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练剑多年,也算是佼佼者。 莱阳山庄剑法讲究一个“准”字诀,沈怀霜怎么会在分毫之间,看出他问题。 门口进来一个老太监,低下眉,行了一礼。 他手里提着沈怀霜来时带的木匣。 木匣长有八寸,书页卷边泛黄,书与纸全被装入了一个四周见方的匣子里。 沈怀霜拉了箱子的带子,背在身侧,压了几分出尘气,内敛从容的模样,一身青衣,还真如授课的先生。 “殿下,时辰到了。” “落堂之后,你把调息经首章看完,只看这一页。我明日过来讲解。” 沈怀霜跨出殿门,在转角处,回头看了眼钟煜,少年迟缓地拿起了剑。身后窗户分割成细密的长条,栅栏似的,日光落在木头上,又如同漆上了金黄色的漆水,如同一尊金色的樊笼。 他看了好一会儿,又听身边老太监叹了声气。 两人离钟煜远些了,那太监道:“请仙师莫要怪罪殿下。文华殿规矩森严,咱们殿下卯入申出,正襟危坐,过午不歇息便要接着上策论、大学,骑射武功样样不落。” “殿下对初来的先生挑剔,对自己更是。” “还望先生赎罪。” 沈怀霜只问道:“殿下日日如此?” 纵使钟煜脾性急躁,那太监说起钟煜,忍不住叹道:“殿下上书房早,自四岁便开始如此了。可这忙归忙,殿下却是样样都做得好,是诸皇子中最拔尖的。” “可惜……” 老太监摇摇头,白须晃动,垂眸,微凹的眼眶里露出委婉的神色。 那半句话被他吞了下去。 沈怀霜留神记着,回了自己府邸的书房。 他想到今日所试的剑招,找了许多宣纸,铺展在桌面上,纸上压着镇纸。 牙尺上镂雕刻着鱼兽,通身乌黑,镂空缀金。 沈怀霜拿牙尺度量了三尺的距离,挥毫画下一段圆弧似的线。纸张上落笔有笔直,也有曲折。 剑桩的雏形渐渐现于纸上。 几乎有一个高,圆柱似的一个头,八个臂膀,又分四个关节。 期间,他听闻皇后派人送了东西,又回书房。 傍晚时,他向打理府邸上下事的陈叔要了做木工的角尺,锯,凿子等物什。 忙完这些,府内已是寂静一片,笼罩了浓浓的暮色。 夜里,沈怀霜躺在床上,手背放在床沿上,凉意沁上来,微冷,像渗到骨头里。 他刚合上眼睛。 系统开口道:“周皇后高兴坏了,天大的心愿当日了结。她送了你那么多东西,你都不要。” 沈怀霜不置可否:“论基础,他原本就不差。何况日后瓶颈还有许多,不过第一道坎。” 系统:“可之前没人有本事让小气运突破啊。” 沈怀霜对这个说法并不意外,他听屋外草虫叫了几回,不再解释,只问:“钟煜早前为何会对武学一直佯装抵触?” 系统讶然:“你不讨厌他么?” 沈怀霜:“就事论事。他好武,好学,有天赋又肯琢磨,我自觉定然是有什么原因,叫他颓然给旁人看,否则他又如何出现在化虚境内?” 系统夸了夸,不往正面回答:“猜对大半。他嘛,身份特殊,既是大赵第一剑庄的血脉,又是大赵的皇族。他父亲为了权势找了江湖第一剑庄的人做老婆,没想过将来有天会甩不开。周琅华给小气运约束很多……做过很多件额,不太好的事。” 沈怀霜微微颦眉:“可钟煜为何能现身化虚境?那地方是有灵根的人才能去的。” “机密。”系统神秘一笑,“那与你后面的任务相关,总不见得我都把事情讲透了吧。” 沈怀霜点了点头。 他面容生得清俊,褪却少年时的青涩,堂堂玄清门掌门,却甚少有人见过他睡时的模样。一身寝衣贴在袖口上,手腕露出被外,犹如羊脂玉,姿态安静,一动也不动。 当夜,他做了一场梦。 这梦境和这个世界有关。 黑水刺骨,铁锁阴冷。 他的双眼被黑布遮蔽蒙住,手腕上锁着沉重的铁链,微微一动,长久禁锢的腕骨刺痛,像放在火上灼烧。 他手无寸铁,无从挣脱。 呼吸时,沈怀霜能感觉到,他的肩上还有处旧伤,即使他看不见,他知道那旧伤是个血肉窟窿,空气都在骨缝里流过,他的痛感早就已经麻痹,一室寂静。 寂静和绝望就像无边无际的黑暗。常人被关在水牢,不出三日就会发疯。 沈怀霜变成了这个人,他心中并不慌张,像是旁观者,冷静地观察着一切。 忽然,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一步、一步,沉稳的脚步声在朝水牢深处欺近。 走路的人漫步在这地方,撩动长铁链,像置身闲庭。 沈怀霜被岸上的人细细打量着。那人的目光一寸寸挪动着,像是一匹恶狼在凝望。 “沈怀霜。”来人轻声喊了他的名字。 铁链骤然被拉紧。 沈怀霜呼吸一滞,下巴忽然被死死掐住。 草虫叫到天明,梦境分崩离析。 晨光熹微的时候,沈怀霜醒了过来。 按时照着以往的作息,他该晨起练剑,但今日他躺在床上,哪怕心境不易起伏,此时背后也难免起了层薄薄的冷汗。 刚才梦里的人,是钟煜。
