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日也有两百日的过活,算上日夜,我们还有四百个日出和日落的半天。” “你看,少一天就会珍惜一天,也许等到了那个时候,我们都能想通了。” “就像之前我和你说的那样,我们一起住,到哪里都可以。” “先生,我们一起搬出去吧。” 天边一声惊雷,破开了春夜的浓雾。 春夜来临,屋外淅淅沥沥地又下起了一场雨,落雨声不断,夜风吹动廊上的宫灯,灯光一晃一晃,光芒落在沈怀霜和钟煜身上。 宫灯摇晃,沈怀霜落在摇晃的光下,如同落了满身白昼。 明暗交替时,钟煜在沈怀霜面上看到了流传的光,他望着他,对着他低笑了声:“你觉得怎么样呢?” “对你来说,我就有那么重要么?”沈怀霜的声音好像很困惑又异常清醒,“有什么必要,要你一直这样待我。” “你之前也不是总觉得,我们这样什么都不是么?” 钟煜说着从沈怀霜身前离开,他背过身,立在陈旧的书架前,躬身翻起一个古朴的匣子。匣子开合,他抬臂牵扯到了肩上的伤,险些把匣子都摔地上。钟煜稳住手,缓缓打开了它,“很早之前我就把这个东西留着了。” 沈怀霜靠着椅背,偏头沉默时,几乎不能再抬头看去。他抬头时,心底又像笼罩了一层厚厚的雾气。他在那团雾里看什么都不分明,可有什么东西又藏在那团雾的后面。 庚帖朝沈怀霜举了起来,钟煜躲在庚帖之后,像把自己藏住了,又像给沈怀霜变戏法一样,要逗他开心。 “沈怀霜,我对你是——”说到这里,钟煜声音哽咽了,但他又提了口气,笑了下,“是很诚心的。” “起码在崐仑的时候,一直如此。” “最早之前,我们是师徒。师徒之间喜不喜欢这种话不能随便说。”钟煜又绕到了桌子前,落下庚帖,他撑着桌面,低头在砚台上倒了清水,墨锭一圈圈在砚台上磨着,磨出来的墨汁却是明亮的金色。 “所以我就是一直想着——我们什么时候回崐仑了,我好好在崐仑和你说一回。” “你不明白情意也好,推拒也好,我们总要试一试的。而且兴许……”钟煜手一抖,那块墨锭落在了砚台上。他找锦帕裹了墨锭的尾端,抖着手,仍是低头道,“兴许你想的,和我想的,也是一样的。” 墨汁很快磨了出来。 沈怀霜沉默地看着,好像那点金色晃到了他。低头时,他心口也抖得好厉害,呼出的每一口气都让他觉得好闷、好沉。 所有的话都倾压下来,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现在这事这样便这样吧。这帖子被我藏那么久,总要见人一回。” “我想着你这事这么久,也总该要一个结果。” 钟煜又捺了几下墨笔,确保在宣纸上勾出的金色足够浓厚纯正,他又收拾了一圈桌面,除去桌上所有的杂物。他跑到了沈怀霜身前,从后面抱住了他,下巴搁在沈怀霜肩上。 “来了。” 沈怀霜不动。 钟煜也就靠在他身后耐心地等他。 沈怀霜动了动。钟煜也起身揽着他的胳膊,臂膀虚虚摁在他肩上。 沈怀霜的每走一步都像踩在云上,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 他想他要是不愿意大可以从这间屋子里出去。 他不想写就不想写。 他不想见钟煜就不见。 可他被钟煜抱着,扶过了所有能支撑的东西,挪在书桌前,指尖上递来了墨笔。 他低头看向了那张墨红色的庚帖。 庚帖颜色红正,红纸扉页镂了梅花的形状,不同于任何一份庚帖,红梅落笔被人亲绘,每一笔都很工整,落笔极其珍重。大概物主做废了很多张才得了这无暇的一页纸。 ——要它世间独此一份,唯一不二。 历来男婚女嫁,以表嫁娶之意。 庚帖上要写姓名、八字,男方定亲也要送钗、钏、果,女方要用笔墨纸砚答复。求娶之前,要送大雁,还请人算八字。 沈怀霜早忘了自己八字是什么时候,钟煜从后面揽着他提笔的时候,他头脑里很空,好像连落笔也不会。 笔握在手里,他压根没动,也没用力。 身后,钟煜握着他的手,额头靠在他肩上,一字一句地写。 「我与先生,夙期已久,人间无此。」 「不学杨郎,南山种豆……」 钟煜的字写得很工整,好几次碰到伤口,他笔尖都要停一停,唯恐把字写歪。狼毫落在纸上,沈怀霜眼前字都不像字,好像所有的字都拆开了,只认识笔画。 写到最后一行,钟煜笑叹了一声:“这句话说的就是你和我认识了很久,世上再不会有你这般对我的人。而我也不会再选择除你之外的任何人。” 沈怀霜眼底朦胧了,眨眼间,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他从来不曾这样落过泪。分明没什么情绪,心底也是冷的。 可泪水再淌,就要落在纸上。 他又不想把这份庚帖弄脏,偏过头,敛起下巴,让它淌在了脖子里。 他没把这份庚帖太当真,空口红纸而已,没有见证,没有结心,写了也不代表什么。 “庚帖最后一句话要写。” “终身所约,永结为好。” 金墨书写在纸上,沙沙作响,一笔落下。 钟煜从后面抱了他很久,久到整间屋子里只有炭火焚烧的声音,他又牵过沈怀霜的手,沾了沾金色的墨,展开了那张墨红色的庚贴。 “你看这里是你的名字,旁边就是我的。” “时间就定在癸卯年二月初一。” “这样我们两个人就不是没名没分。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如此,便是礼成了。” 钟煜牵起沈怀霜的指节吻了一下。 他低下头,在沈怀霜面上落了一个吻,又吻过额头,吻过眼睛,最后揽着他的腰,吻在了唇上。 钟煜贴在沈怀霜唇上笑了一下,这个吻全是泪水的咸涩味,他却像尝到了一颗糖,越尝好像越甜。他尝了一口还不够,讨糖似的,要了一颗又一颗,好像要把从前欠下的都补上。 “你想先从哪里开始走?你说,我们先去川蜀好不好?”
