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苏南禅的心终于安定下来,继而幽幽盯着他:“你说!最后那一下是怎么回事?我差点被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你不应该给个解释吗?” 钟雨仙拍拍身旁的空位示意他坐下,他蹭过去坐了,发现不远处钉在树干上的香只燃烧了三分之一,心下明了。 “让我想想从哪里说起比较好。”钟雨仙道,“嗯……南禅,你觉得你回到了明皇人生的哪个阶段?” 苏南禅眨眨眼:“不是少年时期吗?” “若是少年时期,你方才看到的最后一幕应做何解?”钟雨仙微笑。 “少打哑谜。”苏南禅白他一眼,“快说!” 钟雨仙抽出折扇甩开,不疾不徐地道出答案:“我们去到的是明皇执政时期,在他决定抽地脉,断神明万世根基之前。只不过你我落脚的位置不同,你在他的梦里,而我在梦外,成了记录他起居的史官。” 苏南禅张口结舌:“……梦?” “对啊。”钟雨仙叹气,“那真是一场美梦,明皇贪恋其中,不肯醒来。我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唤醒,将你救出啊……” 和苏南禅险些被开局杀不同,钟雨仙刚开始非常顺利。 明皇虽残暴,却不滥杀,只要做个哑巴当个聋子瞎子,不做令他厌烦的事,就能在宫里活下去,这也是后世史书将明皇宫里的侍从称作“有形的游魂”的原因。 钟雨仙严格遵循这条规矩,在上个写起居注的官员被杀之后,顺利顶替他的位置,成为明皇的身边人。 然后,还没等他发挥主观能动性,明皇就被人暗算中了“引梦香”,睡了整整三天三夜。 御医们束手无策,朝臣们惶惶不可终日,唯一高兴的就是那些被追杀到几乎亡种灭族的神明——祂们终于能松一口气,思考反击的策略了。 身为史官,明皇若死,钟雨仙是要殉葬的,因此他也需跟其他御医、侍从一样守在明皇床边,等一个结果。 于是他趁着这个机会用法术探查明皇的状况,同时在宫中寻找苏南禅的踪迹。 万万没想到,这天差地别的两件事,居然得到了同一个答案。 “引梦香使人入梦,但美梦噩梦是不确定的。以明皇心性,如果他梦见了自己的少年时期,说明那是一个噩梦。尤其是定心礼前到定心礼这个时期,更是他此生最不愿回忆的过往,谁提他便杀谁。” 钟雨仙意味深长地看着苏南禅:“可你的出现,将他的噩梦扭转成了美梦。” 苏南禅一脸懵:“……我不理解。” 钟雨仙被这四个字逗乐了,笑了好一阵才停下,略做思忖,把明皇在那段时间的遭遇简略地同他说了一遍。 一切的根源,就在“定心礼”上。 定心礼,是日月王朝历代帝皇选择储君的重要手段,具体如何实施,外人不得而知,唯一知道的是,所有皇子及其亲属随从都要参加,但能从定心礼中走出来的,只有一位皇子,他就是未来的储君。 没有人知道定心礼举行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但历任明皇或多或少有些疯病的缘由跟它有关却是公认的。 明天澜的父皇其实远不如他梦里那么好说话,他阴鸷、冷酷、无情,不爱任何人包括自己,所以他那一代的储君竞争,是最惨烈的。 如苏南禅所见,定心礼举办之前,大皇子明天安确实举行了一场围猎,建议也是三皇子出的,但原因不是为了出风头、报复,而是他们要趁围猎这日,尽可能多地除掉参加的皇子,减少竞争者。 明皇知道此事后,非但不阻止,反而在围猎开场之前派人送去了一句口谕:围猎各凭本事,众人死生不论。 并且命令所有十四岁以上的皇子必须全部参与。 明天澜赫然在列。 那是一次极其惨烈自相残杀,十多名(具体数字不详)皇子犹如瓮中蛊虫,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撕咬同类,用他们的血肉壮大自己,又被更强的同类吞噬。 那场围猎结束后,猎场中只走出了四个人——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以及明天澜。 死去的将近十个皇子中,六个被明天澜亲手射杀,他们的侍卫也全部被他斩于马下,鲜血染红了他一身白衣。 若不是明皇下了停战令,另外三个皇子也会死在他手中,毕竟他们的侍卫,已经被他杀光了。 那一战之后,明天澜名扬天下,可他回宫之后就疯了。 “他砍碎了半座宫殿,还差点剁了自己的手脚。”钟雨仙唏嘘道,“后世人觉得他可能是被自己修习的功法反噬,又或者是受不了这份杀孽,才变得如此疯狂。正因如此,他练的那套无名功法,后来被冠以一个俗名——杀神功法。嗜杀如命,强大如神,应如是。” 苏南禅微微皱眉:“那……后来呢?定心礼中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钟雨仙摇头,“定心礼当日,出席的人有四位皇子及其亲人从属,共计六百人。那一代的明皇也出席了,他是日月王朝唯一一个第二次参加定心礼的皇帝,然后他和其他人一样,都没从会场里出来。” “明天澜,是自己拄着剑,拖着染血的储君袍服,从里面走出来的。” 苏南禅张了张嘴,察觉无法评价这件事,只好生生转变话题:“这是个噩梦不假,但你为何会说我的出现将噩梦扭转成了美梦?