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的确怕过很多东西,原本的刀枪不入,也不过是将旧伤用薄痂掩盖起来。 可在遇见沈怀霜之后,他又觉得一切都不同了。 可是这个人会愿意陪他一辈子么? 他会离开自己么? 而且他始终没弄明白,沈怀霜这样出世的人,怎么会来的大赵?根本没有任何站得住的理由。 “告诉我,沈怀霜。”钟煜居高临下地望下去,开口时一改温和,他是肃然的、多疑揣测的样子,又像极了在拷问,再开口时,他声音放缓,又狐疑道,“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你和我非亲非故,从前我们也没有任何相遇的理由。为什么我会遇见你。” 【警告,不可说出真实原因。】系统在头脑里警报了一声。 沈怀霜眉头揪起,这声音响得他头疼。 但他觉得自己必须去解释,哪怕只能绕着弯去说。 沈怀霜望着钟煜,在对面定定的目光里想了一会儿,彼此的呼吸声在放大,清晰地撞进了他的耳膜里,正如他的心跳。 他缓缓开口,听见自己道:“因为我就是注定要找到你的。” 话落,钟煜迟滞一下。 他的目光顿在沈怀霜面上,似是不可思议,他又凑了上去,望着沈怀霜:“只为我一个?” “只为你一个。”沈怀霜猜到钟煜又要问为什么,旋即道,“下山前,我也独身一人很久了,我不曾这般入过世,找到你之后,虽然我们也吵过、闹过,但这些感觉都是我在山上没体会过的。” “我当年入师门是被师父捡走的。浑身经脉具碎,他背我回来,教我读书练剑。在此之前,我不曾和你说过,我是一个弃子。” “和你待在一起,我也明白了从前不懂的事。” 钟煜靠在沈怀霜领口,迟疑道:“你怎么从来不和我说过这些。” 本来沈怀霜找钟煜谈谈,无非源于关心和疏导,哪怕当年坠崖,被元白道人捡走,再之前的事也都不值得他一谈。但钟煜怀里的温度捂热了沈怀霜。 他揽他得更紧。 这拥抱不同于他和钟煜抱过的任何一种,背被对方揽在怀中,额头紧贴着衣襟。 沈怀霜早想通了,否则都不可能那么平静地和钟煜对话。 他坦荡道:“过去事而已,我早不难受了。” 钟煜借着残余的酒劲,下巴贴在沈怀霜额头上,像是大狼在雨天揣住了温暖的巢,他竟像是在照顾沈怀霜,低道:“可是我会心疼。” 沈怀霜听到了钟煜胸膛处传来的心跳,那股热意在放大,他觉得自己快不能再躺下去,呼吸也热了起来:“分开点,别这样抱我。你也不热得慌。” 话落,他的手又被钟煜抓住,五指穿插在一起。 钟煜顺了顺沈怀霜鬓角上的头发:“今晚我抱着你睡,我陪你。” …… 那一整个晚上,钟煜都揽着沈怀霜入梦。 次日,将醒未醒时,他看到躺在他怀里的沈怀霜,差点从床上滚下去。惊悸感像电流,裹挟了他全身。 沈怀霜的背贴着他的心口,呼吸起伏,可现实里,他是真的抱着他的先生,抱了整整一个晚上。 钟煜怕吵醒怀里的人,没再动了。残酒消退,脑海里隐约浮现宴席后的画面。 脑中记忆纷至沓来,如白纸飞天。 钟煜想起了自己一幕幕的拙劣模样。 他把他先生拉来扯去,用发带绑过他,还想什么把他关起来,让他弄明白什么事。 恨到极点,他还把他先生给……咬了。 钟煜费力地闭了闭眼,五指穿插进了他的头发,他低头时,眉心狂跳,颦得越紧,跳得越厉害,偏是这种溺了水一样的感觉叫他不能冷静。 他睁开眼,眼前人脖颈上的暗红色像是暧昧的痕迹,落了满颈,也刺了他满目。
第92章 想一直和你这样 被褥窸窣。 听到动静,沈怀霜像是转醒了,缓缓朝钟煜转过去,提了口气。 “先生,醒了?”钟煜轻轻揽过,低声问道。 沈怀霜几乎靠在钟煜怀里,他头微微低着,睡意朦胧间,他揉了揉脖颈,声音沙哑:“嗯,都和你说话了。” 他被钟煜抱着睡了一整个晚上,早晨破天荒地没醒来,这会睡意消了下去,沈怀霜抬起头。 眼眸间,他的眼底满是初醒的水光,就这样望着钟煜,目光还没聚焦。 就在那双失焦的眼前,钟煜把怀中人揽得离自己近了些,他还想靠过去,沈怀霜忽然捂住脖颈,支起身躯,从床上起来,倒抽一口气:“昨天我脖子上被什么东西咬了。” 他咬字故意落在了“东西”二字上,那口吻听上去有几分抱怨,但他看着也实在不像是埋怨的样子。 “不知道。”钟煜又从后面抱住他,埋首在他脖颈上。他胆子越发大了起来,抱了一下,又嫌不够,低头吸了一口,道,“先生,上药前,你先告诉我,你昨天夜里说的,有没有没骗我?” “什么骗不骗的。”沈怀霜被压弯了腰,他被全然圈在怀里,不能动,便回首望过去,又问,“你怎么还记得我们昨天说了什么?” “不是每个人喝多都会断片。”钟煜又在他身上腻了一会儿,低低问,“你呢,你会忘记么?” “我喝多了会记不得事。”沈怀霜陷入回忆中,“那是断片么?” “是你犯糊涂了。” 折腾够了,钟煜从挂在腰上的金丝囊中取出药瓶,抹药在手上。 他这药擦得仔细,指尖落在颈上,每一寸皮肤都不放过,上药的时候,离沈怀霜难免近些。 