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赌了一场又一场。 赌到最后倾家荡产,又找魔修,卖了自己的魂骨,换来一袋黄金。 可他最后还是输了。 那人没了赎回自己的本金,被掀倒下了赌桌,连滚带爬,拼命避开眼前的大刀。 巨刀挥砍而下,鲜血溅起,血柱如花。这拿刀的魔修又捏住他的脊柱骨,用大刀一点一点磋磨了他的骨头,刻成了一个骰子。 幕布呈现了一片浓厚的血雾,经久不散。 那团幻象散了,沈怀霜抽回神,又听到脚步声逼近。 “哟,原是不知,这地方来了两位修士。”这声没有什么嘲讽意味,单纯如同听到了一件极其好笑的事,摒了很久,才终于有了突破的口子。 一双青黑色的靴子踏足在血地上,戴着青色面具的青年嘴角带笑。 他已在二楼恭候多时,摸着腰侧的刀,红火一片的赌坊内,忽地熄了灯,雪一般的刀光剑影闪出,赌桌上,已然站着一壮如三人的蒙面汉,和一瘦长青年。 沈怀霜缓缓起了身,敲了敲扇子,眉眼瞟去,淡然笑了笑。 狼牙胖汉猛地拎起手里的棒槌,怒吼一声。 沈怀霜抬起扇子,折手,一抡。 扇风刮起,吹动场上数百盏灯盏,嘎吱摇晃,狂风卷起,只听“叮叮叮叮”清脆无比的几声撞击。 众人再睁开眼睛,窗户门板破碎,那胖子棒槌分成两半,断落在地上,脸上面具也被掀掉,露出本来的面孔。 沈怀霜收了手里的扇子。 那青年见势不妙,咬牙抄了剑,直刺而来。 沈怀霜忽然止了手,抬头,推了身边少年的后背一把:“你来。” 两人身前,那柄青铜剑不偏不倚地刺了过来。 钟煜后退一步,抽剑而出。 “铮”地一声,两剑相交,刀光剑影间,一攻一守,各自使了全力。 青年比钟煜着急,剑光忽闪,大有克制收服之意。 钟煜偏偏就不让他如愿,今日这场远比在崐仑打得紧张,更是酣畅淋漓。他渐从守势转为攻方,“噗”地一声,割开青年袖子,追着他,凌空往二楼跑。 这二楼一跑,钟煜下剑却愈发自如。 眼见钟煜得手,沈怀霜负手,踏着木板,上了二层,施展步伐,凌空而动,轻松得像踩在水面上。他一一指点着,言语不紧不慢,在场同道中人若是耐心听取,必有一番受益。 可惜底下人怕都怕死了,早就逃得无影无踪。 戴着面具的青年咬牙,竟死活不肯走,被下属拖拖拽拽,踉跄奔逃。 前路却被一柄扇子封住。 来人手里只是一柄普通的竹扇,离咽喉只有半指,却叫人头皮发麻地不敢动,仿佛在眼前的不是竹骨,而是削铁如泥的银剑。 赌坊的事情解决了。 崐仑人涌入,拿着捆仙索把这一众人给绑了。那带着青面的青年死死盯着二楼的沈怀霜,左右挣扎着。 沈怀霜站回二楼默默瞧着,朝楼下修士回了一礼。 事情已毕,两人驻足于一池波光粼粼的湖面,沈怀霜取出了一瓶净水,倒在手上,洗去了这一身可笑的装扮。 湖水波光粼粼,倒映一池浅影。 沈怀霜正照着水里的影子,瞧见了自己身后冒出的少年。 满街花灯下,烛火泛出红光,少年的眼睛漆黑,倒映出两人面目,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看。 天地汇聚明黄、烛红,给那张脸庞渡了淡淡的薄黄,流水潺潺,哗哗声入耳,沈怀霜还是头一回见到钟煜这样安静的模样。 沈怀霜收回手里的瓶子,朝桥边庙会看去,莞尔道:“子渊,今天玩得开心么?” 钟煜道:“开心。” 在沈怀霜印象里,钟煜是不爱笑的,但这么一瞬间,他的的确确看到钟煜会心一笑。 少年笑时平静,那双总是压着沉色的眸子里,流淌出暖色。 烟花簇簇在头顶绽放,倒映在钟煜眸子里,明亮,像照入了光。 “那再山下留着玩一会儿吧。”沈怀霜道,“带你出来,总不见得只是带你出个力。” “子渊,十八岁生辰,你想要什么东西?” 还想要什么东西…… 钟煜指节收了收,真的等眼前人问他想要什么了,他却一时答不上来。 他分明有很多想要的东西。 在皇城的时候,他也从来不曾羡慕过兰陵。 等他真的看到兰陵的生辰宴,他还是会介怀于自己的出身。 因为在父母期许下长大的孩子,和他实在不同。 敬帝和温贵妃记得兰陵任何一个细小的习惯,哪怕只是她一年前的戏言,敬帝都会记在心底。 兰陵十三岁生辰宴,她说想要出皇城,要打扮成寻常官宦人家的模样。 敬帝答应了她,只带了兰陵和温贵妃,偷偷摸摸出城。 在多年前,敬帝还是勤于政事的君王。他几乎推了那天所有的事务,只是为了陪自己的女儿和他最钟爱的贵妃。 那天,敬帝出城,隐去身份,上了马车,转眼就不见人。 皇城内几乎乱了阵脚。 钟煜静静看着周琅华揉着跳动的额角。 查线索,找人,封消息。 周琅华将皇城打理得井井有条,哪怕面上不说,心中却焦灼。 周琅华对钟煜再狠,钟煜到底还是为人子,他给周琅华递去了一盏茶。 周琅华依靠在几案上,垂眸扫了眼,没有接过。 那一整个晚上,那盏茶从滚烫放到冰冷。 钟煜去了书房,照旧学到夜深,再从书房出来,听到了敬帝回来的消息。 