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过一劫的弟子在飞船上自上往下看,战战兢兢,寒毛竖起,不敢发言。 萧丹身下一地碎肢和血肉,尚见呼吸。 他身上有法器护身,带着他从尸堆里滚落。暗红混杂黄黑色的东西一片,秽物消化程度不一,情况最严重的,竟只剩下了一滩血水和一块来不及消化的髌骨。 森森白骨,见之触目。 有弟子被这场面全然恶心到了,捂着嘴,当场吐了出来。 钟煜放了手中的弓,接过沈怀霜背来的萧丹。 沈怀霜微微点头,转身离开。 船上有素心帮衬,他挥去了剑尖上的血迹,以剑尖点地,剑尖一点灵气亮起,落地便成一个黑褐色的痕迹,痕迹上下错杂,似花枝,形状曲折,弯弯绕绕中见对称美态。 极其巨大的圆阵落在飞舟上。 修道之士亲绘的护身大阵,可保众人平安。倘若再生异变,妖物在飞船上也是寸步难行。 落下这大阵,沈怀霜才往钟煜所在的房间走去。 一入门,萧丹躺在房间的床上,钟煜坐在床边的凳上,他见沈怀霜来了,起身,迎了过去。 沈怀霜一边走一边道:“你做得很好,早前多亏你应变。” 钟煜作揖的动作行了一半,看到沈怀霜衣上的血迹,怔了一下。 沈怀霜点点头,颦起眉心:“如今萧丹情况怎样了?” 片刻钟煜回神,肃道:“飞舟上并无医宗弟子,萧师兄如先生所见,人已醒来,却几乎不能言语。” 沈怀霜松下颦起的眉心,乌发后的银丝发带擦过他下巴,他垂着眸子,在萧丹床边坐下,伸手,握住萧丹的脉搏。 赤鬼不如寻常魔物,擅伪,喜食人魂魄。 萧丹命是捡回来了,可情况不见好。 沈怀霜肃道:“得快些送回门内。” 钟煜看出了沈怀霜所想,又问:“先生。可需要我做些什么?” “你护好自己即可,这个给你。”沈怀霜道,“从前在皇城,我总觉得护身玉用不到,飞舟上的弟子都是修仙之人,门内都有庇护。现下它可以派上用场了。” 沈怀霜从袖中取出一枚勾玉。 暖黄的玉悬在半空,形状如月牙,尾端系着棕绳,日光下,白玉泛着一圈光。 钟煜他本不是开朗的人,瞧见那勾玉,眉宇舒展,深邃眉峰下的眼睛流转,满是沉沉的黑。 他敛了神情,伸手,像在触及至贵之物,从沈怀霜手上郑重地取了下来。 钟煜道:“多谢先生。” 沈怀霜略感诧异。 其实这种玉不是什么稀奇的物什。从前玄清门弟子镇妖,每人都会佩戴一个防身。 这种防身玉的玉种和水头并没有任何讲究,真正有用的不过是玉上所刻的防身符。自然也有仙家大派为体现气派或体现对小辈的垂爱,会特意挑了种水好的玉,给嫡系佩以帝王绿翡翠,色正且浓,见身份即知宠爱。 沈怀霜对配饰的好与坏没什么感觉,可钟煜是皇子,什么样的珍奇宝物不曾看过。 玄清门的玉是沈怀霜师父,赢了玉山老头棋开开心心骗来的。玉山老头抠门,棋品又差,面上虽是答应供玉,可供的玉质都一般。 见钟煜佩戴得仔细,他只道他新鲜好奇了。 沈怀霜嘴角淡淡勾起:“不谢。”
第11章 丝缠 甲板上,风波已止,少年人虽心有余悸,一旦被新鲜感冲击,话反倒多了起来。 舱门推了开来。 “谢师叔救命之恩!” 弟子与素心同辈,见沈怀霜出来,眼露激动,目光仰慕。 沈怀霜伸手拖住张永望。 他端详片刻,认出了这是在飞舟上被赤鬼缠身的弟子。 不仅是他,周围弟子均是如此,眼中含光,敬畏又心生羡色。 众人反应热烈,见沈怀霜好亲近,如同开了话匣子。 有人看到他身后更完衣的沈怀霜,伸长脖子问:“师叔长剑甚是凌厉,这佩剑叫什么名字?” 沈怀霜听到旁人问他那把剑的名字,顿了一下,道:“这把剑的剑名叫无量。” 所谓无量,慈、悲、喜、舍──四无量定,慈悲心,救苦难,予快乐 ,见众人脱苦难而乐,是为无量。 钟煜望向沈怀霜背上的剑。 为什么沈怀霜会给剑取这个名字。 他头一回生了好奇,多望了一会儿。 目光偏转,他身边两个已入崐仑门的弟子,交流了两句,攥着腰间的镂空玉璧晃了两下。 素心转过身来,她平时都板着一张脸,容姿姣好,却总如高山雪莲,如今与众人一说笑,倒似这雪莲有了人间颜色。 钟煜站在船头,黑衣飘摇,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目光落在素心衣摆上的青玉璧上,却是一顿。 随后,他挪动视线,望向了别的崐仑弟子上。 众人腰间都挂着同样的一块青玉璧,玉璧镂空,坠着白丝,中间有五颗白玉珠。 无论是玉璧还是玉珠,玉质剔透。 和他脖子上的那枚勾玉完全不一样。 钟煜瞧得专注。 他捏起颈中那枚勾玉,低头看了一眼。 可沈怀霜给他的,不是崐仑的玉么? 怎么会不一样。 钟煜微偏过头,眉头微皱。 “先生。你送我的佩玉不是崐仑的么?” “还是说入门以后,佩饰会不一样?” 沈怀霜本沉默听着众人闲聊,听到钟煜唤他,一张脸才转过去一半,话语入耳,他心底微麻了一下。 