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看着满室点燃蜡烛,闭着眼放声大哭。 满殿奴仆匍跪,将头低到尘里,极目望去,程幼觉得尊仪殿空得让人害怕。 案几上,蜡泪在夜里悄无声息地凝固,像未语先流的泪。 …… 一觉天明 程幼洗漱后,仆从恭谨地伺候着他用完膳,吃完便坐在院子里,屋里大夫在施针,齐煜川被扎得像刺猬,他不经意看见便觉得疼。 捧着一本书,一坐便是一上午,除了织锦能和他说上话,其余人对他不是避之不及,便是战战兢兢。 午间歇息,一觉睡到天色昏沉,程幼朝窗外望去,门外侍卫谨防把守,兵卒不间歇巡逻,一瞬间恍然以为是前世他被李牧首圈禁在尊仪殿时。 程幼坐在榻长长呼了一口气,低头时眼泪砸在自己手背,视线逐渐模糊,他深深将头垂低,泪眼朦胧地看着圆圆的肚尖。 已经六个月了。 上一世,这个时候他似乎也总是哭。 莫名其妙地哭,有时候会因为不男不女的自己哭、有时候也会因为李牧首歇在皇后寝殿哭,哭得理直气壮,仿佛他才是受了天大委屈那个。 李牧首深夜从皇后宫里赶来,看见他哭,总是沉默不语。 那个时程幼便想,他不该来的。 但他来了,他还是高兴且得意,即便心里的窟窿越来越大,却也只会慌慌张张抱紧李牧首,用力得像要将心填满一样。 “公子,似乎又要下雨了”织锦从外间进来,正说着话,抬头见程幼沉默不语地坐在榻边哭,心一紧,匆匆走上前。 “公子,怎么了”织锦满是担忧地唤他。 “又要下雨了?那要早早闭紧门窗……”程幼将眼里的泪用手指揩净,左而言他。 他不欲说,织锦也不敢深问,听他嗓音沙哑便默默退去厨房,想熬碗梨汤。 独自坐在榻边良久,程幼将散开头发拢起用玉簪挽在脑后,转身去看依旧昏迷不醒的齐煜川。 齐煜川闭着眼,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程幼用热水打湿帕子拧干给他擦脸,毛巾擦过他的脸带着氤氲水气,眉也更浓黑锋利。 程幼细致地做着侍从该做的事,心想若他醒来,不将自己囫囵个地送回家,那便真是狼心狗肺。 给齐煜川擦净手脸又上了药,站起身听见帘外传来推门声便以为是织锦,只是迟迟未听见动静,心下疑惑想出去看看却正好与来人撞了个迎面。 程幼吓了一跳,退后半步,帘外那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却未移动分毫。 “你是……”程幼回过神皱着眉,疑惑问。 陌生男子体贴地将帘帐挡开侧过身等他出来,而后才不紧不慢含笑道“戚晦” 戚晦?戚将军的儿子? “你是?”戚晦问。 “程幼” “程幼?”戚晦又问,声音缓而轻。 “从禾呈声的程,百岁仍稚幼的幼。”程幼解释道。 “娘子闺名,别有致味。” “公子来看齐将军,我先退下了。”程幼不擅与外人打交道,找了个由头想出去。 “此时雨下得正大”戚晦听他要走上前一步,他身形高大隐有压迫之意,程幼皱了皱眉。 “你怀着身孕小心着凉……”似乎体察到程幼的不适,戚晦将落在他腹部的目光移开,含笑退后半步,谨慎守礼。 程幼道谢,抬头迎上他的含笑的眼睛,有些隐隐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戚晦掀起锦袍,抬腿入室,两人错面而过,他眼中笑意愈浓。 入寝卧,戚晦看了齐煜川身上的外伤,心落在实地,但也没急着出去,隔着纱帘明目张胆地打量着程幼绰绰约约的身形。 《戈典》中“战王见怜夫人,行至数步,逆而视之,曰美。” 初读《戈典》时,他还是年少,反复读着那页兵书,忍不住想这世间真有如此好貌之人。 如今他见程幼觉得,才觉书中的“逆”字用得极好,有如此容貌,再多的描写都不过是词不达意的缀叙。 对于戚晦,程幼转头就忘,只是后来几日他总来,程幼不免注意了些。 戚晦,织锦说是戚将军的义子,可程幼细看他和戚将军相似的容貌总觉得他是戚将军的亲生子。 只是这话他偷偷说与织锦听,织锦却吓得捂住了他的嘴。 “公子,慎言。”织锦皱着眉说,程幼还第一次见她这样严肃,乖乖点了头,扭脸却又伸着脑袋问为什么。 “戚将军的发妻便是明惠郡主,二人青梅竹马,成亲一年后,明惠郡主便有了身孕,只是红颜薄命难产去了,孩子体弱也勉强养到一岁也夭了。” “而戚将军至今也再未续弦,外人都道大将军情深。” “戚晦是戚将军后来收的义子,可是比戚将军亲生子还要大上两岁,所以戚晦是戚大将军亲生子的这玩笑话可是万万说不得。” 织锦为程幼绞着发,低声道来,说到此处似乎意有所指 程幼透过她的话,隐隐约约知道那段往事不可言说的另一面。 收拾妥当,准备入寝时,程幼看着织锦突然问。 “织锦,为什么自见我你就对我很好、如此信任我?” 两人平视,织锦一抬眼便跌入程幼黑白分明带着疑惑的眼睛,那般不设防备。 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程幼会这样问她。 她是戚将军府的仆人,这样隐秘的事程幼认为她不该与自己一个外人说的。 