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撩开后,钟煜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朝他面上望去,却只见一团黑雾。 那团雾气聚散,缓缓挪动,它分明没有眼睛,却叫他瞧出了某种莫名的慈爱感。 那是个没有人脸的黑雾拎起了钟煜的一角衣袍。 手起,动作却近乎于诡异的温情,竟是轻柔触了触,僵硬地捏起衣角,像替极亲昵的人掸去薄尘。 来回两次,那傀儡指节触碰到了钟煜衣衫。 那指节抖了抖,如同骤然醒过来,扭转方向,朝钟煜喉头袭去。 铮地一声。 钟煜本默不作声地瞧着,见那只手又如同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平生剑刹那抽开。剑尖刺入臂膀,钟煜想再用力,到底忍住了。 傀儡抱着自己的臂膀原地大动,如遭遇了极痛楚的事情。它回头,含着不明的意义,看了一眼,黑影凌空,离去却极为迅速。 那一团黑烟,像是诱导,故意引着钟煜往前。 钟煜脱下了姚娘子的衣摆,又扯了段布匹卷在手上,又合了平生剑,朝门口追去,跑向了门外。 府里兵荒马乱,篝火点起,府邸上上下下人流攒动,疯狂在柴房、后厨、池塘中探去。 众人忽然听到一声尖叫:“郎主不见了!” “郎主刚才不是一直在书房么?!” “花园、正卧都找不见他!怎么会不见的?” 钟煜面色一沉,见那团黑影引他往书房。 书房门前的石柱上,墙壁上空留下一道深褐色的符箓,刻画繁复,稀奇夸张。在石柱与石柱的空隙间,阴光流转。 这是修士入道后修魔才会制作的符箓,一眼便知其不祥。 走廊之间,正是一道传送的大门。 薄薄的结界晃动,却是无从窥探那结界之后是什么。 钟煜看到符箓的刹那,旋即在传音镜中留言。 “姚府有变,速往书房。” 额上汗水成串凝结,在他万分焦灼之际,一道定心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子渊,不急着去闯,想好法子再进,不要平白无故送了自己。”一道天青色影子凌空落下。来人举止轻巧,足尖微点,不过四两拨千斤,抬眸时,眉宇带霜。 钟煜旋即抬头,平生剑在他腰边发出剑鞘撞动的声响。 他朝沈怀霜挪了过去:“先生!” 沈怀霜抬头望了他一眼,衣袂翻飞,落地后,与他并行,道:“走,我和你一起进去。”
第36章 先生,你都交给我 无量剑应声而出,白光乍然,凌空开道。 沈怀霜从神识中抽了一缕神思,莹白色的神思缠绕在两人臂膀上。两人垂着手,彼此间,也不过三尺的距离,要是离对方远些了,便会强制把对方拉回身边。 那缕神识如莹白丝线,悬空,又拖曳在两人腕上。 沈怀霜走动时,那缕神识紧攀着他,走两步,腕上神识收得更紧,那不是他攥着钟煜。 属于钟煜的灵气流转在神识之间,汹涌地绕了上来,顺着他的手腕,像藤蔓缠绕,紧了紧。 他们没有再回望彼此,犹如默契。 走进暗门的刹那,金光符箓在阵法中央大作。 两人几乎被一层层魔沼所笼盖。滴水声、踏足声不断在耳畔边回荡,鼻息间满是铁锈味和死水浑浊在一起的浑浊味。 引火符在沈怀霜指尖点燃,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一丈远的地面。 噗。 只是一瞬,符火又熄灭了。 “连我的地盘都敢闯,胆子是真不小。”黑暗中,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既是你请进来的,看看又何妨?”沈怀霜用灵气又聚了一处灵火。 冷白色的焰火落在他指尖,映亮他和钟煜的面庞。白光约有三尺宽,笼罩住两人所处的狭窄空间。 两人足尖下,正踩着铜铁铸造的巨型阵法。 那阵法铸造诡异,魔修都是从修士而来,这幻境的作用类似于修士常用的化虚境。化虚境以自己道心修为铸造,修士有多少灵力,便能容纳多少天地,供应自己去用,或是旁人进入。 男子冷笑了声,道:“怕是你到时候自身难保。” “你不过元婴修为,收了那么多人的魂灯也不过是给尸身续命。如此口气无从说,你又何来底气。”沈怀霜朝四周望了眼,蓦地开口。 哪怕他不曾见过这阵法,也十有八九猜得出,这阵法要么是夺舍取人修为用的,要么是献祭,供应自己修为的。 这一声落后,那僧人忽然止住了笑:“这两年耳闻崐仑仙长有济世之心,修为难测,却爱管人间事。你揣着这么一颗仁心,不如想想,我是怎么引你们到的这地方。” 钟煜蓦地出声,语气极不耐烦,如再不堪忍受那人开口:“读这么多年法华经都被你读狗肚子里去了。” “猜什么?” “你给人下傀儡咒,又在这暗室内操纵,有多难看出来。” 地上光芒忽明忽暗,钟煜腕上红绳骤然收紧。他发觉自己眼前多了出亮光,阵法旁边,排列了数个陈列架。 “少年耳目聪颖,仙长一手调教得好。”僧人又道,“也难怪,有胆子进到我这地方。” “你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么?”