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煜望了过去,眼角微微跳动,眼神如凝结了起来。 他隐约觉得自己头脑中像绷了根红线,只要他触上去,或是牵动丝毫,脑中就会隐隐作痛。 那如果沈怀霜结道侣,他会去结识什么样的人? 毋庸置疑,能和沈怀霜结道侣的必然能跻身宗师行列,为人所景仰的存在。 他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内秀的? 聪敏的? 交谈间,天际渐白,邈远道人从席上走下,他见钟煜一脸正经,目光落在他抓着沈怀霜的手上。 邈远道人又想到沈怀霜垫后时的钟煜那一跃,脑中一转,忽然有意私下传音,正色道:“钟小友,你尊师重道是好,但是你待你师尊这样子,倒让我想到道侣间的事迹了。你有喜欢的人么。” 邈远道人本意也不过是随口一问。 钟煜脸色变了几变,骤然松开握住沈怀霜的手。 他抬眸望了过去,目光空了一瞬。 其实寻常玩笑,他也不至于如此,可因为那一句“道侣”,心底像搅动的一池水,纷纷乱乱。 在崐仑时,少年风华正茂,身边人环绕,总有几个人给钟煜私底下递过信笺,胆子再大些的,便会直接笑问他喜欢什么样的人。 崐仑的女孩子性格不一,有活泼的,也有文静的。她们正当年华,巧笑倩兮,模样都像从水里洗出来的明珠,都是出挑的。 他是那样一个清楚自己“要什么”的人。 可他若问自己,要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心底却全无概念。 钟煜甚至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这个问题。 他偏过头,目光下意识朝沈怀霜瞥去,在目光挪动的刹那,他偏回眸子,道:“阁主说笑。” 邈远道人收扇笑了一下,锤了锤肩膀,朝两人一拱手:“哟,玩笑别往心里去。” 沈怀霜起身前,看向钟煜,传音道:“阁主同你说了什么?” 钟煜落了座,指尖点在冷气频出的杯盏上,神思不属道:“阁主插科打诨,没什么。” 邈远道人又道:“多谢沈道友倾力为璇玑阁解决一桩大事,早前听闻沈道友因魔音摄心一事体质有损,若不介意,不如拿阁内天命镜一用?” 沈怀霜微敛起脸上的神色,夜风飘拂,广袖垂在他身侧。 沈怀霜从席间而下,和邈远道人走了一段,正色道:“那再好不过。” 两人一路上了璇玑阁内门。 沈怀霜:“阁主,天命镜可否替他人而问?” 邈远道人回头应道:“可以,只是那镜子脾气古怪得很,出于关切,应该是能。” 薄如蝉翼的帘纱挂在楼阁,从高楼处向下俯瞰而去,天边隐见天光,朝阳从地平线上徐徐升起,青山绿水环绕,一切都收在了天命镜内。 邈远道人道:“沈道友,你若问好了,下楼找我便是。” 帘纱飘动,沈怀霜对着镜子里的面庞。 脸还是那张脸,面容依旧如常,没什么大起大落的神情,但他又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同。 他开口要问就问了,其实没什么好犹豫的。他自奉自己不信天命。 可真的到了这一环,开口前,他隐隐觉得不安。 镜中,背后璇玑阁主几案上铺满了他书写的门派心法,凌乱地铺陈了一桌,墨迹四溢,一滴墨水溅在天命镜上,落在沈怀霜脸颊上。 这一颗痣落在镜子上,让他想了另一人。 他在镜子上写了字,指尖滑过,镜面流动起来,如同静水起了涟漪,破开一道口子。 看到镜子里的话,沈怀霜目光停了一息。 晨风不算冷,凉意灌入袖中,贴着手腕,丝丝缕缕地钻了上来。 他站在风口,看了很久。 眼前所见,刀山火海,如岩浆般的火舌卷起三重天。 镜中说,两年内,钟煜有一个心魔坎。
第34章 钟大小姐 水镜中,姚府徐徐浮现在众人眼前。 一声女子的哭叫划破了姚富商的宅邸,如青天白日撞鬼。 紧闭门户的深院中,香火缭绕,纱帐后人影忽闪。 床上,白衣女子呕吐了声,捂额下床,满头青丝凌乱,眼下乌黑一片,摁住额头的手极其清癯,绑着红绳,腕骨凸出,皮覆着白骨。 府中,陈后娘手中的药盏被她打碎,婢女正在地上擦着,碗中符水灰黑一片地流淌,溢出满室香灰味。 姚冉发丝凌乱,蹙眉抓住自己的脑袋,愤愤发泄似的大喊:“都一年了,喝这个东西又有什么用!还有高僧的这串劳什子红绳!” “滚——都给我滚出去!” …… “符水?什么民间方士东西,这玩意儿还能喝?” 竹苑流水潺潺,四个学生围坐在水榭上,素心仍捧着一盏才倒的热茶,身侧坐在张永望,两人看着邹然抛着一块色泽发亮的墨玉。 墨玉落入青年指尖,又往上抛去。 邹然相貌生得极好,鼻梁高挺,皮肤白皙,脚放在桌上,腰下坠着一截衣,边抛墨玉边笑:“假道士民间常见,不过真妖僧不多见,你们说,那妖僧给那些小娘子红绳时,都在想些什么?是图人家貌美肤白,一截红绳挂手上,勾得他凡心大起,让他入红尘么?” 素心不满望去:“师弟,慎言。都说是以红绳的一年之期夺命,介满一年,以恶灵缠身。” 邹然收了手里的墨玉:“我的意思是,我们和沈师叔就去捉这玩意儿?” 