死去多时的模样,却还能蹦能跳,一边吼叫一边想挣脱铁链的束缚,看上去犹如恶鬼在世,分外可怖。 不,也不是“犹如”。 尸体在咆哮,在活动,跟传统意义上的恶鬼也没甚区别了。 苏南禅摸着下巴,如果他刚才没听错的话,这个人已经死了,而他死后的异状,在桃花源似乎很常见,村民们谈论起来全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异状产生的原因是什么?根由在哪儿?会不会又是明天澜做的局,亦或与地脉有关? 苏南禅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许多阴谋论。 “砰!——” 忽来一声巨响在苏南禅面前炸开,他吓了一跳,抬眼就看到村长小儿子挣脱了铁锁链,状若疯狂地扑向窗子,长长的指甲几乎要抓到他眼睛。 距离这么近,他的速度又这么快,苏南禅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根本躲避不及。 眼看那两只手将要戳进他的双眼,突然横空伸出两根手指勾住他的衣领,把他拎到一旁放下,同时扣住尸体的手腕,“咔嚓”一声轻易给他撅折了。 苏南禅脑袋木木,抬头一看,一道逆光的身影高高大大地笼罩下来,他眯着眼,瞧见一颗锃光瓦亮的光头,一粒点在眉心的朱砂,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幽深的黑瞳,目光轻飘飘从他身上扫过,落在尸体脸上,冷漠地又挥了一巴掌。 不夸张地说,苏南禅那一刻听到了呼啸而过的风声,然后尸体整个凌空飞起撞到对面墙上,摔出了鞭炮般噼里啪啦的骨骼碎裂声。 下一刻,世界安静得针落可闻。 “朗朗乾坤,何来妖孽作怪!”和尚一甩手上念珠,一尘不染的白色僧衣随风扬起,“领死!” 然后一脚踹塌了村长家的墙。 …… 经过一番友善的交流后,村长与某位陡然出现的僧人终于解开误会,握手言和,并坐下讨论如何让尸体安静下来的事。 苏南禅在其中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他阻止了村长不知死活的攻击行为,拦下了僧人六亲不认的大耳瓜子,给了双方一个解释的机会。 正因如此,他此刻得以坐在两人中间充当人形屏障,确保之后的讨论可以正常推进。 也确保村长的老命不会因为跟僧人一言不合而仓促失去。 僧人法号玄空,从长安来,过云梦泽时误入桃花源,正好撞上了村长家小儿子的尸体攻击苏南禅,这才动手。 现下误会阐明,他看着那具被桌椅板凳死死压在棺底的尸体,依旧不解。 “村长,我能感受到令郎的魂魄已入轮回,并且体内没有冤魂恶气,可他的尸体怎会有如此变化?” 玄空大师一脸肃穆地问出了苏南禅也很想问的问题。 村长老态龙钟,在椅子上坐着还要以拐杖拄地。 他深叹了口气,悲戚道:“此异状在我村中延续百多年了,缘何如此,我们也不知晓,只猜测是跟西面的坟地有关,所以一直不让村里人谈论去世之人和坟地的事。没成想,我儿子竟也遇到了这种情况……” 话未说完,他已经老泪纵横。 苏南禅看不得这种场面,在身上摸了摸没找着手帕之类的东西,便用袖子给他擦擦脸。 村长摸着他的头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玄空却仍然神色淡淡:“不知令郎死因为何?可与从前出现异状的死者相同?” 村长叹气道:“就是不同,我们才始终找不到原因。我儿子是病死的,伤寒,没能熬过去。以前出过异状的尸体有病死、摔死、寿终正寝等等,几乎囊括了所有死因。从前老李头活着时还好,有个会做法事的人,如今老李头没了,往后……唉。” 苏南禅心念一动,忽然有了个注意,圆圆的眼睛转向玄空,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 玄空垂头看着这小豆丁,冷冽的神情都柔了几分。 “大师,您能不能帮村长爷爷安抚他孩子的尸体?” 玄空的眼神在棺材上停留片刻,抬起布满厚茧的手拍拍他的脑袋:“自然。” 顿了顿,他在苏南禅的注视下,如他所愿地说道:“尸体异状之事,我也会探查。若祸根真在坟场,我会出手解决。” 苏南禅眼睛一弯,冲他笑得甜甜蜜蜜可可爱爱。
