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世安问她:“你不跟上来?” 乔红药解释道:“我奉命驻守彤城,现在无命而返,其他人知道恐怕要来问,一旦来了不好应付的人,我在第一层尚可以稍作阻拦,免得暴露。在这里要是露了马脚,别说你们道长,就是我也死无葬身之地。” 江世安盯着她看了几眼,望向薛简,见薛简没有要反对的意思,便道:“好。劳烦乔护法了。”说罢便跟薛简一起上楼去。 普天之下并没有绝对信任这么一说,但要是疑神疑鬼,那很多事都做不成。既然已经深入这里,就没有回头的路。 江世安走路无声,寂静的密卷宝库之中,只有薛简极轻的脚步声,即便有内力在身,这也简直不像个成年男子的分量。 江世安神思恍惚了一瞬,拉住薛简的衣袖,忽然道:“你的轻功又长进了么?怎么内力消退,轻功反而……” 薛简顿了顿,只回了一个字:“嗯。” 他只说一个字,江世安也就没有听出真伪。两人迅捷安静地来到顶楼,推开房门,找到乔红药所说的书柜编号。 顶楼没有窗,日光微弱。薛简的手中拿着一盏小灯,驱散昏暗,一路搜索案卷探查内容。江世安则不需要灯光辅助,光靠视力就可以辨认清晰。 丙辰年七月……丁巳年二月……丁巳年八月…… 江世安的目光从书柜上一卷卷掠过,蓦然见到一本不那么规整的案卷,上面写着丁巳年十二月。 时间对得上。 他抬手从书柜里抽出,动作很轻。江世安抬手翻开,前面都是一些其他任务,其中拐卖杀戮、串联勾结、收买内应……无所不有。 他翻到中途,一行字映入眼帘。 “丁巳年十二月二十五,大雪,寒夜,红莲降世。” 红莲降世是红衣教的暗语,意思是灭门。 “代号巴蛇、代号烛九阴,奉命前往无极门,披圣母慈照,承师匠手谕,待无极门尽死后,在原地点燃圣香,香传四野,烧尽三刻钟为止。将望仙楼令牌放于无极门门主之侧,伪装望仙楼门中剑术,步履血迹、衣衫残片等物。” “请君入瓮,引目标神智大乱,血洗望仙楼,事成,取望仙楼楼主随身佩剑为证。将此事报之万剑山庄,广传天下。” 江世安沉默着翻了一页过去。 “丁巳年十二月二十六,北风呼啸,朝霞,姑获东飞……” 后面附有红衣教内部的来往信件书函,以做责任归属之用,其中只言片语地、零星地提到了“师匠”、“神仙”等词汇。 江世安还未梳理清楚,蓦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和交谈之声,是乔红药和另一个女子的声音。 他反应极快,立即吹熄了薛简手上的小灯,拉着道长躲入房中书柜最为密集、层层遮挡的狭窄区域。江世安自己的身躯迅速化为虚无,隐去实体,一边又紧紧地将薛简塞入不易察觉的角落,蜷缩在书柜旁侧的地方,捂住了他的嘴巴。 薛简没有任何反抗,连潜意识的抵触都不曾出现。他抬手碰到江世安的手背,缓缓拉起来握住,转头看过来,眼神里写着“我很安静,我不会出声。” 江世安的视力极好,接收到了这一讯号,他非常不合时宜的心中发软,像是让什么棉花一样的东西撞了一下,心跳不止。他忍了又忍,默默捂住了自己的嘴,又按住胸口,让震耳欲聋的跳动声安静一些。 脚步和交谈更近了。 他听到那人说:“你一回来就直奔密卷。无召而回,本就该罚,怎么还带人进这种秘地,护法将圣教的规矩都视若无物了吗?” 乔红药道:“属下甘愿领罚,那个庸医已经被属下赶了出去,他绝不会到楼上来窥测机密……教主!” 吱嘎一声,顶楼的门开了。
第26章 灯盏灭了,四周仅有从顶楼缝隙之间透出来的微光。 乔红药跟在她身后。 圣教教主名为姬珊瑚,自然也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跟那座石雕金身很像的青年女性,她的眉心同样也有一点朱砂记。 “我知道你一回来就来这里,是为了你妹妹。”教主向前走去,视线随意扫过左右,她的目光掠过书柜上的密卷档案、功法书册,“但是,人死不能复生。” 这句话跟世人劝乔红药的,或是曾经劝薛简的,都没有什么两样。 教主的裙摆从眼底一扫而过。 江世安倒是不担心会有人看到自己,只有在广虔道人面前,他才有那种怕被发现的危机感。他担心的是薛简,于是一边跟着屏息,一边忍不住挡住他。 这其实并不起到什么遮挡的作用。 “小年很可怜。”乔红药跟在她身后,“她从小跟我相依为命,我们姐妹一处吃一处睡,同甘苦共患难,可到了我终于熬出头的时候,她却死了,纵然我将仇家碎尸万段,焉能复生?如果这一世没有让她回来的办法,属下……生有何欢。” 乔护法言辞动人。姬珊瑚却已将这套说辞听过千百遍。 她的脚步在江世安面前走了几步,因为两人躲藏的地方十分隐蔽,姬珊瑚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来,只是又问了乔红药几个关于彤城事务的话,不多时便离去了。 随着门扉合上,脚步声渐远。江世安也出了口气,他转头看去,见到薛简低下头,垂手在地上摸索着什么。 江世安捡起来递给他:“是要这个?” 薛简动作顿了顿,点头接过。