这么要害的位置落了道呼吸。 这呼吸不像昨夜,能让钟煜在他背后喘息,安静地听着入眠。 沈怀霜觉得自己脖颈上像落了零星焰火,触碰他的手也是越碰越烫。 “行了,我自己来吧。”他想伸手接过药,手却被钟煜反握住。指尖落在他脖颈上,又画圈似地绕了两下。 钟煜依旧慢条斯理地磨着:“一样是我在用药了。” 这两下像把他神经都挑了起来,沈怀霜偏头看了眼,下了床:“真不用了。”他取了衣服下榻,半披在身上。 天色尚见明亮,小厮敲敲门,送来铜盆和茶水。 晨起时,沈怀霜习惯先梳洗,整仪容。他坐在镜前,手中长梳被人拿走,抬头看向镜子。 钟煜贴着他站着,梳子顺过他的头发,擦过头皮,沈怀霜思绪收了收。 镜子里的青年乐此不疲,在镜中还和他对视,笑了一下。 沈怀霜从镜前的漆木盒中抽出发带和玉簪,又被钟煜从背后环过。青年臂膀越过他手,先他一步去走漆盒中的玉簪。 钟煜接过沈怀霜手里的玉簪。 这玉簪用了好多年,成色深了,簪身清透,正是当年他逛庙会,送给沈怀霜的那支。 钟煜:“这东西这么多年了,先生还留着,成色都旧了,我给你换一根。” 沈怀霜托腮,轻轻笑了下:“以前送的,才有意思,你大了就不会送这样的东西了。” 发簪固定在乌发间,如乌木上绽开雪白细小的花蕊。 钟煜指节穿梭在沈怀霜发后,给他绑上了发带,食指和拇指顺过,从上往下,一直顺到腰后。他从来没有这样光明正大地摸过沈怀霜的头发。发丝冰凉,触手如丝缎,触碰起来简直乐此不疲。 钟煜借着梳头的空档,坐在沈怀霜身侧,摸了好几回,指尖触过沈怀霜发丝,拂过去,像触过极珍贵的画卷。指尖绕过沈怀霜发丝,打了一个同心扣。 沈怀霜感觉到自己头发被自己徒弟这样碰来碰去,略感无奈:“玩够了么?” 那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像把钟煜填满。 可他怕这样的举止太过,只恋恋不舍又摸了几回沈怀霜的头发。 钟煜松开了手里的头发:“后悔没在崐仑帮先生多梳几回。” 沈怀霜觉得自己头发又要乱了,道:“谁家徒弟天天代劳这种事。” “我就可以。”钟煜分开时脸上还带着笑,“以后我天天帮先生梳头。” 沈怀霜更替衣衫的工夫,钟煜放下药盒,出了门。 门影上人影交叠移动,沈怀霜朝门口看去。他看到窗柩上日光交叠,明黄的光被钟煜挡住,窗柩后的人影移动得很快,片刻后,陈叔快步挪了回来。 白粥冒着薄薄的热气,清粥小菜,全是沈怀霜要吃的东西。 钟煜从沈怀霜府邸出去后,日头正暖。 澄明的暖阳洒在身上,他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想着在沈怀霜府邸的事,心头敞亮起来。头一次,他生出了融入世事的感觉,他看什么都是亮的,连同包子铺上的蒸笼雾气。一切都是鲜活的。 云记果子铺,人群从店铺门口一路排到了西市街坊口,日头很晒,往来人群依旧络绎不绝。 钟煜知道沈怀霜爱吃新鲜东西。 这长队一路排到了晌午。 到了钟煜,他额上汗珠浮起,滑过额角。 云记果子店主是个干练的姑娘,袖子撸到臂膀上,系着粉发带,递过纸包,看到来人,愣了一下。 她确认眼前站的人是钟煜,道:“太子殿下?”路上不少人也认出了钟煜,面容微诧,要劳动太子殿下,站了大半个时辰,就为买一小包桃花酥。也不知是为了谁? 钟煜把云记果子铺最有名的几样点心全买下了。 满载而归时,西市口出现了一个极熟悉的高挑身影。 谢寰甩着手里新买的辔头,啧啧两声,叉腰道:“钟子渊。出息了,这东西买了是要给谁啊?” “大太阳底下说这些话也不嫌热。”钟煜朝他扬了扬下巴,目光落在那辔头上,“上来,我请客。” 两人去了一间茶楼。 这处茶楼风景好,包厢设置碧湖上,谈天起来,大有幕天席地之感。 谢寰开门见山,瞟了眼装在锦盒中的点心:“什么东西都你不如你先生的神仙醒酒汤有用。钟子渊,出息了出息了,你敢送人桃花酥了。” 谢欢倒了茶,朝钟煜看去:“给你那个藏着掖着的情人的?” 钟煜放下手里锦盒,如常道:“那个人就是我先生。” 噗—— “焯!” 谢寰被茶水呛到,他都不知道几辈子没骂过娘了,心里像奔腾过十万匹踏雪:“天煞的,你在边塞茶饭不思都是因为他!” “我受不了你了,钟子渊。你可真他`妈是个混蛋!” “骂够没。”钟煜抿一口茶,望过去。 “我是没想到你是真的敢对身边人下手。”谢寰吞下了之后的话,摇头连连,拿帕子擦了自己嘴,他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嫌弃地望着钟煜,道,“藏这么久,你怕我看不起你?而且如果那个人是你先生的话,你何必傻不拉几地在他面前演独角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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