第28章 村长家小儿子狂躁的尸体,在玄空诵了一篇经文后便恢复了尸体应有的安静。 但说是一篇,其实他只念诵了一句,用的不知是哪个地方的语言,佶屈聱牙,格外晦涩难懂。 苏南禅在一旁听着倒没什么,可村长一家人都似被晨钟暮鼓当头一震,足足恍惚了半刻钟才清醒。 这种表现,更令苏南禅觉得桃花源的村民情况可疑。 而很显然,玄空也是这么觉得的,因此婉拒了村长的留饭留宿,领着苏南禅离开他家。 一大一小的两人走在桃花源平整笔直的道路上,这里的路和田一样,都是一个方块模子里印出来的,拐弯都是直角,有种冰冷的秩序感。 苏南禅的手被玄空牵着,小短腿倒腾两步才能跟上他一步,时不时就抬头瞅他,只感觉他那张陌生的脸越看越眼熟,却不知道熟悉在哪儿。 玄空放慢脚步,垂下眼皮,精准捉住他再次投来的目光。 “看什么?” 苏南禅愣了下,摇头:“不知道,感觉你怪面善的。” 玄空冷硬的脸化开,眼角浮起浅浅的笑纹:“许是前世有缘。贫僧也瞧你面善。” “你要在这儿住下吗?”苏南禅抿嘴一笑,像个真正的孩子似的晃着他的手问。 “嗯。”玄空环顾四周一圈,眼神又落回他身上,“能否在你家暂住几日?贫僧解决了尸体异状的谜团就走。” 苏南禅点头,眼睛清亮亮地映着日头泛着光:“可以是可以,不过我是孤儿,家宅窄小,也没有好菜招待大师。” “有片瓦栖身足矣,贫僧亦不贪恋口腹之欲。”玄空脚步更缓,跟随他的步伐慢悠悠地前行,“路上同贫僧讲讲村里的事吧。” 苏南禅鼓鼓脸:“其实我也不太了解这里的事。桃花源与寻常村落没甚区别,非要说哪里特殊,大概就是那三条规则了罢。” 他把自己了解的情况删繁就简给玄空讲了一遍。 玄空听完,似乎并不感到意外:“这村子古怪得很,贫僧穿过桃花林时,发现里面被人布下一座阵法,是用以镇压穷凶极恶的厉鬼的大阵。可阵下并未镇压什么,阵法的力量倒是都流入此地,汇成远处的田、近处的树,以及——” 他指指地面:“脚下的路。” 苏南禅眼睛一亮:“大师的意思是,那阵法是用来镇压桃花源的?” “或许吧。”玄空眸光悠远,“此处祥和宁静如世外桃源,贫僧暂时看不出异样。但那些无故躁动的尸体,以及听了贫僧所念经文后神思恍惚的村长一家,隐约已经勾勒出答案的脉络。” “大师认为关窍在坟场吗?”苏南禅目光灼灼地问。 玄空摇头:“是与不是,须到了那里贫僧才有判断,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 倒是严谨。 苏南禅蜷起手指,无意间挠了挠玄空的手心。 玄空问他:“怎么?” “大师,你去坟场时能不能带上我?”苏南禅仰起小脸,“我很乖的,一定不给你捣乱!” 玄空并不急着拒绝:“能告诉贫僧你为何要去坟场吗?” 苏南禅叹了口气,稚气的脸蛋上露出与年纪不符的成熟和忧虑:“因为我也有些问题要搞清楚,而答案或许就在那里。” “对你很重要?” “非常重要!” 两人对视良久,玄空忽然停步,蹲下与他平视。 “如果你能保证不冲动行事,一切听贫僧安排,”玄空的手贴在他耳边,掌心温柔摩挲他的脸,“贫僧便同意你随行。” 苏南禅想也不想就点头,灿烂地笑出一口糯米牙:“我保证!” 玄空微笑:“好。今夜容贫僧休息一晚,明早再去坟场。” …… 狭小的屋子里一灯如豆,苏南禅铺好床,按了按床铺确认柔软度,满意点头。 “大师,快来休息吧!”他熟练地爬到里侧躺下,拍拍床板,“这床是小了点,可能要委屈你了。” “无妨,贫僧打坐便可。” 玄空盘腿坐到床沿,雪白僧衣在地上撩了一天,仍旧是一尘不染。 “睡吧。”他揉揉苏南禅的头发,目光投向窗户,窗沿留了一条缝隙,正好够他看清外面的景象。 苏南禅本来不怎么困,被他一拍,登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睛也有点睁不开了。 他咕哝了一句“晚安”,便蜷起身体,偎着玄空的手睡去。 小小一团孩童蜷在身旁,温暖柔软得像个被烘热的面团。他的胸口规律起伏着,呼吸低微而绵长,玄空扫开他面上的发丝,巴掌大的小脸瘦削得可爱又可怜。 玄空看着他,不知为何出了神,脑中记忆翻涌,每一件旧事都记得,却也都模糊不清,画面与画面之间断痕明显,和正常人的连贯成线相比,更像是平行且独立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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