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病病两个,谁也不比谁好。”
第52章 一人与苍生有什么分别? 玉阙道人施针都用了好几日,拔除心魔,要走全身筋脉。就算钟煜执意不要她用摈弃痛觉的药,她还是给他下足了两大碗乌药散。 银针走了两轮,她还是不放心,卷起钟煜的臂膀。 他手臂上是没有留下被下过诅咒的恶咒。 可心魔入耳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拔除干净。 玉阙道人翻看了会儿,道:“心魔这东西应对只有两个办法,要么一直压着,让它永远不发作出来。” 她说话时还是留了几分余地。 少年拜入崐仑门下,不过几年就有金丹修为,诚然修真界从来都是大境界难以突破,小境界突破快,但几年就能金丹的,未来几乎都是元婴至化神以上的尊者。钟煜这些年的天赋、努力都不可忽视,修真路上陡然遇到那么一道坎,这年纪心性的人,听到难免伤心。 玉阙道人又道:“不过破而后立,等你到了更高的境界,它的影响就会自然而然消失。” “多谢阁主。” 钟煜听罢,徐徐朝玉阙道人颔首。 他见臂膀上的针都收了,收起了自己的衣袖,低头时,下巴削瘦,轮廓英朗,眉宇凝着少年气。 钟煜见阁主望着他,倒是有几分忧心忡忡的模样,道:“修道一事本就如逆水行舟,阁主不必费心。” 玉阙道人诧异:“期年不见,小友心境不同。” 钟煜颔首应了声,又问,“阁主还有什么要同我嘱咐的。” “你倒是让我想起之前你在崐仑的一幢旧事了。”玉阙道人面色恬淡,像陷入了回忆中,“你记得你刚入崐仑的时候,在书阁,你用那里的钟磬和我夫君对答过。本来那对答也不需他本人出面,在崐仑求问的人都不像你一个个问题都刨根问底,你问了一回,又进来一回,如是四回,才惊动了他神识飘回崐仑,和你辩驳了许久。” 钟煜答:“前辈珠玉在前,晚辈不敢。” 他停顿了一会儿,却又问:“敢问阁主,我先生他如何了?” 玉阙道人敛了眉眼,给了钟煜一段清心咒,才道:“他去看你先生,先别急——这会儿子,他灵核才被塑了回来,要在洞府留上许久,你急也进不去。” “道心重塑最是凶险,要么境界大有跌落,要么就是有宵小之辈意图趁虚而入。重塑期,正是夺舍最好的时候,回去之前,告诉你师尊,重铸根基这段时间,非必要不要离开崐仑。” “你先生境界远在化神之上,修他灵核的时候我已穷尽毕生所能,再其他的,那就只能交给你先生自己了。” 化神之上…… 听到这四个字,钟煜停顿了一下,没收起手里的那段心诀,只是望着玉阙道人。 他隐约猜到沈怀霜修为高,不意外玉阙道人说的结果,可更多的是,是他难过那么多年的修为一朝倾颓。 情绪像巨浪席卷,那颗心反复在火上烤过,惴惴难安。 钟煜来来回回念了几遍清心咒,终于在那咒语加持下,停了下来,又问道:“那他会怎么样?” “沈师弟。” “你醒了。” 沈怀霜被一道模糊的声音唤醒,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像是重新拼接过一番。睁开眼,入目是一张清俊的面容,几分潇洒,几分肆意,那人眉骨上落了一颗痣。 周围入目,正是一处闭关用的洞府,石壁上凿开口子,淡绿的藤蔓伸了进来,漏下天光。 沈怀霜望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师兄?” 宋子章道:“一别数年,谁想这次你还带了个小的回来。他是你什么人?半道上,这清心丸就没用了,他竟是带着你一路上来,不送你回来,竟不肯放手。” 沈怀霜头脑里模糊一片,那么长的一段话,听得他头疼。 他挑拣了最想问的那句,道:“我学生现在怎么样了?” 宋子章淡淡道:“你师徒俩倒是一个德行。他醒来问的也是你。只是他险些走火入魔,心魔拔除若是不爽利,风险甚大,这才又下了第二回针。” 寒石上的凉意从身上沁了进来。 沈怀霜起身时,倒吸一口气:“我去看看他。” 宋子章把沈怀霜摁了回去:“救你的时候,你知不知道自己灵核都碎得不像样子,勉勉强强才把你灵核拼了回来。你从前不是最关心修为,怎么眼下倒像是被夺舍了一样。” 沈怀霜望了回去。 他偶尔因为人情世故迟钝,却是很想明白别的事情。 心境二字入耳,偏偏他像没听懂,过了一会儿,他迟钝地问道:“师兄所言,是什么意思?” 灵力一点一点在体内流逝,像破了底的水桶。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问了什么,才发觉自己的灵力倒退了。五感依旧敏锐,可他看东西,就像隔了一道屏障。 如同倒退回了元婴时。 洞府内,他所关注的不再是洞壁口探进来的绿枝,滴答声水落,心底只剩一片平静。 宋子章察觉到沈怀霜面色的变化,答:“灵核破碎,你修为倒退到元婴不说,还要你重塑道心。” “你原来修什么道,巩固道心为上,至于旁的,那就只能之后再说了。” “这些年的修为都费在永绥那一件事上了,值得么?”宋子章又问。 洞府内,藤蔓上的水珠落了地。 水声落地,像是化开了大道三千的境界。 沈怀霜凝神望着宋子章,转了转眸子,眼眸流动,却是迎上前,道:“没有什么值不值得。