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的东西,他会得到。 给旁人东西,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 剑身流光,室内寒光乍现,比日光更盛。 无量剑随沈怀霜召唤而出,化作两人能行的大小,停留在半空。 沈怀霜朝钟煜伸手,道:“走,我带你四下转转。” 崐仑是个大门派。 别有洞天,青瓦白墙。清流环绕群山,山腰有学堂、武场,白鸟飞越山巅,又往高处。 沈怀霜在半空御剑朝下看去时,能明显感觉到这一整座山头的宽阔。 从前他在的玄清门隐于高山。 门内也不过那么几个地方。 柴房、医馆、丹房,元白道人嫌会客麻烦,干脆连门厅都不设置。 他平时和弟子读经书的地方见老友,蒲团摆在地上,弄张木桌、泡两杯茶就能见人。 “药房离武场很近,都在山腰。” “入门后,弟子都能去幻境,幻境丹草、矿石不少。” “崐仑地界附近有妖兽、邪祟作祟,弟子也需下山。不过这些都是筑基以后的事。” 沈怀霜一一解释毕,又听钟煜问:“筑基前,门内弟子能做什么?” “修炼,直到能突破筑基为止。”沈怀霜道。 飞剑载着两人划了大圈,极速俯冲,比飞鸟还快,如同化身一道白光。 钟煜不想沈怀霜为人稳重,御剑的速度却比任何一个修士迅捷。 灵气充沛,剑身载着两人,来势汹涌地带着两人,又在颠簸后飞上更高处。 脚下是凌空万丈,低头看上一眼,大有摇摇欲坠感。 沈怀霜的面色如常,迎风猎猎,乌黑的青丝与他发后飘带飘荡而去,衣袖翻飞,察觉到一道视线聚焦在自己面上,他回头看去,对上钟煜的目光。 少年马尾飘荡,随风而去,抱着臂膀。面上不露惧色,手搭在黑衣上。 钟煜本想着筑基一事,眼前陡然落了道视线,眉心一动。黑衣上的手攥了攥褶皱。 钟煜目光逡巡,长睫如鸦羽眨动,撩过小痣。 他指尖动了动,只道:“先生,筑基要多久?” “短则数月,长则数年,修道一事,哪怕真的有灵根,天赋不足,筑基就是一道天堑。” 两人在半空荡漾一下。 钟煜气息不稳,却是下意识伸手,拉了沈怀霜一下。 他的手分明隔着衣物,钟煜觉得自己手中像触及了块温玉,握久了,仍有凉感。 “先生怎么能笃定如此。”钟煜很快撇下那不经意的动作,面色不改,眸色如点墨般沉沉道,“我如今已年过十七,寻常修道筑基者都是从幼年开始,十五炼气学筑基,快则十六有成,慢则便如先生所说。我就真的来得及么。” 沈怀霜弄明白钟煜这毛病了,道:“一切就从今日开始。” 钟煜耳畔风声猎猎,如他十五那年站在仙门山脚下,见自己头顶上有人御剑飞过。 他如当年那样,平静地抬头看着。 “何况筑基只是第一道门槛,再后面还有金丹,元婴,不急这一时。” “那么先生呢?”钟煜目光缓缓落在沈怀霜面上,心底如日光照进深井,“你修为在多少。” 沈怀霜笑了下:“秘密。” 钟煜一顿,像是没反应过来:“秘密?”
第12章 空山新雨 秘密? 为什么是秘密? 钟煜对上了沈怀霜眼睛,他微微一怔,头脑空白了一瞬。 沈怀霜嘴角的那一抹笑很淡,长身玉立,衣袖飘荡,眉眼间的淡漠化去,像融在春光里,面容愈发显得清润舒朗。 沈怀霜带钟煜下了飞剑,负手朝前走去,又回首望了眼:“等你什么时候能看破旁人修为了,我就告知一二。” 少年黑衣飘荡,劲瘦腰身上的佩带乘风荡漾,遥遥地拍打着,发出猎猎声响。 钟煜又望了一会儿,道:“好。” 崐仑山崖下,弟子三两成群汇聚,谈及今日可以回崐仑晚些,又免了一日课业。 草丛窸窣,一只肥硕的橘猫踮着脚尖,蹿了出来。 “背靠师叔好乘凉。”系统笑眯眯地走在沈怀霜腿边,抬起前爪,舔了舔,旁人听不见它传音,回首又乐呵呵道,“你高兴见到我么?” 沈怀霜:“还可以。” 橘猫系统抬头。 他缓缓滑了下去,下巴蹭在了鞋面上:“和你商量个事呗。到了崐仑,名义上我是你灵宠,但你住的听山居太冷了。你能清修,我却不能,就别带我去了。” 听山居位于崐仑山之巅,白云环绕,山崖峭壁,四周唯有薄雾萦绕,青柏相依。 沈怀霜点头:“行。” 橘猫系统一笑:“那小气运呢?” 沈怀霜:“我没打算带他。” 系统懵逼,挠了挠头,试图弄清醒自己:“我真奇了怪了,这可和寻常师徒相处不一样啊,你住听山居,有两间屋子,不应该带他在身边么?” 沈怀霜:“他入崐仑前心意已定,他又非诚心拜我为师,我如果拘着他和我的师徒身份,那崐仑和大赵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系统耳朵朝后撇,还在回味那番话。 不过也是,要不要学生是人家的事,反正最后沈怀霜是为了自己修道飞升,碍着他什么。 三人对话之余,钟煜在不远处一直望着沈怀霜的方向,目光盯着二人一猫,像是犹豫着要过去说些什么,他看到那只橘猫,下意识皱了下眉。 