他上了高楼,眺望着不远处回来的三人。 兰陵蹦蹦跳跳,手中抓满了玉雪团子。 她身上的红裙子变成了外面买来的一件绒毛斗篷,趴在敬帝背上,低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三个人笑了起来。她抱住敬帝的脖子,香了一口他的面庞。 敬帝眸子一瞬亮了,回头,笑得舒朗。 温贵妃身上穿着寻常人妇的衣衫,笑时温和,手放在敬帝掌中,被紧紧握着。 大太监带着浩浩荡荡的轿撵上前,兰陵又趁此低头抓了抓敬帝衣带。 她叫唤着出宫时才能喊的称谓——父亲。 钟煜从来都没有那样喊过敬帝,也从来没有在敬帝身上看到过那种眼神。那双眼里满是为人父、为人夫君的温厚宽容。 钟煜记得,帝王将兰陵牵回温贵妃手中,又踏入中宫皇后的宫殿。 不过须臾。宫内先有女人的吵闹声,随后又是男子的争辩声,碎盏声传来,边愈演愈烈。 钟煜居于高阁,仍然能听到遥遥在殿中争论不休的声响。 那声音极其吵闹。 哪怕只是回想的程度也如回音,在他脑海中往里面无孔不入地钻进来。 如果从前,有人对他说,在他的将来,会有一个人真心实意地期许过他的存在。 那他可能做梦都会笑醒。 钟煜开口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许,又道:“我想要和先生……一起吃一碗面。” “把这个算作礼物,可以么?”
第26章 月下人间 沈怀霜怔了下:“你就要这个?” 钟煜没有挪开目光,道:“就要这个。” 沈怀霜立在钟煜身边,沉思片刻,朝摊贩边走去,问道:“老人家,这地方,可有闻名的面馆?” 那卖小金饰的大妈一看眼前这么惹眼的两个人,目光长久停留在沈怀霜脸上,热情招呼道:“有啊有啊,附近有家百年面馆,那里头的浇头面最闻名。” 面馆就在那庙会的最中心处,红色的酒旗迎风招展。 黑瓦覆盖,白墙斑驳,如脱落的鱼鳞。热气不断从烟囱冒出,敞开的屋子底下游人如织,男女老少皆有。 这地方走过去,也不过一盏茶的辰光。 瞧着就是个地道的地方。 问答间,钟煜垂眸,看向摊头上的一粒金花生,模样小巧,任是他见过华贵金器无数,却是一眼被这东西吸引走。 红绳上系着小小的鎏金花生,哪怕只是绳上空荡荡的一个,却怎么看都让人很喜欢。钟煜挪近了些。问了人家问题,总是要照顾人家生意,他刚掏荷包。 沈怀霜修长的手指勾住了这摊上的小金花生。 他付了账,看向钟煜,将那粒小小的花生放在钟煜掌心。 钟煜眉心皱了皱。 他是想给沈怀霜的…… 他回礼,给沈怀霜什么呢? 钟煜想到了他在崐仑挣的一袋子灵石,用光那些东西,应该可以给沈怀霜买一把趁手的武器。 可既然买不了像无量剑那样顶级的灵武,买给他,也没有意义。 他又想到下山时走过集市的交易会,琳琅的集市中,放在陈列柜里……最好的东西。 钟煜收回目光。 那就再攒攒。 买最好的东西,送给他。 钟煜看了会儿,忽然开口又问:“先生你想要什么?” 沈怀霜愣了下:“我?” 大妈看着少年很是贵气,看着那粒花生又是极其爱惜的模样,脸上连连带笑。 大妈又道:“他啊,年纪长你一些,送个化太岁,避邪的最好。” 钟煜收着手里的花生,取出自己荷包,掌心上收走了那粒貔貅,道:“就要这个。” 沈怀霜止住钟煜动作:“我用不着。” 大娘把貔貅递到了钟煜掌中,淡淡笑了:“少年人送的,心意最要紧。郎君你瞧,你花生都送了,再加粒貔貅,凑个成双成对。” 红绳上多挂了个貔貅。 绳子落在手上,怎么看都有些像孩子出生时才会送的东西。 钟煜垂眸看了会儿,让大娘换了个挂绳。 他走上前,低头,系在了沈怀霜的腰佩上。深红色的红绳,夺目地落在那件纯白的道袍上。 金色的小貔貅凌空,微微摇晃,那一串红线,像绑住了谁的前半生。 钟煜偏头看了一会儿,终于像满意了一样。 他没有当着沈怀霜的面笑出来,道:“先生,我们走吧。” 吃面时,那一碗面条热气腾腾。 钟煜着雾气看着沈怀霜,见他动了两下筷子,周围环境嘈杂,人来人往,时而还会有人撞到桌子,红汤一晃一晃,店家臂膀上架了四碗面,看到就吵嚷道:“那桌人过生辰呢!” 那顿饭,钟煜故意用得很慢。吃两口,他就看着沈怀霜。 看他慢条斯理地动筷。 看他用勺子撇去浮油。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沈怀霜抬手,修长的指尖触过脸庞。他脸上分明什么都没有,正抬头。 钟煜伸出指尖。 指尖相触,点在沈怀霜面上,如入水软柔。 钟煜忍住了想要再捏捏的想法,垂下眸子,煞有介事地对沈怀霜道:“嗯,这还有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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