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有权力查询新建船只的登记备案?谁有资格拿到这张基础设计图? 是建州府衙里的人! 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顺着脊柱一路直窜大脑头皮,他想到遗漏的关键信息是什么了。 是战船, 是战船上的火炮! 噌的一下,魏游自椅子上弹起,飞奔向书房。 智多近妖,慧极必伤的道理魏游懂,所以火炮是覃洐的功劳。 平州攻城战后,覃洐与他商议埋地雷的方式攻城太容易被发现,危险性极大,最好能远攻。世间不乏聪慧之人,魏游不经意点拨,覃洐灵机一动设想出投石车上改装火炮的法子,于是也给皇帝起了奏折。 王府有专人送信,但覃洐没有,他的信必走官道,必过驿站。 谁既有权利查阅船只资料又能拦截驿站的奏折? 魏游行至半路,停下脚步。 幽暗光线下魏游面无表情,树叶沙沙,负责打灯的侍从动作愈发小心。 已经可以确定人了。 熟悉的脚步声快速靠近,魏游调转脚步迎向来人,飞速吩咐:“你走一趟驿站,调查一下乔……” “王爷,建州知府乔应选死了。” 柴正峰与魏游同时开口,说的话却令魏游沉默了。
第78章 乔应选, 那个留有山羊胡,时常穿蓝色官服,有着中年婴儿肥的建州知府。 魏游与他打了一年多交道, 留下的印象不深, 只觉得是一个处事圆滑、左右逢源之人, 有几分爱民如子之心, 但对性命极其看重,非要说,甚至有些胆小怕事。 不像个主动招惹杀生之祸的人。 魏游甚至觉得覃洐的嫌疑大过乔应选,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无关大局的人捅了魏游措手不及一刀。 林家攀上国舅尚有踪迹可查,乔应选呢? 事发突然, 魏游不得不边走边说:“陛下可得知消息?” “已派大理寺和刑部前去调查, 只不过——” 微弱的光印在柴正峰脸上,照出他犹豫不定的模样。魏游道:“不必顾虑, 尽管把你打听到的都说出来。” “非有所顾虑,”柴正峰顿了顿,压低声音道,“王爷有所不知,乔应选乃自缢而亡。” 乔应选死的蹊跷, 魏游赶到乔府时,小小的乔府已经聚集了一批人,人不多,但也不少,恰好不久前与他对峙公堂的老熟人们都在, 一个不拉。 “来了。” 三皇子最先注意到魏游。 魏游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 环顾四周,素以明净为主的乔府一片狼藉, 书房内的珍宝被摔得粉碎,地上到处都是杂乱的册子,房间唯一的一片净土上,躺着一个蒙着白布的人。 死去的乔应选。 “六弟来的倒是巧。” 魏游终于舍得将目光移向立在一旁的人:“大哥何出此言?” “我听闻六弟与乔大人关系不错。” “本王与乔知府共事多时,于情于理都该走一趟。” 大皇子靠走近魏游,目光看向尸体:“得此关心,乔大人泉下有知怕是内心彷徨的很。” “乔大人一直为政清廉,爱民如子,当得起。只不过如今死的不明不白,可查出凶手是何人?” 话出口后,室内人神色各异,魏游不动声色地将每个人的微表情记下。 魏游来的迟,自知落了下成,只能见招拆招,虽有十足把握不会牵连自己,但也不会如大皇子一般狂妄自大,轻视任何一个对手。 “好一个为政清廉,爱民如子。” 大皇子摁住魏游肩膀以示亲近,魏游拍开他的手,不欲与他多言,偏生大皇子今日揪住他不放:“六弟你今日坦护乔应选,可知他如何对待你?” 遮人的白布旁边散落几本册子,大皇子一脚踢到魏游脚尖,魏游低头,一本摊开的册子安安静静躺在地上。 画面上是一幅图,格外眼熟。 只需一眼,魏游辨认出它的来历,正是陈家向官府备案的战船设计图。 大皇子脸上的讥讽犹如实质:“想必六弟已经记起此物来历,大理寺与刑部已经查明真相,下狱的杨家人也招供了,与鲤州海寇同流合污之人正是乔应选!” “我朝朝廷命官勾结海寇,做尽伤天害理之事,哪里当的了瑞安王一句‘为官清廉,爱民如子’?如今自缢而亡,定是知道无法逃脱清算,才以死谢罪!” 