钟煜沉沉开了口:“你待如何?” 他抱臂倚靠水榭,沉沉地看了邹然一眼,目光投去,眼中果决干脆,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束起,发带垂在肩侧,鞶带不松不垮地束在腰上,分明少年气十足,却又有几分不似少年人的沉郁。 邹然本是大陈皇子,当年有修士入大陈,有幸看了他一眼,直言是个有仙缘的,机遇巧合,他入了崐仑学道,如今修习三年,已是筑基三层,他自诩天资聪颖,哪想今年大赵的钟煜抢了他当年百日筑基的风头。 崐仑众人总喜欢拿他和钟煜比较。 他看钟煜不顺眼得很。 邹然:“师弟,我只是感慨这好端端的修仙日子,老和尘世挂钩多无趣。我估计那富商家的姑娘留着驱驱邪就行了,下山虽快乐,可我不想去崐仑管的地盘,去都去腻了。” 钟煜反问:“妖僧专挑病弱女子下手,如今查了几处,方才得知如姚娘子一事已不止一回。那妖僧行迹飘忽,我看师兄真是好大一颗心。” “说着玩玩而已,你又何必当真。”邹然啧了一声,又反问,“你说那妖僧行迹不定,你打算怎么去抓?” 素心:“师叔既把这件事全权交给我们,那妖僧以一年之期为限,重回故地,那么我们不妨在姚府里守着,届时将它一网打尽。” 邹然背靠竹椅,仰躺下去:“师姐,你这话就不对了。说起来可除了崐仑,也有别的派系去抓它,却是屡屡不得手。你觉得它会不察觉出各大门派都在盯着它?” 张永望开了口:“我有个法子。” 众人朝他看去,他道:“那姚娘子发疯一事,广为人知,妖僧约定一年之期,可倘若在那妖僧上门前,我们主动去寻他,告诉他,娘子的病忽然在那红绳断后好全了,那妖僧自然会追问。” 张永望:“师尊既然让我们几个自己想法子,不妨我们就挑一个人,去扮作姚娘子,其余人在娘子房内布点埋伏,待妖僧入房,一举将他一网打尽!” 钟煜朝素心看去了一眼:“师姐,你看行么?” 素心敲了敲手里的杯子,道:“可以。” 邹然已等不及下山,开了传音镜,一股脑讲捉妖僧的计划和沈怀霜说了一通:“正巧今日师叔在山下捉妖,事不宜迟,快去瞧瞧。” 几人心中揣着事,一路下山无暇顾它,使了长剑驱使,一路往崐仑山下的汉凌州而去。 素心带头,站定在那姚府门前。此地离衙门较近,衙门前的石狮子踩着宝球,通身灰色,眼如点睛,有不怒之威之态。 姚府为一方富商,做客栈生意,府门装潢得甚是气派。 墙上斜出一枝苍翠的树杈,匾额雕刻古朴,墙壁均涂以白粉,小青瓦覆盖墙头,瞧之碧油油,宛如身至江南。 她敲了敲门,朝姚富商亮了眼手中的腰牌。 姚富商即刻请了他们进去,府邸栽满了花圃,地上铺了白色鹅卵石,绕成一条小径,直通往宅邸的一处凉亭。 中午日光正好,姚娘子正坐在凉亭里由着陈芸给她顺气,澄黄日光照在她身上,难得见几分安详。 这娘子在闺中养得没有拘束,肤色健康如麦,又见体魄,只是被鬼魅缠身,耗尽了精力气血,整个人如皮包骨地坐在庭院中。 听到来人声,她眯起眼,朝崐仑那几人望了一圈。 负剑的少年步伐一顿,都站在那凉亭的十步前。 怨气缠身,死息极重。 见到姚娘子的刹那,钟煜脑中只冒出了这个想法。 姚富商回首,战战兢兢:“几位仙师莫要怪罪!家中小女身子不济,只能如此。” 素心专注捉妖一事,摆了摆手。 她的目光在姚娘子身上逡巡一圈,对其余人道:“换我扮作姚娘子一事,不成。” 素心本属高挑的女子,可姚娘子仍比她高了整整一个头。她教姚娘子更为白皙,那妖僧一年前是见过姚娘子的,虽然当时姚冉带着幕篱,可那妖僧见了她,却是叹了句,小娘子养得不似寻常姑娘,实在养得好。 众人陷入沉默,邹然却拨了拨姚府内的富贵竹,朝钟煜看去。 他眼神上下挑动,又撩了几下眼皮,忽然道:“我看师弟挺适合。” 素心一眼望去,诧道:“师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邹然声音调笑,认真中带着揶揄:“这里就他脾气如大小姐。” 钟煜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师兄说笑了,论脾气你我不分伯仲。” “可我比你白啊。” 邹然忽然伸了胳膊过去,撩起鸦青色衣袍下的臂膀,兀自喃喃。 “既然有现成了,何必再涂一层颜色作伪。姚富商家里头不缺丫鬟,这打扮起来的功夫也不过一个时辰,再者,男女有别,给你披一件大氅,届时见那妖僧,你只管戴好你的斗笠,别让他瞧见了就是。” 张永望指了指邹然,嘶了一声:“不太好吧?” 姚富商见几个青年又要吵作一团,其实心里也没底,虽说他请来的是仙门中人,但这群青年人到底年纪轻,这本事到底够不够还成问题。 就此时,门口忽然传来三声清脆的叩门声。 笃笃笃。干练干脆。 姚富商抬脚过去一眼,推开门,正见门缝门后站着一个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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