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心打断上前。 明知宋仁心是关心,沈怀霜想到白天那句话,还是知道让人牵肠挂肚一整日的滋味不好受。 他低声应答了声,顺了顺宋仁心的气:“师兄,别生气了。” 旁人总是第一眼被沈怀霜的气质所吸引,看他出尘,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其实他长得清秀,放下师长架子,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宋仁心满面通红,深吸了口气:“哼。” 他手里捏着一瓶净水,要洒不洒。 “我来。”钟煜在沈怀霜伸手时,反握过他手,扶他站起来。 他抬手接过宋仁心那瓶水,拉住沈怀霜的一角衣摆,一点点从身下抽出来,淋了水。伸手,展平了那件挑着暗纹的衣摆,指尖触摸过纹理,整齐地给他理好。 “长老,这事不怨我先生。”钟煜截走了话头,归还了那净瓶,“还请长老不要记挂心上。” “哼,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我管不着了。”宋仁心嘴巴撇了撇,别过头,转身走后,扬了扬自己的手,“回去之前,我不许他再催动灵气。” 汗水浸透了钟煜的额角,他送走了宋仁心。 回首,额头上擦过一角天青色的衣衫,广袖拂动间,味道清淡,触之软柔。 旁边崐仑弟子想到钟煜奋不顾身的一跃,道:“钟小友,师徒间同你和你师尊感情这般好的,不多。” 钟煜闻言,像是肯定过一遍,目光落在沈怀霜离去的身上,应了一声。 邈远道人昂首,对沈怀霜回了一礼:“宴席早已备下,请。” 亏得邈远道人一出手就百万灵石,整场宴席他选在璇玑阁湖心亭旁,又大开后厨宰杀灵鱼。 一来算酬谢崐仑众人,二来也算给众人事后压压惊。 天际微微下了些小雨,细细密密地从天际落下,散落在沈怀霜如缎的发丝上,他的眼睫上也沾满了雨水。 湖心亭离后山也尚有些距离。 钟煜抬手,接过后,又把衣服展开。 展衣声清脆,黑袍在夜色中展开,暗纹流动,飘拂着衣香和沉水香,落在沈怀霜身上,微微带着凉意。 沈怀霜眨了下眼睛,抖落些许雨水。 钟煜抬手,又替沈怀霜拢了拢领口,从肩上一路整理到腰带,他靠近时,像浑身冒着热气的暖炉,又俯身,蹲在沈怀霜腰侧衣摆。 沈怀霜抓起了钟煜:“灵气蔽体,我又不冷,衣服你拿去。” 钟煜没动,整理过了衣摆,才直起身,道:“所以说我灵气充沛不怕。” 他抽出腰间的平生剑,想了想这正是雨夜,许多崐仑弟子冒雨走了,干脆从乾坤袖里取出一艘小小的船。 “冒雨回去,先生又要催动灵气。”钟煜道,“早前弟子从气宗长老那里学了神行术,今日在先生面前班门弄斧。” 神行术机巧复杂,咒语曲曲绕绕,那是极其长而绕口的一段话,钟煜诵得流畅,指尖相对,又做结印,金光在指尖迸发,“如令召来”四字落下,小船在两人面前无限放大。 一臂长的小舟变成了一座渔舟大小,乌篷船摇摇晃晃,漂浮在空中,船尾也有船舷,如在水中沉浮。虽不至于如崐仑飞舟巨硕,却也足以容纳十人之多。 钟煜踏上小舟,轻巧踏了上去,黑靴踩在船艄上,朝沈怀霜伸出手。