第116章 最后的四季 钟煜很快从皇城里搬出来了。 他在青城山找了一处屋舍,那一处屋舍真正居于高山之上,上山的时候,沈怀霜撑着竹杖,跨过爬满青苔的长阶,他腿一直迟迟未好,走两步,就要停一下。 两人搬到山里,正好是春天的时候,春来山上冒了很多绿植,绿芽脆嫩。 沈怀霜低头时,恍然也给他一种还在玄清门的错觉。 他不过低头多看了两眼,钟煜就在他屋子前就搬来了这样的灌木,屋子前还栽种了梨子、杏花,满庭留芳。 钟煜说,等过了秋天,还能摘下果实。 那处房子就成了他们落脚的地方,春来天气很好,今年大赵也不热,钟煜总是会带沈怀霜出去。 乘舟过江的时候,沈怀霜总是会看着水里的影子,他在水底看见自己离开,又启航。 沈怀霜在水底望着,望着,总会在船头看见钟煜依靠着船背,就那样望着他。 望着他的眼睛里含着笑,好像他们在这个时候才能平静地对视。 沈怀霜也不是没想过要走,他身上还落着钟煜给他下的金铃锁,只要他离钟煜远了,两个人身上都会传来刻骨的痛,谁也离不远。 有时候夜深了,沈怀霜就靠着船舷睡着,他枕在自己臂弯上,睡着以后,身上总会被钟煜盖上外衣。 再醒过来的时候,他会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先听到了钟煜胸膛的心跳,还有那句永远不变的问安,“先生,你醒了?” 沈怀霜从来不会回答他。 他时而想过自己太沉,压着钟煜一晚上不好,时而又觉得压不死他,压死他才好。 他们几乎把半个大赵都跑遍。 川蜀之地爱吃辣,江南的渔舟小调悠长好听。水泽之地丰饶,沈怀霜居然还在那里看到了白鹭。那只鸟在他们面前飞过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 春天的时候适合出游,天气闷热了,他们就在山上度过。 山里纳凉再凉快,盛夏的时候,房里缺了冰块,也缺了排热的风车和水流,沈怀霜会浑身热得出汗,他心再静,到底比不得在宫里。 钟煜总是抱他很紧,哪怕沈怀霜总是背对着他。 沈怀霜一动,钟煜也睡不着。 夜里闷到不行,钟煜会和他一起搬出去,幕天席地,就睡在屋子前的长廊下。长廊下还挂了风铃,风过的时候,叮叮作响。 清水般的声音像缠了谁的旧梦,也和他们最早住在一起的那一天一模一样。 钟煜总是有办法找来这些旧东西,沈怀霜不好睡,他就把他抱在怀里,用冷水擦过他的额头、臂膀,笑着和他说:“是不是你以前和我说过的旧法子。拿凉水擦了后背,再躺席上就不热了。” “你等等我,明天屋子里就不会那么热了。” 到了第二天,钟煜从山里开凿了处地方,引泉流而下。 他还会从山下运了冰块上来,那么大一块冰,也不知道他怎么背上来的。 搭建凉棚时,他把冰放在沈怀霜屋子里,自己就在大太阳底下,劈着手里的木条。水轮如同一整座屋子般高,它做好的那天,屋子里不用冰块也就很舒服了。 泉流推动水车,水车吱呀轮转,运送水流从屋檐而下,带来满室凉意。 宫里来信了,钟煜会在凉席上从后面抱着沈怀霜,握着他的手,在矮桌上写字。 他还会把信交给沈怀霜:“先生,我想你念给我听。” 一切就像回到了崐仑那个时候。 比起从前那个时候,钟煜更会依赖和撒娇,他会把下巴靠在沈怀霜肩上,放低声音,会抱着他,缠着他,求着他。 沈怀霜接过手里的信,凝神看上一会儿,就会念给他听。念到要紧的时候,他背上的呼吸总会沉一下,接着,他臂膀上也会贴上一双手,钟煜吻上他的脸颊,再和他一起回信。 很多时候,两人写着写着,钟煜就会从把手探进沈怀霜的后腰,再把外衣从脖颈后褪下来。 沈怀霜摁着桌子,刚才那一笔被他拖得很长,墨汁沾在指节上,他身体抖起来的时候,钟煜倾压着他,自上而下地捧起他的手。 墨汁被悉数擦去,又被钟煜低头吻过每一根指节。 “这样就满肚子都是墨水了。”沈怀霜听见钟煜笑着说了,他又被钟煜牵着手,触摸到了青年的腰侧,掌下薄薄贴着熟悉的肌理和温度,再触摸过胸膛。 “算不算是被先生教得满腹经纶?” 反正这件事躲也躲不掉,沈怀霜就干脆不和钟煜反抗。
128 首页 上一页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