闭关之前,师兄你可否让我出去一回。” 宋子章偏过头,他知道沈怀霜修为暂时不能用,闭关又要好几月,只道:“你实在要见他,每月十五出关,泡冷泉的时候再说吧。” 宋子章把一截发带递到了沈怀霜手里。 沈怀霜低头,指尖捻过,那段发带清洗过,团绕齐整,焕然一新,正是钟煜之前绑在他虎口上的那段。 其实在永绥的时候,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过如此严重的情况。 躯体像一块久久结不了痂的皮,破碎了,驱使任何一种结印,就像在用最粗糙的沙砾往这皮上撞,颓唐又疼痛。 沈怀霜收着不说,缠绕好,放在袖中:“那劳烦师兄给我带话。” 听山居的洞府内有一处寒石,寒石下绕着一弯清水,以供打坐养息。 沈怀霜辟过谷,从前突破境界,闭关几载都是常事。 玄清门遥居山巅,云海苍茫,远离人间烟火。闭关岁月占据了他大半的岁月,但如今这情况,他自己都难说,到底要用上多久。 石室门闭上,满室寂静。 沈怀霜盘坐在寒石上,入定冥想,却不觉得心慌,潺潺流水,积水滴落,草木生长,处处是生机。 入定时,他见大道三千,跃身于虚清,睥睨天下而见道。 静谧之中,他窥见了天光,那天光之后,他却是头一回对自己从前体察到的东西重新审视了一回。 道义中说的“道似无情”,它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知道无情道并非断情绝爱。 可当一个人有所思、有所牵挂、有所偏袒,还是大道见苍生,一人与苍生再无分别?
第53章 松夜月凉 不过月余,沈怀霜躯体开始变得火热,血液如岩浆涌过经脉,剥落了一层旧的淤堵,他如同脱胎换骨过,重塑了根骨。 许久,他睁开眼,遥望洞府天光。 头上顶着一轮十五的满月,距离上一回他出去,已经过了两月,空气间笼罩着入秋时的潮气。 四下寂寂,草虫叫了几回。 沈怀霜低头,望着在他足边跳过的蟋蟀,那只蟋蟀身上染了黄色,快到了寿数尽时,它跳得很吃力,攀上灰石,又从石上滚落。来时还是夏日,可如今转眼就到了秋日。 他推开石门,低下头,伸出手,接了那只蟋蟀上来,将它带到了水草丰富些的地上。 洞府还没出,沈怀霜蹲下去,微抬起头,却见门后,堆积了一叠厚厚的书信。他一愣,又起身走过去。 天青色衣衫晃动,徐徐清风起,又随着主人落下。 沈怀霜弯腰拾起几页,缓缓起身,垂眸望着,那双清明的眼中像不含任何情绪,他凝神望了会儿,发觉那是钟煜留给他的书信。 书信一封封叠得整齐,像是少年保留了要同他晨昏定省的习惯。 正是钟煜写了每日的见闻。 天启二十年,八月十五日 今日读书受益良多,课业未曾懈怠,又与前掌门拆解招数,倒是有几分食髓知味。问先生安。 天启二十年,八月十六日 崐仑来书信,学生替先生回过,盼先生安。今日与玉阙阁主修整书架,往后十五日便要与她一同打扫,今日前掌门开了先生玩笑,说想把先生教的学生带走,不知先生听闻笑否。问先生安。 天启二十年,八月十七日 今日无事,一切如昨日,问先生安。 …… 少年落笔刚劲,收笔如出锋。 他说,他晨起习剑,午时练弓,平日课业不敢怠惰。 他还说,在旧阁主的画境中读了很多书,心法进益到何处,要他不要担心。事无巨细,一一告之。 书信右下方,还绘制了防雨水的咒。 自从沈怀霜的无情道重铸以来,眼前所见,他如同初来大赵,隔了一层雾。 字体入眼的刹那,他忽然觉得自己隐约感觉自己好像少了某种情绪,却讲不出来,那是什么。头上月辉如云雾似的笼罩,罩得他心口时而闷闷的痛。 沈怀霜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揉皱一角,俯身,在地上一一拾起了这些纸张。指尖拾取过一张,他整齐地叠在一起,低头拾了一张,展开,又低头,展开了第二张。 他像是要去感知到什么。 如此这样,捡了很久。 闭关的几个月,他无心想旁的,一旦思及其他,他之前重塑的根基功亏一篑,根基也有可能要跌破元婴。 等他真的看到钟煜写的书信了,沈怀霜觉得他好像真的失去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但他说不上来,那到底是什么。 起身时,沈怀霜低头,正对上了草地上的水塘。 画境这地方下过了雨,草间积累了雨水,水塘映着漆黑如幕的天色,水面如镜子,正对着沈怀霜。 他站在镜子面前,抬头,望向了自己的眼睛。 水塘里眉眼如旧,那双眼睛他对望着,像望见了从前的自己。 如今的他问心无愧,只是倒影中的自己嘴角收起,却是不爱笑的。 在玄清门修道那几年,沈怀霜会用镜子正衣冠、整仪容。可他照镜子,却从来不爱注视镜子中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时而会让他觉得陌生,看久了,他会陷入短暂的困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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