他回首,马尾扬动,眼眸抬起,那双手掌心朝上,虎口处有些薄薄的弓茧,静静等着。 时间好像回到了沈怀霜当年带钟煜去皇城时,他上了马车。 相同的情境在此刻重合,就像木块榫卯钉在一起。 沈怀霜拢过钟煜披在他身上的衣服,递出手,竟恍如隔世,他没再召出自己的无量剑,步伐轻快,白靴踏上了木舟,低头钻进了乌篷船中。 乌篷船在两人入内后少许摇晃了下,又归于平稳。 宋掌门还是用他那一座山头带着弟子,冒雨赶回,他负手立在剑上,两鬓微白,却见当年潇洒。 弟子们都缩在“青山”灵武躲雨的地方,看到半空中飘来的乌篷船,他们纷纷探头看去。 “是钟师弟和小师叔!” “我也好想上去!” 乌篷船注入了一道强劲的灵力,并驾齐驱地与“青山”灵武同行。 沈怀霜坐在船中,从木窗口低头往下看,底下流影不断变化,细雨也如银针飘过,这船行驶得那么快,木窗上很快堆积了成片的雨水,他抬手抹了抹。 乌篷船口,少年留给他挺立的背影,在光影交接处,如同剪影。 耳畔风声过,钟煜忽然回首,看向了他。 钟煜低头,俯身走了进来。乌黑的马尾被薄雨沾湿,走过来时,带动一阵清冷的水汽。 沈怀霜弯起嘴角,不经意地笑了一下。 他的面庞如玉,神情淡泊,此时却绘上了人间颜色。黑衣覆盖白衫,白袖翻涌,无量剑隐在黑袍下,似画中人入了人间。 油灯落在钟煜掌中,火石碰擦,点上了烛芯。 小小的油灯承起了满室的亮光,乌篷下亮了起来,昏黄的烛火映在两个人的下巴上,照亮了面庞。 哪怕船内不至于漆黑,烛火给这一室增添别样的暖意。 沈怀霜低头,用掌心将烛火收了起来,目光长久地注视在烛火上,再抬头,看向钟煜时,眼前少许黑了片刻,只有眼前人是亮的。 他有一个极其细微的习惯,百年来,他喜欢在漆黑的屋子里点亮一盏灯。 这习惯太过于细小。 哪怕从前他在玄清门和一众门徒生活了多年,没有任何人发现他有这样的习惯。 钟煜忽而抬眸,问道:“先生怎么这么看我?” 沈怀霜没急着作答。 从前那个把他扑在马车上,恨声问他,我若求道的莽撞少年,不经意间竟长成了今日洒脱的模样。 肆意、孤高,远超他想象,就像从樊笼中放出了久困的鹰隼。 他头脑中如跑马灯走过,回想起之前的一幕幕,那些流动的记忆与现今重合,拼出了眼前人的影像。 沈怀霜缓缓抬头,道:“我看看怎么了?”
第33章 天命如是 璇玑阁宴席,莹莹灵火在四处高挂。 高朋满座,四周均是座位,桌上成排放了时下鲜蔬、炙烤羊肉、纯白色鱼丸汤…… 沈怀霜与钟煜一前一后到了。两人本是惹人瞩目的标致,前者内敛清雅、风度斐然,后者少年意气、风华正茂,像是阴阳玉璧双生。 “见过阁主。”两人一同行了礼,黑袍白衣飘荡,举起的臂膀,抱拳的姿势竟都是一样。 邈远道人一早就在山上关注到了沈怀霜这对师徒,低头朝身边道童一笑,他嘴角微微弯起,迎了过去:“两位还请上座,我一早就见你们师徒感情好,临时换了张大桌,可还坐得惯?” 沈怀颔首,客气道:“阁主有心。” 邈远道人又笑,在掌心上敲了敲白玉扇,眉宇间尽显少年意气:“分内事。” 周围弟子都是单人单座,沈怀霜和钟煜面前长桌宽敞,桌上也放了两人用的餐食,倒和那些结了道侣的人规格无二。 篝火冲天,满场萦绕飘香的油火味。 众人面前各自架起一个烤炉,腌制好的野猪肉,青鱼,装在琉璃盘内呈上,一时道童层出不穷。 