那是一本在两人躲藏时被碰到脚底的书册,上面写着《自在心决》四个字,看起来像是江湖上某个小门派钻研出来、不入流的内功功法。 “你这什么眼神儿啊。”江世安随口道,“是我做鬼的视线变好了,还是你上次在问心堂……” “太暗了。”薛简解释了一句,将书册翻开,他重新点了灯,将小灯放在旁边,借光研读了片刻,眉峰越收越紧。“这本书……” 江世安见他神情变化,跟着看过去,审视片刻,道:“虽然能够催发内力暴增,但却透支生命与天赋,着实不像是正派武功。它的优缺点都十分明显,只是缺点隐藏得很好,造诣低的人恐怕看不出来,还会以为此书高深莫测。” 他说着说着,脑海中思绪一闪,忽道:“这跟万剑山庄何忠、赵怜儿得的那本功法效用很像。署名是谁?” 薛简反手翻过来,署名者为:大善师匠。 “假名字……”江世安喃喃道,“在圣教记载当中,这个师匠的地位可不低啊,我怎么从前没有听说过?” 薛简依旧眉峰紧锁,他将书册收到怀里,寻找刚刚两人碰下来的那面书柜,在里面果然又寻觅出几本薄薄的功法内册,这次不是内功,而是一些招式、剑术、拳法……还将圣教原有的一些功法补录修正了。 像这样一位博学宽仁的前辈,无论在哪里都会被尊为座上宾。 江世安跟着看过去,见薛简翻阅的手越来越急促,神情也愈发凝重。他垂眼扫过去,除了这些功法表面高深、而内含纰漏之外,居然也看不出什么,他问:“你看出什么来了?” 薛简合上一本剑法,脑海中顿时显现出里面记录的一招一式,补录修正的第三招、第八招、第十二招……剑影跟记忆当中的逐渐重叠,他缓慢抬眸,说:“里面有方寸观功法的影子。这个大善师匠……恐怕与我师出同门。” 江世安愣了一下:“……啊?” 跟薛简……师出同门?! “这些他修订过的功法里,有方寸观根本心法的痕迹。不过我派中正平和、循序渐进,‘大善师匠’修撰的部分,却锋芒毕现、剑走偏锋,似乎是在……试错?” “拿红衣教弟子试错吗?”江世安下意识问。 “不止。”薛简道,“万剑山庄流传的那本恐怕也一样。方寸观的心法奥妙十足,我只能修行,不能参悟。这个人却可以精准地找到其中可开发修改的部分,如果他不是跟无极门的灭门案息息相关,大概我还应该叫他一声前辈。” 江世安思绪骤乱:“比你的眼光更好……那只有上一代的人了,这些人不是退隐就是开宗立派,不会是……广虔……不,他连我的魂魄都能看见,若是与我有仇要设计我,岂不易如反掌,怎么会放任我们来这里?” 薛简握着书册的手指紧了紧。无论此人的真面目是谁,于他而言,都不是一个好消息。 时间紧迫,江世安当机立断:“我们将有关的证据和案册都带上,这里不是久留之地,等到了安全之处再细细查看。” 两人收好书册,由江世安探路感知,确保密卷宝库中并无旁人后,再让道长离去。 根据约定,薛简在宝库之外见到等候在此的乔红药。乔护法双眉微蹙,见他出来才稍有一丝安心,她做戏做全套,假意斥责他医术不精、对自己没有帮助,随后让一位心腹弟子领他出去——表面说的是“赶出去”。 红衣教的底层建筑四面皆设窗牖、另有描绘关外景色的屏风。日光投入屏风之上,几乎是半透明的。只要离开这里,乔红药和薛简的约定就算完成,她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招魂之术。 光影随着屏风上的绘画不同,时明时暗。 那名领路弟子只顾前进,并不回头。一行人行至那尊石像前,参拜过后,刚要登上马车,江世安忽觉不对,一股惊人的直觉预警骤然发作,他率先一步撩开车帘。 他的动作很轻,就像是清风飘拂,不意间撩起车帘的一角。 车上坐着一个人。 红衣、金冠,眉间一点朱砂——姬珊瑚。她把玩着车内的茶具器皿,又嫌弃它们太过朴素平凡一般扔在桌面上,让瓷器在桌上滴溜溜地打转,旋即抬眸,唇边勾出一丝笑意:“薛道长大驾光临,怎么不下帖子堂堂正正地来,反而做这些暗中偷鸡摸狗的勾当,真让本座失望呀。” 随着声音响起,车帘再度落下。 薛简沉默刹那,道:“是薛某失礼在先,请教主海涵。” 江世安听得大脑瞬息定住,扭头看他:“现在是讲礼貌的时候么?” 薛简没有退却,在片刻凝滞之后,撩起车帘进入马车。 他坐得很远,矜持端正得如一尊木雕泥塑的像。这辆车居然真的按照嘱咐动了起来,向圣坛之外驶去。 姬珊瑚笑道:“你倒有胆识。这里可是我的地盘,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就算是魔剑再世,也得给我倒杯茶说圣教天下第一,求我让他囫囵个儿的出去。” 江世安一点儿也没含糊,立即伸手给她倒茶,复读她的话:“圣教天下第一,让我们道长走吧。” 在两人面前,被扔到桌上的粗糙茶具在空中无形地摆好,把壶中半凉的茶倒了进去。 姬珊瑚目光一凝,正想着“御物”两个字。传言剑道登峰造极、佩剑就会无风自动,无论多远都能召回执剑者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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