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霜不肯吃,含着他手指。 他咬了他一口。 钟煜小心地拖着他下巴,把他嘴角打开,掰开时,指尖沾了水光,手指上凹下了一块,微微疼痛。 他耐着性子,像哄人一样,一点一点喂进去。 喂下药后,钟煜利索收手,见沈怀霜眉心松开些许,略微松了口气。所幸其余弟子未醒,否则在这时候掺杂了旁的,恐怕只会再添上一分麻烦。 钟煜让沈怀霜靠着自己肩膀,伸手揽过他的腿弯,他垂眸,用空余的那只手翻开了袖中的传音镜。 等不及崐仑人回门派,钟煜与众人分道扬镳,背着背上的沈怀霜,折了一段青竹,踏上了一道山路。 山路崎岖泥泞。 那峰顶如遥不可望,高耸入云,烟岚云岫,给青衣染上湿气。 钟煜背着背上的沈怀霜,跨过爬满青苔的山阶,走得稳稳当当。沈怀霜在昏黑之中,无数次攥着他领口的衣襟,似乎想要他停下来。 钟煜留意到身后的变化,手稳稳托了一下,一口气也不喘,带着他往山阶上走。 他咬牙一口气挺在哪里,身如火灼,疼得像泡在熔浆里,火舌蹿起,要把他卷了、化了,燃成灰烬,却是不喊一声疼。 那石砌的台阶如登天,一路遥遥望去,却只如荒芜山道。 修真界多的是脾气古怪的医者,这璇玑阁旧阁主显然也不是故意要为难人。 她是邈远的师父,在高山上与崐仑的原掌门隐居。 上山找她求医问诊,不必花上任何一分灵石。 她的医术在修真界远近闻名,却想要求医者的诚心,这山道多是迷雾障碍,她要那个人徒步上来,不用一分灵力把它走完。 宋掌门一路御剑上去,在钟煜上山时找他师兄去了。 山下两个都病号,谁都不比谁好。 规矩是死的,可规矩也是人定的。 宋掌门衣衫飘荡,一把年纪,两鬓已然花白,所幸精神甚好,双目矍铄有神。 “师兄!师兄!” 他破开山上结界,闯了下去,双目左右顾盼,眼底染满焦灼之色。 山上碧水环绕,如同世外桃源。 白云环绕,迷雾之后,有个青衣道人在水边乘舟吹箫,雅乐悠长,别有一番情志。 他面上带笑,眉骨上有一颗痣。 瞧着和沈怀霜年龄差异不大,却是个爱调笑的模样。 他望见了山间御剑而下的宋掌门,抬眸静静望着,转着手里的淡淡一笑,转动手里竹箫,负手道:“哟,这是那阵风把你吹来了,我这地方平日里不见人,稀客稀客。” “师兄救人你急不急!”宋掌门下来时,剑风刮过两人之间。 宋子章听罢面色不改,负手,仍有面上大风刮过,又问:“你要救谁?崐仑不说有宋仁心,他在崐仑医术尚可,怎么就不行了。” 宋仁心医术在璇玑阁名家榜数一数二。 今日听到了这句“尚可”,怕不是要气吐三桶血。 宋掌门:“他赶过来还不如上你这里!我师弟还有他学生在永绥出了事,眼下,他们还在爬你那破台阶,我想你让他们直接上来!” 宋子章面色一动,眉间痣压了下去,收了箫,答道:“那台阶我们下了灵障,走上来的人不会损伤灵力修为,难受是难受了些,但他想上来,必须走这么一遭。” “哪怕我想答应你,我夫人也不一定能。” “那灵障梳理病情,比病怏怏地挨上我夫人一针身体要康健得快,也熬得过猛药。” “诚心是假,救人是真。” “你说的,恐怕我没法答应你。”
第51章 我想守着你 山下,山风料峭,长道上徐徐出现了少年的身影,他在山林间行走着,青叶摇晃,洒过他的面前。 钟煜打横抱着沈怀霜。 他握着手里的青竹,可走了两步,他觉得这东西拿在手里碍手,抱人进退两难。 于是,他干脆弃了那截竹子。 青竹当啷一声落地,跳动着,滚下山阶。 山阶上,少年黑靴踏过,踩在一块石阶上。每走一步,他总要停顿一会儿,才能继续上去。 走走又停停。 停停又走走。 沈怀霜被人背着,摇摇晃晃上了山。 他恍然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很久之前。他靠在一个人的怀里,却是一点也不颠。 他五感很敏锐,分毫的触觉都会被放大,痛感也好、触动也好,痛对他来说极其难忍,只不过他能吞下,一声不吭而已。 但浑身上下的疼被封住了。 他现在并不疼。 沈怀霜吃力地睁开眼,他眯开眼时,适应了会儿光线。 山路不见尽头,林海茫茫,满是白雾。 他发现到自己靠在一个人怀里,身下雾起飘荡,抱住他的那双手有力,像是积蓄着永不尽的力气。 沈怀霜提了口气,抬起头。 听到声音,钟煜第一时间低下头,对上了他的眸子。他额上全是汗,不知是疼还是累,黑沉的眸子里泛过水光,对视而来时专注,像不想错过他面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山林间满是凉意,云雾环绕。 沈怀霜发上的青带垂在半空,就那样一荡、一荡,越过一个个山阶。他伸出手,蓦地抓住了钟煜的衣襟。 破碎的灵核骤然疼了起来,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生根发芽,越想就会越痛。 