程幼不信织锦心无城府。 “公子可还记得红舟?”织锦笑着问。 “我记性还没那么差吧。”听她这样问,程幼嘟囔道。 “是、是、是”织锦连声笑着道,片刻笑容渐淡说起红舟。 “红舟貌美,还是家生奴,她哥哥入了军营在戚将军跟前也是有些脸面,心气自然高。” “她不愿被人安排婚事,更不愿嫁到平常人家,便打起戚将军侄子齐将军、齐煜川的心思,只是不巧被我坏了事,便恨透了我。” “伺候人的,那有不受气的?所以她处处为难我也都挨得下,只是我越是挨得下,她却越觉得不解恨,以至于起了迁怒我的弟弟,她暗示门外的小厮给我弟弟使绊子,总是欺负他。” “我弟弟和公子差不多一般年纪,但……不如公子有脾气,所以被人欺负了也不吭声,等我发现时,都已经晚了。” “我就他一个弟弟,也就他一个亲人……” 织锦说到此处停了许久,才含着苦涩的浅笑看着程幼道“我本欲与红舟同归于尽的,只是公子来了,又恰巧帮我了怨恨。” “而我被大管事随手指到公子身边伺候,也不知道算不算缘分……” “奴婢不是对公子好,只是尽本分罢了。” 织锦把他的黑长浓密如绸缎的头发绞干,也停了话。 程幼没想到随口问的一句话,能牵出这一段伤心事,心中隐隐愧疚。 炉边的火烧得通红,程幼躺在床榻上,看着屏风那边的齐煜川心中有一处越来越沉。 齐煜川会不会再也醒来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程幼便捂着耳躲进被子里。 次日,天空湛蓝如染,秋阳暖意融融,难得好天气,只是更冷了,程幼一早起身就多披了一件月白色大氅,邺城似乎比帝京还要冷些。 织锦看着站在暖阳下程幼,只觉得像一幅笔触细腻的画。 画里人穿着白色大氅立在哪里,身形削薄,唇红发墨,瓷玉一样的人,不笑也泛着温缓之意。 明明已经有了六个多月的身孕,但也只是肚子圆了些,臃肿、疲病……似乎都与他无关。 “公子要出去走了走了?”织锦捧着一摞书笑着上前问。 “不去,刚刚已经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程幼转头笑着回答。 作者有话说: 害怕影响大家阅读体验,所以我尽量少开作话,但是大家的投票和留言我都有看,谢谢大家鼓励,爱你们,爱你们! ps :程幼生的宝宝好可爱,我心要化了,我已经提前养娃了。哈哈哈~( ̄▽ ̄~)~
第56章 我更想把你脱干净…… 说着程幼抽了一卷书正想坐下,听到嘈杂声扭脸问一旁的织锦“今天府里是有什么事吗?” “今日是我们将军的寿辰。”织锦笑着回答。 前院宾客往来的喧闹声,从前厅传至这戒备森严的院落。 “哦……”程幼点头应声,心想里想着别的事。 “公子看!”织锦咬断线,拿起做好的衣服给程幼看。 “好小的衣服,好可爱!”程幼走过去,看着那针脚密实的小衣服眉眼一弯,清亮的眼里盛满笑。 “这是小褂,料子也软,公子肚子里宝宝生了便可以穿。等过两日我再做些厚的包被,孩子降生时正是冬日里,自然少不得这些。”织锦说着眼里便漾着细碎的光。 “你手真巧!”程幼拿着小棉衣,笑着夸赞。 “只是不知道公子肚子里是女孩还是男孩。”织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程幼笑了笑,没应声。 上一世,他也总猜是男孩是女孩。 有时候想也一定要是个女孩,是女孩不会一辈子搅和在宫里,她会嫁一个喜欢的人,富贵地过一辈子,又或者不嫁人,靠着长公主的身份和李牧首的庇佑也能开心地过好这一辈子。 有时候又想是男孩,是男孩便是太子。 这样他费尽心思想要的权势,他的孩子一出生便有,那这样过一生,想来会顺遂许多,起码不会任人宰割,毫无反手之力。 可惜后来,总是事与愿违。 天边渐暗,夜色浮起, 前院花棚上的人光着膀子将滚烫的铁水盛在木凿里,木锤猛得一击,高高抛弃,铁花水在空中绚烂地绽开、张扬地铺展、极尽地奢华,映着夜色美不胜收。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人们仰起的脸映着暖意融融的灯光,空气中是醺暖的淡淡酒香。 后院的程幼站在庭院中也仰头看着夜幕,直到天空零星地多了明黄的天灯,突然想起什么急急忙忙跑到屋里将所有门窗都打开。 “公子这是干什么?”织锦跟上问。 “让齐煜川看!”程幼回头笑着回答,眼波流转竟比刚刚在天空怒放的铁花还要夺目。 织锦愣一下,复而笑道“齐将军若知道你这样惦记他,他应该很高兴。” “那他赶紧醒吧,答应我的事还没做呢。”程幼看着床上紧闭双目的齐煜川眼中的欢喜之意淡了许多。 “会的,齐将军福星高照!” “嗯”程幼点了点头着,转头看着窗外疑惑地问“今日为什么都点天灯呢?” “其实今日不仅是戚将军的生辰,还是七升节。” “七升节?从未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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