第5章 关怀 系统空间内,书架成排堆积。 沈怀霜低头凝神,读完属于自己戏份的最后一页,指尖捏在纸上。 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段。 《道宗玄帝》第750章 ,夺舍。 「黑水刺骨,铁锁阴冷。 仙师双眼被黑布遮蔽蒙住,他手无寸铁,被岸上的人细细打量着。 刀入肩上,一刀一刀地割着……」 很明显。 这章的结局不怎么样。 小说中的反派仙师,从崐仑门派下山,骗取了尚是少年时男主的信任。 他试图夺取男主修为,夺舍失败之后,睚眦男主把道貌岸然的仙师钉死在水牢柱子上,抽离出他的神魂,发了狠一样地把它锁在魂灯内日夜折磨。 事情就变得有点危险。 在X家升级流小说里,师父要么是最慈悲、人称金手指外挂的存在,要么是暗藏祸心、抱着别有目的接近主角,最后又成为了给主角送升级大礼包的险恶工具人。 系统:“总的来说,你最好防止男主黑化,以免剧情线真的祸害到你头上。” 沈怀霜合上了书。 在灵气全无的中原大陆,钟煜能把修罗道修到巅峰的,不像他修剑道,受灵气限制那么严重。 如果到了反目的时候,他不一定能和钟煜打个平手。 渡劫的难题就摆在眼前。 唯一的办法……大概只有他正儿八经地做人先生,这事才有转圜的余地。 沈怀霜:“你说过在这个世界里如果改变剧情,我就可以继续用这个身份走下去。” 系统把原著魔改玩得明明白白:“可以。” 沈怀霜垂下眼眸,骨节分明的手摁在佩剑上,眼底清明一片,又抬起:“走吧。” 这事对常人来说多少有些着急。 但沈怀霜没多想,他拿了无量剑,又雷打不动地在庭院里挥了两个时辰。 沈怀霜没急着去皇城,乘着马车,往集市驶去。 此时日过中天,集市上正是热闹的时候。 沈怀霜该坐在马车内,此时偏偏坐在车外,望着西市的热闹模样。 路边的烤饼摊、豆腐摊一闪而过,酒家幡旗迎风招展,描着黑边,转动时呼呼作响。 马车路过一处买驴肉火烧和肉包的点心铺,令人垂涎的肉味围绕而来,浓郁喷香,极有烟火人间的气息。 沈怀霜一路走过这些集市,最终落脚在一家木器店。 门口堆满刨花,小工三三两两。 看店的木工听到沈怀霜要的不是一段木头,而是一整块杉木,他取下头顶上除汗的巾帕,擦了擦额,眼瞪得老大:“郎君,您要这造船的木头做什么。” 沈怀霜道:“船木防潮,我想做一个剑桩。” 木工本只犹豫,见沈怀霜话说得陈恳,当下即刻算清了价钱,招呼了其他几个工人,帮他把木材搬到了马车上。 然后一走到马车前,他人便傻眼了。 木工皱眉盯着马车内的陈设,指着那个约一人半高的木段,难忍好奇:“这是……” 沈怀霜看那个挤地方的木段一眼,道:“我想给弟子造一样东西,以便时时习武用。” 木工的眼睛却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他想起自己家的一屋子的学徒,屁颠颠地抬了一桶漆到马车上:“郎君!漆水要么?此漆送你了!” 沈怀霜一入府独独留下几个话少稳重的人。 他载着一车子木头和漆水,不快不慢地回了宅邸。 春日午后,太阳晒着正舒服。 沈怀霜撩起袖子,露出衣摆下一双胳膊,坐在台阶门口,举刀细细磨起了木条。他手上动作轻巧,气力却大,费神又细心的工夫,在手下,很快成型。 太阳底下,练剑桩已有了雏形。日光淌过,落满八个木段上。 凭着在玄清门时的记忆,他造出一个与人对打的剑桩。 这剑桩原理简单,不过是一个木桩上装着八个可以活动的木段,中间用齿轮扣出一个可以扭动的身躯。 它看着普通,好像也不会动,实际却是沈怀霜的师父元白道人抱着算术,在房内闷算了整整仨月,才做出来的东西。 机关在中间可以旋转的木身,与它对打时,若稍有不慎,便会被下一个木桩旋转击中,一动皆动,除非碰到东西,否则不会停。 闷头一棍自然疼。但要是会防御,被击中的可能就会越少,学了新招,或者拿剑近身来砍,完全可以拿它去过招。 玄清门的校场上,放了一排这样的东西。 沈怀霜给同门的师弟做过,给许多他记不得名字的弟子做过,如今做给钟煜,自然不会生疏。 沈怀霜凝眉,注意力集中在他手头做的事情上。 回想梦境里的事。 说他不怕,是假的。 但那到底是原著中发生的事,也许和他的走向会有所不同。 剑桩陆陆续续在做。 给钟煜上课的进度,比沈怀霜意想中要快许多。 这半月来,他与钟煜交谈颇为顺畅。 少年一点即透,几乎没有不懂的,甚至还会举一反三。 差不过讲了半个月,他手里那本《调息经》已差不多抄到了终章。 所幸大赵灵气涨了。 过几天,师门办收徒大会,他回师门后,直接从师门带本心法出来就是。 这日,天气渐渐燥热,晨起的时间更适合练武,沈怀霜授课的时间便排在了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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