沈怀霜暗抽了两口气,故意用如常的神色掩盖了过去。他掩盖得很好,任是谁也发现不了。 山顶明亮的光照向两人,雾气驱散,正是一处碧水环绕的桃源。 钟煜低头看了他一眼,又把他抱得更紧些。 沈怀霜想到钟煜才伤过,发昏的头脑烫了起来,吞着音,开了口:“我能走。” 他才说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在吞着刀子,消散的痛觉又泛了上来,他到了最难捱的时候,却不知从哪里挤出了力气,又道:“你让我下来。” 钟煜没有放手:“路上再歇会儿。等我到了山顶。我去请璇玑阁旧阁主出来,左不过就差最后三百步了。” 沈怀霜修为再高也是人,如此起起伏伏,他怕钟煜有伤牵连,五指捏紧,抵在少年肩上,道:“你别这样。” 钟煜吸了口气,没缄口:“再歇会儿。” 话落之后,沈怀霜陷入了昏黑之中。 他身体还没反抗,钟煜对他用了药粉,于是他的眼皮合上了。 沈怀霜的呼吸拂在钟煜脖颈边,带着一股冷冽味,像冬雪天的松针,额头那处轻微的碰撞,泛上温意。 怀里的人像入梦时那样,难得卸下了防备,倚靠在他身边。 钟煜松了半口气,加快步伐,朝前走去。 山道上来不知天阶多少重,他爬到了最末端处,再往前,足下碧波环绕。 他站在码头上,一眼望去,湖泊万顷,流水人家。 水声源源不断地从耳畔涌来。 码头前,挽着垂髻的道人划舟而来。小舟容五人乘坐,宽而扁,四周有半人高,中间可容人躺下。 旧阁主玉阙道人手里撑着竹蒿,衣衫华贵,明杏色长缎束腰,眼波流动时,垂下的耳坠落在发髻间,与眸光相辉映,面上却是敛着说不出的凝重。 她望了眼钟煜,对他道:“你带他上来吧。” 流水拍案,河道与小舟有一步宽的距离。 钟煜搂着沈怀霜,越过河道,上了舟。 他在舟上找了处落脚的地方,先是躬身小心地把沈怀霜放了下去,再起身,眼前已有昏黑之感,可他忍了下去,随便找了处地方,落在沈怀霜身边。 那扁舟没有篷盖,钟煜快忍到极限,身体支撑不足,便靠着小舟,借了一把力。 眼皮越见酸乏,他提了好几口气,又起身,守在沈怀霜身边。 上了小舟,玉阙道人左右撑蒿,那一叶扁舟载着他们,留下一道长长的水波。 江雾蔼蔼,笼罩着碧江。 玉阙道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回头,过了会儿,道:“到了我这地界,你且安心下来,我不会让你师尊带着伤出去。” 钟煜心口淤堵之气时现时涌,他低下头,千言万语只汇合成了一句:“多谢阁主。” “不劳烦什么。” 玉阙道人衣袖盈风,转动竹蒿。 他们像乘风而去,悄然到了一处神仙境界,不过片刻就上了岸。 岸上,宋掌门神色焦灼地望着两人,还不等人来,他越上飞剑,朝小舟飞去。他立在船舷,撑得小舟摇摇晃晃,朝沈怀霜走去,还没伸手。 钟煜已经重新把沈怀霜揽在怀里。 他抱起了他,架在自己臂弯里,望了掌门一眼,点头致谢,道:“劳动掌门尊驾。” 宋掌门老脸皱了起来,连连擦汗:“你就别折腾了,快,听话啊,把你师尊放下来。” 小舟一沉一浮,钟煜明明也熬到了极点,却留给了旁人身后一个挺立的背影。黑衣冷峻,勾勒身形,少年像是摧不垮的墨竹,回过头,道:“先生有我照看着。” 宋掌门在船上说得气堵:“你胡闹!” 宋子章已在边上等玉阙道人,接过她手,稳稳扶着她上岸。 玉阙道人放下竹蒿,越过宋子章淡淡一笑,又对钟煜道:“到了这里,既是着急他,你不如多想想自己。你死了,伤了,折了自己,你先生醒过来,为你殚精竭虑,岂不雪上加霜。” 她模样温柔,说话也是不忧不急。 那清清淡淡的话语落下,分量很重,钟煜大概是气急攻心,一根筋吊在那里,忍道:“我送他进了药馆再走。” 他一路抱着沈怀霜,穿过碎石铺就的小径。 药馆前,书房、兵器铺、药房周围,红云树环绕,山上更有翠绿青松,山泉飞溅,落入碧潭,却是有如二人避世的世外桃源。 宋掌门跟在钟煜身侧,负手叹了两声,站在前面,推开了药馆的门。 吱呀一声。 室内,药香萦绕,钟煜跨入门内,低下头,把沈怀霜放落在床上,再动起胳膊,竟是全身酸麻得不像话。 他像是松了一口屏了许久的长气,放下了沈怀霜。 那一口气吐了出来,大量空气涌入,竟叫他无所适从。他又给沈怀霜盖上了被子,伸手抵在他额上。 再起身,钟煜竟是眼前昏黑,攀住了床前的围栏。 他栽在了沈怀霜的身边,像是在病榻侧久伴,实在累及了,于是徐徐倒了下去,陷入昏黑的睡梦中。 他倒下的时候,手贴在了沈怀霜的臂膀边,像是那样靠着才能得到微薄的安全感,叫他定心。 “钟子渊!你真是的!” 宋掌门甩了甩袖子,摇头叹了声,一个箭步飞身上去,把钟煜摆摆正,又从床上搬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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