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你瞧今日之况如何?”宋掌门收了新的门徒,喜上眉梢,摸着自己灰白的胡子。 听到掌门发言,沈怀霜收回思绪,不再思考皇城里琐碎世故,认真看了会儿,应道:“师兄门派多是青年才俊,崐仑必定人才辈出。” 宋掌门摸着胡子,唔唔两声:“能得师弟赞誉,甚幸。” 说到这崐仑的盛况,它自然远超沈怀霜从前在玄清门。 崐仑门派有六杰。 沈怀霜原身年龄最小,行六,修仙建树上却是最强。 宋掌门行二,与另外三位一同挑起了崐仑的担子。还有一位老大,一直与他的道侣在外云游,今日未现身。 玄清门早年生活热闹,时日渐长,与沈怀霜同辈的人,下山的下山,破不了瓶颈的到了境界极限,离去的离去。 玄清门派后,有一处青山,上面立冢十数个。 土坡堆得高了又高,都是沈怀霜亲手填的,坡上草木青青,望之碧绿。 独身这件事于沈怀霜而言,已成了习惯。 他身处此地也不算糟糕,因为这地方有烟火气。 高台上忽然上来三大支派长老。 三人在宋掌门不明所以的视线下,掐架撕了起来。 他们衣冠整整,腰间缀着各个分支的物件,佩玉互相撞击,手里争着手里的一张羊皮纸,地上灰尘扫得飞起。 “上次秘境你抢我灵草就算了,今天还敢和我抢人!”羊皮卷落在气宗长老手里,头上挂着葫芦的医宗长老满脸通红,“人是我想先看上的,东西也是我先拿的,你这与草寇何异?” “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找徒弟还需先来后到。”气宗长老一笑,手中舞起一个金光色的八卦阵,转着羊皮纸,面色红润,轻飘飘道,“学医救不了天下!让那小子成天背你内破书,锈都锈了!” 医宗长老从袖中摸出三根银针,刺在气宗长老臀上:“你个王八蛋!” 气宗长老捂臀,涨脸:“老东西,你怎么也不死!” 剑宗长老站在宋掌门身侧,衣冠整齐,背着玄铁剑,轻蔑地朝旁边望了一眼,对宋掌门作了一揖,目光忽然变得温和:“掌门师兄,此子根骨奇佳,命格不凡。若是拜入我剑宗门下,日后定有一番大作为……” 宋掌门干打着哈哈,弄清了前因后果,极头疼地将气宗和医宗还在抢的羊皮纸拿了过来,放到自己眼前,看了一会儿。 宋掌门挑了挑眉:“哟,师弟你看看。还真挺有意思的。” 沈怀霜作为散游出去的人,门派事一律不需细管。 眼下这个情况,他瞬间就成了最好商量的人。 沈怀霜接过宋掌门递来的羊皮纸,原本神色轻松,可只一眼,面色却无法绷住。 熟悉的笔记落在卷轴右下角,落款正是那个让他万分不想看到的名字。 ——钟子渊。 钟煜,钟子渊。 沈怀霜眉心敛起,眉宇间藏不住变化。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气宗长老见沈怀霜蹙眉,还以为是他不喜欢,忙拔掉了臀部上的几根银针,上前解释道:“师弟先别皱眉。此人将经络和气血解答清晰明了,又有图解,当真妙思非凡。” 两人话未说完,高台下,有一穿青的女修走来:“诸位!” 素心喘着气,一口气未稳,险些在台阶上踩空,几步上前,道:“师尊,诸位师叔,徐师弟得知那名钟道友一举过了拜师大会,见钟道友不肯答师门名讳,师弟便和他起了争执。” 此事分明是小事,宋掌门却变了脸色,急切问道:“可有受伤?” 素心摇头:“所幸并无。只是徐师弟除了几位,听不见劝。因此,素心冒昧来请诸位出面。” 沈怀霜听完道:“师兄,眼下若是不方便,不如让我走这一趟。” 他转身,径直别过五位,根据素心一早指的方向,一路疾行至山门。 因揣着心事,他走得很快,移步换影,飘飘而去。 路上他仔细听取同路的弟子私语,内容大多谈及此番山门滋事一事。 山门刚入门的新弟子,挥剑、炼丹、画符箓这些修仙者必备技能还不曾娴熟,算起来,炼气也没几层,和凡人差不多一个样。 平时都是高阶的子弟在山门把关,只是今日拜师大会尤其特别。许多年纪小的还没怎么开过眼,崐仑派虽是门规纪律严明的大派,在某些小事上却额外地通情达理。可正因为如此,反而碰不得情况。 此刻,山门前,隔着一片翠竹,喧哗声越响。 翠竹后有一空地,周围围观的子弟不多,大多拿着手里的法器,无可奈何。 空地中央,一个绿衣少年撑着下颌,飞速转着手里的随手折的翠绿,翠竹的根部尖锐,似箭镞。 他坐着木轮椅,面容苍白,目光阴鸷。 徐坷坐稳轮椅,一拍扶手,攥着竹竿,喝道:“我不过问你门派名姓,你支吾不肯作答,怎么,是瞧不上我这等残废,看轻而不肯说?” 对面,黑衣少年挥去剑上的竹屑,眼尾飞着一颗小痣,一眼向后眄去。 纵然他一身麻布粗衣,气势英朗逼人。手起剑落,剑锋残影无数。 钟煜漠然道:“你三番四次纠缠,借口残疾相逼。我不欲说起师门名姓,如何成了因你有疾而看轻。” 剑身照着天光。 不待他说完,竹竿挥动,白光大现,剑身与竹竿相交,迸出强大的劲力。 这柄剑未开刃,却被使出了削金断玉的功力。 徐坷手背青筋凸起,挥退长剑:“你不说,我自然有办法把你试出来!” 