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目光又朝沈怀霜略去,交流声四起,唯沈怀霜不动。 看台下,崐仑弟子早已坐不住,张永望最先起来,在看台下破口维护,台上隐约只能听到一点。 钟煜坐在树梢上,风过时,垂下的衣摆撩动。 他垂眸扫了底下一眼,望向台上的沈怀霜。 苏道长:“沈道友闭关之后,修为可有虚实?” 沈怀霜望去:“不曾。” 璇玑阁青云榜,会上有战必赴,没有逃掉的道理,也没有偏袒谁就放过谁。 哗地一声展扇,打断了所有的声音。 邈远道人展扇,看向陆不器,问道:“你闭关十年,和他比起来如何?” 陆不器望席间望去,只一眼,他目光一顿:“你什么意思?” 邈远道人:“要人情,要实情,自己选一个。” 陆不器:“我从来不会看错人。” “他不要人情,要实情。” “我亦如此。”
第59章 剑胆琴心 陆不器稳稳上前,收神,朗朗道:“沈道友,长留,黑水剑请战崐仑沈怀霜。” 江湖规矩,棋逢对手,有战必应。 众人心口狂跳不已。 早闻沈怀霜剑意较当年更盛,黑水剑出剑一回已是精彩至极,遑论看到第二回对打! 沈怀霜看向看台莲纹中央,抬眸时,与陆不器对视。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握住无量剑。 众人呼吸一凛,眼前如见白昼雪光,弹指间,来人是华光四溢,凌空而落,天青衣衫似雪,凭空落下,如同画中仙人出了画,风乎舞雩,咏而归。 沈怀霜身形一飘,手上剑光大现,应道:“崐仑沈怀霜,应战黑水剑陆不器。” 铮地一声长鸣。 剑光四溢,陆不器在不给人思考的瞬间,对了沈怀霜一剑。 两剑交锋,陆不器的眼神变了。 他眯眼时目光更见冷冽,身在场上,他从来都没拿正眼瞧过任何一个人,兵刃相交,却是睁了眼。 沈怀霜对上那一剑,雪色衣衫微动,下压剑尖,眼底也是透露着敬畏。 灵浪激起,两人衣袖飘荡,兵刃焕出刀刃的雪光。 不论修为,陆不器已有宗师功力,在中原,仅凭如此灵气,就能修习到化神水准。 陆不器那一剑,起码有五十年的功力,恍如回到了灵气未有时。 陆不器正色道:“沈道友,不吝赐教。” 沈怀霜:“彼此。” 铮。 话落,黑水剑直刺而来,剑尖直指沈怀霜心口,一剑起快,剑风凌厉,与无量剑相交时,银花迸发。剑光相交,场上众人完全无法看清这一剑是谁出,只觉得眼花缭乱,只有抵挡的气浪和挥舞肆意的剑光。 以桥正里 衣衫交替,兵刃相撞。 气浪之中,两人已对过了二十招,几乎全凭数十年苦练,使出十成劲力对战。 陆不器虎口震得极麻,反手握紧了长剑,刹那调息,他收回那一剑,却又如长蛇出洞,举重若轻,挥出了一道浓厚的剑意。 沈怀霜手腕挥动,剑随意动,挑出一剑,使出“风生水起”。 这一招玄清门剑招第一式,从容漂移,剑意似蛟龙从水中跃起,直直接了下去。 气浪从两人之间涤荡开,爆发出强大的风力,裹挟凉意,铺至众人面前。罡风四起,场上鲛纱帐被狂风吹得乱舞,剑光跃动,纷纷乱乱,如同天边呼啸而至的雷电。 在场观者都有金光罩护身,只觉得那一剑几乎逼得他们无法睁眼,长睫翕动,再睁眼,所有鲛纱帐割裂,倏地一声裂帛响,齐齐落地。 场上,连同璇玑阁阁主看得一眨不眨,底下有记剑法的,背到五百招,已头疼脑热。 观台上莲纹隐约有开裂之势。 陆不器催动灵气,持剑逼退沈怀霜至角落。群心湖更漏徐徐流过,敲下过半刻钟的声音。 沈怀霜一剑挥开,又逐上前去。 陆不器足尖微点,化作黑影,骤然飘至璇玑阁的群心湖上,没有人能够看清他是如何在水上跃起。 水花四溅,那一袭黑袍却全然不沾任何湿意,天地孤鸿一般,踩过水花千重。 沈怀霜足尖轻点过湖上落叶,踏着梧桐至湖心,以一臂挡之,一手捏剑诀,剑舞一圈,出八卦阵法,阴阳鱼左右相融,收敛数千把长剑的残影。 出剑的刹那,众人如定格,看了许久,焕然才发觉自己呼吸压得如此之低。 陆不器见此却笑了一声。他素来极少展颜,笑时脸色凝重,如冷笑,可这一笑却显出剑主十足十的快意:“酒逢知己千杯少,这一招,我敬沈道友。” 底下有人大喊了一声:“是陆道长的''大器晚成''!” 狂风习习,黑色道袍下涌出剑气,汇聚群心湖水气,凝气如霜寒,化作千道万道冰柱,寒光刺目。 大器晚成,顾名思义,这一剑招果然剑如其名,凝聚着化神修士倾注一剑的全部修为,剑锋势如破竹,直逼而去。 场上人已十年没有见过这一剑。 它看似一剑,实则凝聚全部剑招,以一挡百。 沈怀霜玄清门本门的剑意——归一。 至繁至简,万物归一。 湖心被破开一道剑气,水浪直往沈怀霜催去。 水花溅足,沈怀霜呼出一口气,直面那股不可逼视的一剑。 水花洇然刹那,滴答,他看到了水落,时间如同停滞,沈怀霜扭转剑心,连贯运过无量剑。 