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煜抽开了沈怀霜的无量剑,化神巅峰的神武入手,长剑如霜雪而制的冰刃,剑气森寒,灵光流转。 这把剑认主,非剑主而不可驾驭。长剑入手,灵气刹那如钟煜体内的灵流沟通。 无量剑剑意极其霸道,从来看沈怀霜用它举重若轻,可它早已把他认作了主人。 钟煜体内又爆开一股灵力,压制住了无量剑锋利的剑气,破空而去,几乎要用全身的灵气去抵挡割面而来的强风。 张永望还在崐仑的镜子里大喊,忽然面上疾驰过一段强风。 钟煜持剑浮于上空,天地摇晃,水流声异常响起。疾风掀动身上黑衣,马尾荡漾间,他垂下眸,敛起满目沉色。 钟煜站在山道上,向下俯瞰,水势盘旋,湍流浑浊的河水形成巨型旋涡,隐见水下起起伏伏。 众人只听到滔天的蛟咆。 灵流卷起十丈高的水花,水中通身乌黑的蛟龙现身,瞳孔犹如人一般巨大,竖起眸子。 钟煜化成一道墨光浮空,如同鹰隼展翅的长尾,长剑落起,狠戾地捅在魔蛟的鳞片上,划下一道狭长的血痕。 长剑划出数十丈长的破口,鳞片飞起,魔蛟摇晃嘶吼,扭曲着身体,低头张口咬去。 钟煜抵死顶住了魔蛟的腹部,抽出无量剑,一刀捅进去,乌黑鲜血淋了他满头,他紧咬着牙关,划开伤口,剑身几乎全然捅了进去,手陷在蛟肉中,全然还在向下用力。 蛟尾缠上他的腰身,紧攀过他的喉头,一瞬发力,如同依附在他骨上,撕裂每一寸。钟煜屏息,身上如落枷锁般剧痛,不肯挥剑自护,掌上爆发出最后一股劲力。 “咔”的一声,妖丹碎裂。 钟煜眼角发红,死死提剑:“告诉我,他怎么样了。” 天光有人影倾压,遥遥呼喊声传来:“钟煜!你脑子没昏,就别硬撑!” 仙门斩百妖,钟煜年少时曾见过那样的盛况。 门中人铺天盖地而下,长剑、长刀,兵器琳琅,削铁如泥。沈怀霜站在最前端,无量剑在他手,银光与灵力迸发,剑光下,那个人的眉眼像凝着霜雪,有如渡世间、气吞山河的魄力。 这一刻,钟煜站在了所有人的最前列,不过是换了一个位置,却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另一片天地,如同看到了他当年第一次驾驭飞剑,别样的意气,金光璀璨。 蛟眸涣散,身形如黑色巨浪刹那分离,爆出一片黑色的气浪,又如同狂风裹挟住了钟煜。风过时,钟煜却看到了半块碎裂的玉佩。 清润的玉光消散,玉屑满地——那是他当年留给沈怀霜防身用的玉。 钟煜头脑内轰然一声,几乎无法思考,竟有了天崩地裂的实感。 不会的。 他马上又否定了自己,拼命忍住汹涌的不适。 他的先生不会出事。 “钟子渊你不要活命了!”邹然朝钟煜挥去一大滩水,“这蛟血不能沾!” 钟煜喉头极其难受,后知后觉地呛了口,满嘴锈水味,他抬手避开,开口声音嘶哑:“别管我!我死不了。” 邹然活活被气到,开口想骂又不能。 这个人这破釜沉舟的打法,狂起来连自己都伤,只要能达到目的,过程如何他不讲究。 两人隔了半载再见,又如初见吵吵闹闹,难得他为这人着急,活脱脱像遇到白眼狼。 钟煜背手抹去嘴角血迹,收起无量剑,像陡然没听到邹然的那句话。 邹然反推了一把钟煜,气得身体发抖:“你要去找你先生就找啊,谁管你死活,要跳阵法你去跳。” 说完,他也气到胸口起伏不定,话落却也哽咽了:“崐仑的阵法是他开的,灵核是他碎的!他人如今不在了!” 