我并没有陪他出席定心礼啊。” “可是你破坏了围猎啊。”钟雨仙忍俊不禁,“还记得吗?你在梦里做的事,看似只是小小的报复行为,却将他从杀戮的泥沼中拽了出来。由此推断,之后的定心礼,你也不会坐以待毙,而他也不会让你死在那里。只要你活着,明天澜的身边就永远有一个人,在他沉沦血腥之前,将他带上正途。” “……” 苏南禅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的荣幸。” 怪他,怪他活得太阳光,在梦里都能活成暴君生命里的光。 他反省,但下次还敢。 “你的存在让他生出了执念,哪怕那是一场梦,他也想将你留下。”钟雨仙合起扇子,轻敲苏南禅的肩膀,“执念一生,他便醒了,梦境自然消失,而我也才能找到他梦境的缝隙把你带走,回归现世。你该庆幸我把握住了时机,否则你的灵魂已经被他练成不知什么器物,长长久久地陪在他身边,又在他死后被摆进他的陵寝。” 苏南禅想了想这个可能性,忍不住头皮发麻,打了个哆嗦。 “感谢您钟神仙!万分感谢!”他握着钟雨仙的手上下摇晃,又起身朝钟雨仙作揖。 钟雨仙摆摆手:“客气了,我还是很佩服苏先生人见人爱的本事的。” 苏南禅长长叹气。 坐回原位,苏南禅双手捧脸:“现在弄成这样,萍乡的地脉也没有到手,咱们该怎么办呀?” 钟雨仙歪头瞧他,半晌,忽的一笑:“地脉虽未直接到手,但一定还在世上。最大的可能,就是在明皇的陵寝里。” 苏南禅猛地扭头,险些撞上他高挺的鼻子。 来不及尴尬,苏南禅身体后仰,追问道:“怎么说?” 钟雨仙好奇反问:“你没听见他脱离梦境时说的那句话?” 苏南禅挠头,那会儿他只顾着害怕和震撼了,哪有心思去听明天澜说话。 “他说——”钟雨仙神色寡淡,语气低了几度,“‘你想要地脉,孤便为你留着。’” “……” 钟雨仙恢复笑容,摇着扇子问:“感不感动?” 苏南禅:“……不敢动,不敢动。” 看他头发都快竖起来了,钟雨仙终于不再逗他,按着他的头发给他顺了顺毛,缓声道:“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明皇夺地脉的举动有一部分是你的原因,加上我之后说的那句‘万载岁月悠悠’,他一定能猜出你我来自未来,所以那些地脉他势必还留着,当个饵,引你自投罗网。” 苏南禅:“……” 钓鱼多年反被钓,还得是心甘情愿地去咬钩,麻了。 心内默默吐槽之际,苏南禅忽的明白过来,斜眼瞥他:“所以你是故意说那句话的?” “本来只想试试。”钟雨仙无辜地眨眨眼,“没想到真成了。” “你连明皇都敢算计,也不怕他在自己陵寝中留下打击报复的手段,真勇士!”苏南禅拍拍他的肩膀,又冲他竖起大拇指。 “无妨。”钟雨仙拉着他站起,笑眯眯地道:“有你这个护身符在,我很安心。” 话是这样说,不过…… 钟雨仙眺望远处的萍乡山水,心中隐隐有种奇异的感觉。 从他因为机缘出山,遇到苏南禅至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一环扣一环,精准得令人心惊。 不,这种精准从更早的时候,从他捡到装有明皇指骨的那口棺材起,就一直存在着。这口棺材甚至引出了藏于孟非常府中的指环,那枚与他身上戴着的一模一样的,属于明皇的指环。 以及孟十分与孟非常那张近乎一比一复刻的脸。 明天澜真的是那么好算计的人?他真的……没有留下什么后手吗? 钟雨仙摊开左手,模糊浅淡的掌纹较之从前,似乎变得清晰了些,代表感情的那条末端的分叉都能看清了。 ——无人知晓。
第24章 萍乡危机尚未解决,苏南禅没有回家看舅舅舅妈,依旧在小木屋这儿待着,打窝捞上十几条鱼并一篓河虾,正在忙着将它们制成之后几天的食材。 钟雨仙本想帮忙,但在辣手摧毁一条鲈鱼后,就被苏南禅赶开了。 “就算是神仙也不可以浪费粮食!”苏南禅如是说道。 钟雨仙只能遗憾退场。 坐到一旁的青石上,钟雨仙掏出那只将他们送回过去的法器,“岁月晷”。它的状况较之上次拿出的时候更糟糕了,边沿掉了大半,只有中间镌有金色纹路的部分还算完好,泛着幽幽冷光。 “坏了?”苏南禅将处理干净的鱼摊在竹板上晒鱼干,“应该不能用了吧。” “嗯,只剩收藏价值了。” 钟雨仙掰碎边沿剩下的碎片,将剩余部分揣进怀里:“怪了,我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得到的这只法器。” 苏南禅见怪不怪地拍拍胸口:“在我这里吧?” “或许。”钟雨仙点头,沉默片刻,突然没来由地问:“你不觉得奇怪吗?” “哪件事奇怪啊?你的一成记忆和修为莫名其妙赖在我这儿的事吗?这个已经怪过了,我没有炒冷饭的习惯。”苏南禅随口瞎贫。 钟雨仙微笑:“不,我指的是一种现象——你们发现吗?从你我相遇到现在,所有与明皇有关的记忆,除去他的生平史载,都在被我遗忘的那部分里。太刻意了,反而有阴谋的味道。” “那没准儿。”苏南禅洗干净手,将大块鱼肉放在石板上,“来,借个火,我要做石板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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