这玉是玄清门的东西,当时情况紧急,他怎么就给忘了。 沈怀霜那双眼睛向来古井无波,此刻却如投了块石子进去。 钟煜长睫轻颤,一时也怔住:“可是唐突先生了?” 短暂沉默后,沈怀霜摇了摇头,低吟道:“这玉是我在外游历时所得,已经记不得是什么时候收下的了。” “你就把它当做师门的第一件礼物吧。” 钟煜触着脖子上的玉佩。勾玉卡在他指节,摸得整块玉在掌心发热,却不肯放开。 他捏着那块玉,掌心朝里收拢。 这一块勾玉,却如弥补了他一个遥远的过去。 从来只有他茕茕孑立,哪有师门。 师门…… 钟煜如想着什么,他一直等到天际变得橙黄,染上了橘色,交错着夕阳的血红。 沈怀霜在传音镜中又给掌门留了讯,把萧丹交给两位御剑而来的李师叔,再回自己房内时,天色近晚,晚霞赤红。 他推开木门,门后却不是一片昏暗。桌上那盏油灯点燃,豆大的灯火翕动着,铺满暖黄的烛色。 钟煜收着放在掌心的金疮药,指节把玩,抬眸望了过来。 沈怀霜诧异了片刻,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无量剑,眼底好像一潭清泉,望过去时,潭水像是微晃了一下:“在这里等我多久了?” 良久,钟煜微微启口。 他像笃定一个主意,又道:“先生,我带了金疮药,你手上的伤可否让我瞧瞧?” 沈怀霜解下背上佩剑,收了食指上的创口:“药我自己来上就行。” 钟煜收紧掌中的药罐:“我手清洗过,纱布也带上了,会比先生自己上药方便些。” 沈怀霜对着钟煜坐下。 桌上,一角天青色衣衫掀起。 修长的指节放在桌上,指尖朝上,朝钟煜递去。 红褐色的疤凝着残余的血迹,白皙指腹上,伤口深度不浅。 沈怀霜:“其实也不用上药,伤口已经结了痂,过两日便好了。” 在沈怀霜要收手时,少年伸手覆住他的指节。 巾帕拭去指尖上的血迹,伤口抹了药,化开一道温润的触感。 沈怀霜手腕微缩了一下。 钟煜当即抬头看去,问道:“先生疼么?” 沈怀霜:“你上药动作不重,怎么会疼。” 沈怀霜五感极其敏锐,如今伤口已结了痂,只觉得痒。 这点痒在指尖放大,他忍了许久,熬到药膏上了最后一层,指尖缩了一下,收回时,手腕又被少年摁住。 纱布长长拖曳,穿过两人指缝。 指尖上缠绕过纱布,穿绕在沈怀霜白皙的指节上,一层层往下,裹到食指第二个指节。 裂帛声传来。 钟煜用小刀利落割了布料,又低眉,系紧了尾结。 系统见此叹道:“原来这就是养徒弟的好处。” 沈怀霜和系统对答自若:“你是来说崐仑的剧情么?” 系统咳嗽一声:“帝师线五年,你提前走崐仑剧情了。原著有几个剧情线必须走,论道大会,永绥国,璇玑阁,还有委派弟子捉妖任务。” 系统把魔改玩得明明白白,继续人间清醒道:“谨慎原著剧情天坑虐点,尽量避免它祸害到你头上。” 系统又峰回路转:“不过好消息是小气运对你好感度从负到正了。” 沈怀霜不解:“什么意思?” 系统微妙一笑:“意思就是,他现在对你很尊师重道。” 沈怀霜无奈点了点眉心。 天际变得橙黄,染上了橘色,交错着夕阳的血红。 飞舟驶出那片极其漆黑的区域,天色渐渐明朗了起来,划过一片云雾浓密的地方,宛如划过碧波。 房间内照入一片明亮的光,斜角似的,打在沈怀霜如雪的衣摆和钟煜的足边。 碧空如洗,方舟在天色与日光之间划过。 仙雾缭绕,长瀑飞泄。 飞舟上弟子纷纷跑向船舱外,探头朝下看去。 崐仑地处中原青州边际,居于高山之巅,藤萝仙草汇聚。 丹药房位于山腰中部,房顶如炉鼎,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书阁上群鸟飞过,仙鹤长鸣,载着归去的弟子遥遥飞回崐仑。 飞舟破了禁制,驶入其中。 这是一处没有灵根的人无法触及的地方。 钟煜饶是见多识广,耳畔风声呼啸而过,景色流转,碧绿全然映入眼底。 他看了很久,抬头,对上了沈怀霜那双清明的双眸。 沈怀霜眼底眸色平静,开口问:“到崐仑了。” 钟煜收回目光。 他知道,沈怀霜并不是圆滑世故之人。 人有所图,往往都需要代价,人越不需要对方做什么,这东西的代价往往越大。 皇城中他看透了人情世故,见惯了扮笑脸、假面孔。 那地方就像一处染缸,在里面泡久了,人心也渐渐染上了黑色。 可沈怀霜好像没要什么,带他从大赵离开,达成了他的所求。 钟煜垂下眸,放开了自己紧握的手:“先生,我想出去看看。” 沈怀霜收回了落在钟煜手上的视线。 他久居高山,掌管崐仑门派许久,在掌门岁月里,不曾缺过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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