狂风渐渐止息,吹动满地狼藉。 钟煜凝神,聚焦在那一丝飘荡的神识上,好像邹然只是平常地告诉他沈怀霜上山了:“莱阳山庄派人支援,如有需要缺人手的地方,你尽管调人来用。” 他分明快握不住剑了,手也抖得不行。 “照看好这里。”钟煜顶着一身湿衣,挥开剑上残血,他凝神追着神识。思念活脱脱剥开一个口子,不断朝外涌现交织的想法。 其实在他修复沈怀霜神识的那一次之后,他就发现自己脑海里也有了沈怀霜的神识。如今神识没了回应,他还固执地觉得沈怀霜还在幻境里。 钟煜近乎没有任何情绪地站追到了崐仑仙长聚集之地,阵法几近到了支撑的极点时,白光与灵光环绕,濒临爆破。 他没听门外掌门到底说了什么,反手持弓,无视赤烈化作黑气萦绕的长刃,破开了幻境中重重的阻隔。 千万人前,钟煜仍像当年那样,踏足,奋不顾身地落下了即将破裂的幻境。幻境开口如千百道刀刃,刺入侵入者腹部。身后满是聒噪的惊叫声和劝阻声。 钟煜顾不得腹上疼痛,刺骨的痛钻遍了他四肢百骸。 他不是沈怀霜,更不是什么圣人。 大道苍生和眼前人,要他选择,他只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沈怀霜。 滴答,滴答。 血红的水悬空,混入金光大阵中。 阵法天干地支旋转,肆意排布成未明的大阵。崐仑仙门齐聚,又催使灵力,齐力打开了那道即将合上的幻境。 碎石崩塌,地崩山摇间,钟煜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沈怀霜。 沈怀霜像折下的玉簪花,白衣委地,嘴唇发白如了无生息。天青色发带半垂在他怀里,竟如主人一样,一动不动。他面上带着平静的神情,双手捧在怀中,像是要赴一场答应已久的约。 血色刺目,钟煜心口刹那空了一拍,他抱沈怀霜入怀,挪动间,沈怀霜指节下垂,叮叮一声,勾玉滚落在了地上,浑身浸染了血色。 玉上的血汇聚在一起,形成血泊。 扭曲的水面上,倒映着两个人的影子。 “先生……”钟煜收着勾玉在心口,勾过沈怀霜的膝盖,揽他在怀,轻而缓慢,好像怕随时把他吵醒了,他从幻境破风而出后,又不要命地用尽自己浑身的灵力,天地间徒留他义无反顾的背影。 钟煜回到秘境,毫不拖泥带水地抱着沈怀霜入了那片寒池。他半身的衣服浸透,又割断了自己的灵脉,任由灵力不要命似的流淌进去,直到满池莹莹人。他见灵力不够,又割了一道口子。 躺在水里的人脸上溅满了水渍,水珠顺着脸颊往下落,滑过下颌,落进了池水里。 沈怀霜长睫合在眼皮上,头靠着池边,如同疲惫许久的人靠着小憩,除了没有呼吸,其余一切都是那么正常。 钟煜弯腰,池水冷得刺骨,浸湿了整件玄黑色的衣衫,大半个身躯就浸泡在水里,手也颤抖到了极点,他却不觉得冷,指腹从沈怀霜眉骨移动到眼睛,又从眼睛移动到鼻梁,一遍又一遍。 他埋首在沈怀霜肩上,衣物窸窸窣窣,他想象,他感觉了那件白衣下稳定的脉搏,掌下的温度也是温热的。 沈怀霜的身形在渐渐封存,钟煜像触碰到水里的影子。 滴答,他指尖上的水落入池中,涟漪晃动,水中倒影颤抖、被揉皱,又蜷起。 钟煜又捧起沈怀霜的脸,薄唇覆上了他冰冷的额头,像落下一个临睡前的吻:“我把你带回来了。你……真是,怎么能那么不顾自己呢。” 钟煜露出淡然的笑,嘴唇却颤抖着,眼角淌下两行泪,划入嘴中。 喉头齁咸,涩意弥漫。 