沈怀霜说时从容自若,聊完那番话,他背过身,往山阶而去,青衣在一片苍翠的绿林中渐行渐远,变成了长如一尺长的身影。 钟煜一愣,提步要往前走去。 有人遥遥从前厅下来,这位也算仙风道骨的少年,玉冠束发,飘飘而来,周围均是慕光。 少年道:“掌门请钟师弟去前厅一趟。” 钟煜只道:“掌门只单要见我一人?” 他把目光重新投向沈怀霜,又道:“我先生呢?” 那少年眉头一动,缓缓摇了摇头:“掌门没说这个。” 话落,存在钟煜心口的一个猜测变得愈发明显。越是回想,钟煜越是觉得自己头脑发热。 他面上面色虽是不改,依旧沉稳、不动如山,可这年纪的少年哪里藏得住心事,一慌张,动作显露无疑。 钟煜环顾四周一圈,目光微微茫然。 系统觑着钟煜,荡了荡猫尾,伸了个懒腰,慢悠悠过去道:“你先生他上山去了,飞舟上魔物突然入侵,他至少得忙一阵子。” 钟煜低头,迎上系统的目光。 系统又晃了晃尾巴,昂起橘黄色的猫脸,笑眯眯道:“他为了照顾你在崐仑的日子,都没要你跟着他学。所以飞舟上他说的,你明白了吗?” “他要你,自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不用跟着他。” 钟煜听完,后退两步。他利落地转过身,心中却如一锤砸落,别过身边人,从人群相反的方向离开。 马尾上的发带拍打过他的背后,一下一下跃起。 长靴迈步穿梭在山阶上,踩过台阶,发力往上跑。 钟煜背后起了薄汗,却不带喘一口气,到去前厅的岔路口,又直行而去。 越往高处登,越见僻静。 绿林幽深,薄雾氤氲,凉意飘散在脚边,耳边已能闻冷泉叮咚,孤鹤长鸣之音。 他不曾想过会有与沈怀霜同住的机会,若是能让他离了皇城,换他睡崐仑的柴房也是肯的。 只是他没想到沈怀霜居然由着他留在山下。 心头像压了一块石头,脖颈上玉佩随着动作起伏,那点沉沉像被在火里灼烧过,浸得钟煜生出一股子难以言说的焦灼。 山门路上,石阶爬满青苔。 又是同一段路,沈怀霜负手,台阶踏得毫不费劲,周遭景致很好,一路登高远去,身后喧闹声渐止,耳畔仅余呼啸山风,鼻息间尽是草木香。 “先生!” 沈怀霜听到后面脚步声,回头看了过去。 山阶上,离他十步远,少年面带焦急,目光灼灼,一对眼如澄黄的烛火,在他脸上要烫出个所以然。 山风吹过,裹挟着绿叶,卷起一角沾血的衣摆。 褐色血迹卷过沈怀霜的指尖。 沈怀霜低头看向钟煜,一时间甚感意外,甚至只想到问:“你没去找掌门,怎么想到来寻我了。” 钟煜心上如重重锤了一下,没有往正面答,只抬头看向他:“先生不介意我入谁门么?” 沈怀霜平心静气道:“我带你来崐仑,是为历练,到底入谁的门派,不必顾虑你我的关系,决断在你。” 钟煜昂首,迎风不动,马尾微晃:“可先生……” 丛林间,枝桠晃动,荡开一片绿波。 钟煜神色颓然,气压沉沉,踏着山阶上,不再往前。 峰林中,那一身鸦青,与沈怀霜那一点白相对。 衣摆随风而动,又飘到沈怀霜手上,指腹擦过,触之粗糙。他伸手捻了捻青衣,在风过时松开,看着钟煜沉默,眼中一瞬暗下了火。 拜入崐仑前,他就已经想好了。 拜入沈怀霜门下,就跟着他学。 可沈怀霜的意思却像是堵了条路在他前面,叫他开不了这个口。就好像,他摒除了原来的那层身份,并不会被沈怀霜所选择。 薄雾缭绕,如雪一般,覆盖了山头,冷意爬上了钟煜的脊背,颓然悄悄爬上心头,可就在感到颓唐时,他把这股冷劲直接掐灭。 钟煜压下心中灼意:“我还能来见先生么。” “不是丢下不管你了。”沈怀霜眉头一动,解释道,“你想学,得了空我会去山下找你。” 钟煜微吸两口气,薄唇开合两下,不再说话了。 只余心脏在心口跳动。 沈怀霜背对着钟煜,颔首别过。 他负手,一路上了更高的山阶。 临山头近了,石砖上青苔越发幽深。 石阶光滑平整,此地罕为人至,犹如身处云顶之上。 竹屋近在眼前,门前院子里放着石桌,桌边倚着古柏,冷泉如寒潭,入目皆是山石峭壁,而往山崖下望去,有一处冷泉。长瀑如缎,倾泻而下,水珠飞溅。 到了听山居,沈怀霜先找到了闭关的洞府。 入了那洞府石室内,仅余漆黑一片,什么声音都变得异常明晰,他盘坐石块上,万物陈设消散,只剩下了苍茫天地,仿佛天地只剩下了他一人。 在灵气环绕之下,金丹焕发生机。 沈怀霜心无旁骛地入定,一敛息凝神就是已整改白日,转瞬已是夜深。 他修道逾百年,其中七十多年都在苦修闭关。凡修炼的法子,入定,闭关,挥砍,雷打不动,日日践行。 从前师兄弟在山上寂寞,元白道人下山捉妖,一去去了半日,几人无聊总会想法子偷溜下山玩乐,然而次次都喊沈怀霜,却又次次被婉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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