下一刻,主人出手,直截了当地往人要害捅去,招招阴毒。 底下弟子窃窃私语,剑风劈来,众人自然四下散去。 竹竿招招狠厉,快如布下满天竹阵。 剑锋对着竹刃尖头,“啪”地一声。 众人只见竹竿断成了笛子般的长短,被削去的竹块落地跳起,一路滚远。 局势已定,叫好声连连。 徐坷捏碎了手中的竹竿,抬头看了钟煜一眼,眼见对面敛着神情,淡淡望着他。 “咳咳咳。”他一时气急攻心,从袖中取出帕子,佯装咳嗽。 三根银针却蓦地从帕底飞出! 这副身体向来体弱,主人久病成医,手中常备银针自然不稀奇,从前他经常自言自语拿着银针试腿,又求人给他试腿,众人不知这陡然的变化。 “叮叮叮”三声。 钟煜耳边风动,发丝顺之落下,身侧一个天青色身影,挡在他前面,伸手握着剑。 沈怀霜一手握着剑鞘,截断三根银针,另一只手掌心朝上,手势如托莲。 “师叔?!” “住手!” 轮椅上,徐坷一抬头,对上沈怀霜的双眸。 沈怀霜目光从掌上抬起,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一旁早有弟子看不下去,早早接了话:“禀师叔,此事由徐师兄挑起。徐师兄问这位道友师门名姓未果,又不肯随人下去。” “这位道友看徐师兄欺人太甚,出手制止,才闹得如此局面。” 沈怀霜眉心皱痕越深。 他皱眉并未是他嫌恶徐坷病体。 沈怀霜:“你既为掌门门下之人,悉听尊长教诲,何能如此。你自行下去,请掌门领罪。” 谈到掌门,徐坷胸前起伏,面色发白,颇有几分惶恐之态。 他咳得一口气喘不上来,捂嘴面色涨红,像要把肺腑都吐出来。 一旁钟煜却终于耐不住,握着剑,从后站出,用两人间才能听闻的语调,忿道:“谁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装的。” 沈怀霜转眸看去,但见少年粗衣布衫,眉宇间依旧是盖也盖不住的锋利。他乔装得细心,头上仅用一个木簪束起头发,连剑身也用麻条小心翼翼地包裹。 沈怀霜静静看了一会儿。 两人双目相接,他却当着钟煜的面,收回那一眼。 …… 钟煜就站在沈怀霜身后。 沈怀霜背对着他,白衣飘荡,道:“去回禀掌门,人我已定下。” “医好他就带人过去。” “凡有伤的弟子,都带回医宗,不可马虎。” 竹叶窸窣,落下几片。 他踏着一段竹片碎屑,碾进了土里。心境莫名极其烦躁,让他恨不得开口直言,可话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地卡着。 周围弟子三三两两走开。 过了许久,风刮散地上竹片,卷起满地狼藉,场上弟子全然离去,钟煜才再次迎上了那双眸子。 “还有你。”沈怀霜压着气息,眼底清明如寒潭,道,“和我去一个地方。”
第7章 争执 回客厅的路上,山门高耸,石板层层叠叠,远观巍峨。 沈怀霜跨着山阶。身后,少年一直沉默地跟着。 沉默间,两人一直没有说话。 钟煜跟得很紧,一直是三步后的距离。 沈怀霜修为极高,根基自然好,负手跨着山阶自然轻松,一步可跳过数阶。然而走得急了,却听不到身后人的声音。 至前厅还有百来步,沈怀霜没有回头,却是放慢了步伐。 他等了钟煜一会儿。 到了大厅,宋掌门坐在上首,一见来人,他带了一些精神,起身迎了过去。他拍着钟煜肩膀,好一顿安抚,好一顿夸。 钟煜应答得体,却心不在焉,谢过宋掌门,退回了后面的位置。 沈怀霜站在他身前,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神情。 “师弟。”宋掌门唤着沈怀霜的字,“那三人我好不容易定下了,唯恐几人一碰头又要一顿吵,不如等他们吵累了,到七日后再说?” 崐仑七日之期,设立初衷便是张榜公示,告知江湖。 这期间自然也是方便弟子收拾细软,与家中诀别、修书、传信。 七日后,飞舟在一个地方接应等待弟子,靠着一张拜帖认人,去留随意。 沈怀霜点头应下,禀明了刚才的情况,他并不打算急着和盘托出钟煜的情况,只和宋掌门道:“临行前,我还有一事想与师兄谈谈。” 钟煜目光一紧,与掌门同时看去。 沈怀霜从袖中取出三枚银针,银针捏在指尖,针尖发亮,针身也比寻常银针短。 它不仅被截断一半,更是小心翼翼地打磨成原来的十分之一大小,不是常年习武之人,根本不会在它飞出时发觉它的存在。 宋掌门盯着沈怀霜指尖,蹙眉看了许久:“你这从哪儿得的?” 沈怀霜:“便是从徐坷身上截取的。” “崐仑没有这样的东西。”宋掌门大惊,“徐坷性子难定,却无恶骨,他怎会想到用它?!” 沈怀霜话不言尽,缓缓道:“此子修习一事,还请掌门多加教诲。” 宋掌门抚须沉思良久,叹气连连:“是我对他欠了管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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