座上,长老讲话者甚多。 讲话时,弟子都不敢动筷,只得闻着饭香,默默听着。 今日桌上有片生鱼做的薄片。 鱼块片得雪白,薄如蝉翼,夹起时得看夹菜功夫。 沈怀霜尝得出那鱼片是用海水养的灵鱼,一口一口细细咀嚼,分明觉得味道不错,又夹了一块。 吃生鱼的喜好在中原不多见。 旁人桌上也都没人动几筷子,沈怀霜坐的位置不显眼,辈分又高,撩筷子时不动声色,手里的筷子撩走了盘中最后一片薄鱼片,沾了沾酱汁。 长老还在说“请神送神,送神请神”的话,弟子昏昏沉沉,点头如小鸡啄米。 沈怀霜吃完这最后一口,唇齿间,满是鱼肉细腻的口感和独到的鲜甜味。 他才想放下筷子,干净的餐盘上多了一盘满满的鱼片。 “你喜欢就多用些。”钟煜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沈怀霜嘴里还含着那鱼片,坐直了些许,他望着自己桌上那盆生鱼,抬袖,吞下了那一口鱼片。 沈怀霜低头,指节放在筷子上,动了动。他还来不及拿锦帕擦嘴,咳嗽了声道:“你不喜欢用么?” 钟煜见沈怀霜眼底微见茫然,忍住笑,推了那盘鱼片过去:“你用就好。” 他嘴角弯起,像再忍不住,噙着那道再也藏不住的弧度。 崐仑山下的许多白猫。沈怀霜的那只橘猫经常混进去,和几只漂亮白猫示好。 那些白猫喜欢在崐仑的灵池中抓取灵鱼吃,灵鱼不能被随意盗窃。有只好脾气的猫儿在偷吃灵鱼时被抓住了,被人提着后颈肉,舔舔嘴巴,低头露出羞赧的神情。 其实他觉得沈怀霜好像……和崐仑的那只猫儿有点像。 长老结束了一段长而难听的寄语,弟子纷纷大喜动筷,埋头大吃。 钟煜桌上菜色几乎是雨露均沾,唯独那盆葡萄多动了些。 “葡萄给你。”沈怀霜拿走自己桌上的葡萄,取过白瓷果盘,递了过去。 等待时,葡萄上水珠落下,透明的水珠凝结在沈怀霜指尖,缓慢地落过腕骨,落入臂膀。 水珠又要往下滴落,钟煜从怀中取出锦帕,贴在沈怀霜手腕上。那块锦帕柔滑,顺着手掌内侧,替他擦了过去。 钟煜无比自然地抬头,往席上望去,恰好撞见了上首璇玑阁的一对道侣。 这女子是邈远道人的师妹,脖子上有一块青云纹,小而精美。 她手放在席上,由着她道侣替她擦手,那郎君边擦边摇头,无奈道:“你别再动了,再动要弄衣袖上了。” 钟煜觉得掌中的手变得烫了起来,像握着块火炭。 心头像是有什么细微的东西被拨动,仿佛……他和沈怀霜的关系也该亲密若此。 “钟师弟!你看那对道侣太入神了……”张永望压低声音笑话道,“在崐仑这么些日子,我听闻喜欢你的仙子不少,可你也不能每个都拒绝吧。” 钟煜旋即答:“没兴趣。” 他以忙于修道为由,拒绝所有仙子的示好。 可身为钟煜的师兄,张永望却被各色仙子问得透透。 比如,钟煜去哪里看书,到哪里练武。张永望不慎被丢进仙子堆后,竟也和许多仙子结交成了朋友。 钟煜没回答他,张永望朝沈怀霜看去,又道:“道侣,这事师叔怎么想?师叔修道也有数十年之久了,在其间,竟丝毫无此想法。” 沈怀霜目光投去,思虑了会儿,摇了摇头:“不曾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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