他仍然对着身前人在笑,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睡去。 “从前,我总觉得你身上背负的事情太多,这一回,你总算可以睡个够了。”钟煜抹去面上泪水,又强撑着笑了下道,“你看,我们也都是写了庚帖的人。我等你醒来以后再骂我,为什么又要用旁门左道的东西。” “你不喜欢也好,生气也好。” “毕竟我认定你就是一辈子的事。” 一辈子的事…… 话落,钟煜几乎无法开口,他忍下了心口的剧痛,又缓缓提了口气。 他这一辈子也就认定了这一个人。 他又试图骗自己身前人还有呼吸心跳,可他身上所有积压久的情绪都在土崩瓦解,怀里的人余温散去,也让他越抱越冷。 在大赵过春节那日,沈怀霜曾告诉过他,如果可以,他想要有一个能永远回去的地方。哪怕这天下他走得再远,也总有能归去。 沈怀霜几乎从来都不会提起自己的诉求。 直到那天沈怀霜说完这话,钟煜才发觉,沈怀霜心底所渴望的东西和他的心怀比起来,竟是那么微不足道,如同漫天银河中一颗微茫的星尘。 钟煜记得,沈怀霜那天也说过,这个愿望他可能穷尽一生也无法实现。 其实他想告诉沈怀霜,他可以为他做到。 这秘境他还没来得及让沈怀霜给它取个名字。 他也还没有问沈怀霜住在这里要不要再学一样新东西。沈怀霜是那样执着于一物的人,学一样新东西,一定又能到达巅峰。 “你累了就睡一会儿吧,睡醒了,记得要回来。”钟煜低头,握着沈怀霜的手,低声说着。 “有桃花栽种的地方,就是你的居所。” “如果你找不到,我就把这里都种满桃树,哪里桃林如雾,哪里就是你可以回去的地方。” “你不是一直想有个家么?” “以后你就有家了。”【第三卷 风雨明晦 完】
第122章 “我来找你了。” 凤鸾和鸣,群鸟环绕。 通身华彩的鸾鸟飞临在沈怀霜身侧,沈怀霜的脚步没有挪动,始终停在云层缭绕前。 天道含着笑意,对他道:“飞升仅有一步之遥,你快去吧。” 天际的光明明灭灭,沈怀霜足尖对着天际,鸾凤低头俯身,左右徘徊,像催促着他往前。 沈怀霜不为所动,对着天道发问道:“飞升当日,我没有选择去渡劫而是留在崐仑,我生死未卜、下落不知,只有忘生剑随我而去,可如今飞升居然近在眼前,你是在捉弄我,还是确有其事。” 天道忽然呛了一声,仙气飘飘之音荡然一失:“谁捉弄你了……” 沈怀霜:“系统,朝夕相处,想不发现很难。”他的那种笃定就像熟知了一个绝不会伤害他的老友。 天道急了:“系什么统!我是天道。系统从来只有一个!大道苍生与一人,你做出了你的选择。渡劫也不是只有天雷劫,你明白了无情道最后的道义,飞升就是自然而然的事。” 天道好说歹说劝了好久,劝到后来他劝不动了,长叹一声,只得作罢:“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是天道的?” 沈怀霜偏头,望了过去:“在大赵的时候,你总会出现在我身边,你的眼睛一直在我身上。” “你不仅好奇我,也同样好奇在崐仑的一切。你是有灵的,可你又不像任何一个窥探的人,更不是一个为人所用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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