水起风生、天地归心、木强则折、万物齐一、意无所执……一时心无旁骛。 “师尊,玄清门剑法不是一共五招,为什么你还要教我后面一招?” “怀霜,剑招是剑招,你没有看破那招数只是一个架子……玄清门剑法五招面对劲敌,当你面对旗鼓相当的对手,用这五招就对了。而这'情有独钟'可能你这辈子都遇不到对手用出。” “师尊,这是为什么?” “情有独钟这一招,它所指的却不是剑道。怀霜,照你这修习的痴劲啊,将来有一天,你得遇到得当的人才能悟出来。” “无情道一道,自情有独钟之后,破而后立。” “又非机遇,旗鼓相当之人,不能开悟。” …… 沈怀霜这一套剑用了数十载,早已用得如呼吸自然。他挥出那一剑,铺天盖地的寒意消散,天地飘落霜花,潺潺流动的更漏,一滴滴汇入,水珠跳动,却凝结不动。 破而后立。 水流静止了刹那,群心湖骤然涤荡起来,涌动起骇浪,又重重坠落。 陆不器收回了那黑水剑,手捏剑诀,长久站立在波光粼粼的群心湖上,天际隐现天光,黄昏落日浮现水上,倒映沈怀霜的倒影。 陆不器睁开那双常年眯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静立的天青色身影,喘了一会儿。 沈怀霜:“承让。” 沈怀霜手中无量剑隐起光芒,他站在梧桐叶上,随波浪起伏了几下,也长吐出一口气,抬头看去:“十年后,待你我修为同到化神巅峰,长留山再战。” 陆不器咧开嘴,笑了一声:“同到化神巅峰,等沈兄一战!” 黑水剑向上抛去,回了黑色剑鞘,陆不器背了长剑,背对沈怀霜,又望了崐仑的邈远道人一眼。 邈远道人回以一笑。 陆不器脸色一黑:“你再乱笑,我碎了这台子。” 邈远道人习惯了对面的黑脸似的,漫不经心道:“你威胁我的本事还是那么差,谁知道十年内是不是有人可以撼动你的位置?反正青云榜魁首十年内是无人能打得过了。” 众人哗然一片之际。 陆不器望过去,眸色更冷。 邈远道人假作认同陆不器:“行了行了,我这鲛纱可贵了,拆了这台子,我得买一年情报才能回本。” 陆不器瞥了瞥嘴角,眉心皱死。 邈远道人自然也瞧见对家被怼,他心甚快慰,展开手里的白玉扇子,从容地扇了两下风,挥毫,大大方方地在第一的位置写下陆不器三字,并附:十年内,不赴战。 “那……沈道友呢?”底下人又问。 “所以我说陆不器不算赢。”邈远道人展开青云榜上排名。 第一之位,虽是并列,却是沈怀霜写在前,陆不器写在后。 众人纷纷咋舌,眼瞳瞪大,随后窃窃私语声爆起,喧哗一片。 “师弟!!” “小师叔!!” 看台下,崐仑人的叫声再也盖不住地飘过来,底下人在吱哇乱叫,弟子跳起来,齐齐抱在一起。 笔落,信鸽接了信,向五湖四海的璇玑阁布点飞去,像天际洒满纸片。 在吵闹声、道贺声中,黄山苏道长拂袖,持剑离场。 陆不器回首,背了剑,跃上飘落的梧桐叶,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邈远道人挥了挥笔,对着那背影传音道:“把你写后面你就这样,总摆这副铁片脸。不如这样吧,我把沈道友写进美人榜,你就住他对家,有歪嘴冷哼的顽疾。” 陆不器抬手捂了下耳朵。 沈怀霜见这两人,看得再也忍不住,很久没有弯起的嘴角,又轻轻地勾了下。 树梢上,钟煜背靠树梢,抬头凝望着飞过的群鸽。满月高挂,他的衣摆自由垂在树下,一荡一荡,卷起黑衣下滚雪边的衣角。 他看见了沈怀霜那一场几乎可以成为极致的对战,从黄昏看到天暗,听着林音风过,心如乱叶飞舞。 心绪飘摇,如卷上九重天。 如果一年当五年用,他是不是在十年后,能有资格与这些宗师齐肩? 即使入梦见恶鬼罗刹千万,尸山血海,杀得昏天黑地,手上抽弓的动作麻木,指尖痛意迟钝、浸透鲜血。 有朝一日他要能与沈怀霜并立。 若能得道…… 若他能得道…… 想到这里,钟煜心底涌上一层更激烈的渴望。 是亢奋。 是情愿。 无数次,在他的梦境里,他厮杀得神思几近入魔,濒临崩溃前。 只要他念起他名字,混沌变得清醒,如同看到那个天青色的身影,衣袍翻飞,持剑若明月皎洁。 直至梦境分崩离析,白日的光照入了他眼。
第60章 少年还是那个少年 璇玑阁一战毕,众人陆陆续续朝沈怀霜道贺。 道贺说几句话倒还好。 这一战闻名,来人偏偏像说不尽似的,沈怀霜一一应下,未免有些力不从心。 刚才那场对战,他几乎耗尽灵力地打过,他与陆不器都看不出力竭,实际内里消耗,全凭定力稳住心神。 沈怀霜走路勉强还算可以,却受不住来来回回地和人寒暄,沈怀霜刚要摆手,手已被人稳稳扶住,身侧站出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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