僧人声音神神叨叨,回音在暗室内回荡,又是一声轻笑,愈发幽幽诡诡。 陈列架上,居左侧的一个魂灯发出忽明忽暗的光。白光回应了两人心中的不安感,魂灵在魂灯内撞击,像是追向了钟煜那根红绳。 魂灯中的光如微芒,照亮了临近的魂灯,粗看,魂灯近有二十盏之多。 求救声、呼救声全都压在了那盏魂灯里。 在魂灯中央,有一个早已圆寂的老者。 他身上穿着褪了色的白色袈裟,佛珠缀在前襟,身体发黑、发青,垂着脑袋,眉眼花白,想来是到了寿数的极限,他的背影如同入了定,双手包合。这是一具已经故去很久的躯体,只靠魂灯养息,才得有保留原貌而不全然腐败。 “他听说他女儿病了,二话不说就跑来我这里,宁可花上千金,也要换我这根续命的红绳。可他就没想过,他女儿的病,那根红绳还有傀儡咒都来自我。” “都说凡人不通透,一叶障目,确实如此。” 那妖僧负手起立,动作却极不自然,他每走一步,一盏魂灯中的光发出极其盛大的光,后又如被扑灭了一般,光芒微弱,忽明忽暗,好像在代替谁燃烧魂命。 “可惜傀儡咒也这点就不好,生者意志太过强大,总是不能像傀儡一样摆布、乖乖听话。” 那僧人打碎了一盏魂灯,魂魄的光华入了他体内,他浑身就像血液重新流淌过,干瘪的皮肤焕发出常人才有的生机。 他偏过头,动了动自己的脖子,取下了自己脖子上的一串佛珠。 “我引你们来这地方,打不打得过另说,可我夺了你们修为,便是一劳永逸。” 六颗佛珠从他周身环绕,好像时刻都能侵袭向魂灯。另有八颗佛珠朝两人袭击来,灵珠流转,又爆出多面钢钉。 钟煜隐隐召出白羽弓,一手落向乾坤袖,触及了袖中魂灯。 无量剑出鞘,剑气涤荡,那极其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山海欲来。 袭向魂灯的珠子触及剑光,无一不碎裂成了齑粉。 剑气抵挡,又将对方节节逼退。 僧人被剑气逼退到了角落,近乎退无可退,他抬头,隔着剑阵与沈怀霜对望。 沈怀霜剑尖下压,默不作声地吸了口气,目光又落向那些魂灯。 僧人扯开嘴,嗤笑一声,他伸手,朝姚富商的魂灯袭去。 灯罩刹那破碎,钟煜从乾坤袖中取出魂灯,朝那缕魂魄投去。 魂灯接住了那缕魂魄。 无量剑的剑光犹如默契,银光忽闪,转而刺向僧人腹部。 血水滴落在地上,如污泥般黝黑。 那僧人死死捂住腹部,额头青筋狂跳。 他身躯犹如不生不死者,抬眸,目光中凶光顿现,花白的眉毛胡子连在一起,扯动面皮。 钟煜手上魂灯震颤不已,像是极为恼火,脾性压抑到了极致。 在这幻境之内,他瞧得出有意压制正门修为,无量剑使出的功力也不过只有从前的四分之一。 魂灯碎了,那些人便彻彻底底死在这里。 可沈怀霜又怎可能弃了那些人于不顾。 “老僧今生最恨霁月风光之人,可你们这等人却比凡人还要愚钝!天真烂漫,自以为有济世之心。”老僧抬手,笑着催使佛珠,竟都像魂灯袭去。 “可你还不是要有厚此薄彼之分!” “来啊,都救得下!” 在那声几近歇斯底里的爆吼声中,沈怀霜听到少年缓缓开口,话语笃定、沉稳,“先生,接下来,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出手。” 须臾间的反应,他的手背上覆盖着少年摁着他的手。 “你都交给我!” 所有魂灯爆发前的刹那,一道符箓凌空落下,钟煜自右而左,书写狂放不羁,落笔笔笔见放诞走势。血红色的符箓渐渐成型,诡异又令人无从琢磨透之中,又透露着些许白光,那光芒微弱,却是正道的写法。 狂风带动少年发带,发带拍打。 少年墨色的衣袍掀起,露出纯白的底色,衣袖灌入狂风,响起一阵振袖之声。 沈怀霜肩上摁着一双手,把他往身后人的胸膛处带,狭小的暗室内,气息如倒灌,风云席卷,像再不能承载满这处地方,却还是不断地注入狂风。 他心口骤然狂跳起来。 化煞咒。 还不是最纯真的化煞咒,那符咒里面落了控制亡者的亡灵符咒。也不知道钟煜从哪里学来东西。 “钟煜!”沈怀霜眼眶微睁,接着目光一紧,他死死扣住钟煜的手腕,压下去,“你停下!这东西你不能用!” 化煞咒亮了又灭,暗红色的光在暗室内阴诡如血迹泼落一地。 僧人倒地,目光复又明亮起来,佛珠钢钉又出。 钟煜望了沈怀霜一眼,摁住他放在自己手腕上的手,他反手扣住了沈怀霜的手,忍住了咔上喉头的血腥味,近乎咬牙道:“别添乱。” 他怕这一声语气太凶,又缠紧了沈怀霜腕上的神识。 僧人目光一顿,所有佛珠都止在半空,侵袭向魂灯仅有半寸之隔。 钢钉收内,珠子齐齐落地,远远地超前滚去。 钟煜抽出平生剑,又在手腕上割了一刀。 他话语一字一顿,低沉有力:“阴灵召煞,生魂速来,死魂速往。” 那一刀如同献祭,血迹大肆泼洒,那道化煞咒暗色愈深。 满室风云倒灌而入,两人衣衫翻飞,在狂风大作时,佛祖齐齐震碎,怨灵爆发后的声音几乎令人耳鸣。 满室像充斥着令人耳鸣的尖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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