门口一阵狂风灌入吹灭烛火,天边的闪电照亮大皇子半边脸,遮不住大皇子得意的神情。 轰隆—— 雷声奔腾而来,大风将半掩的木门吹得吱嘎作响,风雨灌入,寒意从心口蔓延,大皇子若有所感,僵硬回头,只见遮盖乔应选的白布被吹起一角,露出惨白的面庞。 烛火复燃,门扉闭合,室内久久无人开口。 “若真如此,大哥怕什么。” 魏游打破僵局。 “行事坦荡之人何惧之有?”大皇子立在书房正中,语气凌然,任凭所有人打量,不见一丝慌张急促。 一旦细看,就会发现,大皇子自始至终不曾往乔应选的尸体多看一眼。 吹起的一角,无人处理不是无动于衷,是心中有愧。魏游蹲下捏起白布盖上:“事情查清了?可有遗漏或疑点?” 却不是问大皇子,面朝的是大理少卿的位置。对方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证据确凿,人证物证均齐全。” “乔府中人如何处置?” “全凭陛下定夺。” 魏游并未多言,大理寺和刑部查不出线索,可见此事安排周密,背后之人胜券在握。 马车驶离乔府,往昔门庭若市的大门上贴着长长的封条,门口聚拢了不少自发前来的百姓,有为乔应选哭冤的,也有在乔府石狮子旁默默撒上白纸的。 来福于心不忍:“王爷,好多人为乔知府伸冤,是不是大理寺和刑部被人蒙骗了。” “你看。” 魏游没有回答他,指了指一处地方,来福循着微弱的光线仔细辨认许久,终于发现有一小伙人与大多数神态不一。 突然,他们把手伸进篮子,就在来福以为他们准备撒白纸时,一个臭鸡蛋正中匾额,留下了一道稠浓的痕迹。 有妇撕心裂肺哭喊: “乔应选,你个缩头乌龟,不敢得罪八大家族的人,为民伸冤,害我闺女死于非命,如今你不得善终,好好好,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呐。” 很快,妇人周围哭声连连。 来福沉默了。 “小树变成大树,经历风雨,惠及路过乘凉的人,同时也抢夺周围花草的营养,孰是孰非,在树倒下的那一刻,也变得没有意义。” 事实真相或许并非如此,但待树坑填满春泥,和风带来新燕,谁又记得沧海一粟间一粒微不足道的沙砾? 魏游看了一会儿,放下车帘,袖口因为他的动作滑出半截蓝色的书脚。 细看,样式与书房内成列的账本无异。 细微的举动逃不过来福的眼睛,他眉心一跳,在魏游看向他前赶紧移开目光,心脏却砰砰跳得飞快,好似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马车越行越远,人群无尽的悲愤与沉痛被雨声掩盖。 乔应选被皇帝判以株连三族之罪,秋后问斩,魏游没有充足的证据替乔应选翻案,皇帝也没有给魏游太多准备时间,料理完乔应选的事,大部队一刻也没有停留就启程了。 北境大捷,陛下回宫主持大局。 环环相扣,魏游不得不怀疑为大皇子出谋划策之人心思缜密,同时,心里愈发忌惮那位只见过两面的大荆国舅。 庞大的船队消失在建州港口,魏游静立许久,直到江少卿和柴正峰找来:“王爷,去渔村的马车备好了。” “不,去望海塔。” 柴正峰迁来三匹马,本来来福备了马车,被魏游拒绝了:“你们跟在后头。” 来福没有柴正峰想得多,下意识问:“主子,我们去望海塔做什么,王君不是在临海偏远的渔村吗?” 脑门被魏游屈指一敲,来福捂着脑袋郁闷,惹来柴正峰一顿狂笑:“那是蒙人的,你还信了,怎么在王爷身边这么久也不见一丝长进。” “啊?” “啊什么啊,动脑子想想,就王爷那把王君看得比命根子还重的心眼,舍得将王君的行踪透露给虎视眈眈的人吗?” “柴护卫胆子不小,连本王也敢调侃,不怕罚你个株连九族。” 魏游勒紧缰绳,居高临下地俯视两人,若不是经历了一系列事情,当真会有人被魏游冷漠的外表唬住。 柴正峰不好拆台,边翻身上马边连连告罪:“是是是,臣怕极了。” 没有多少诚意。 “什么时候走?” 江少卿忍不住催促。 “稍候片刻,”魏游记起来一件事,“来福,命你取的碗莲盆带了没?” “哎呦,带了带了,瞧我这记性。” 来福跑向马车,小心翼翼从后座上拎起它,交给魏游。魏游单手接过,看似小巧实则重量不小的盆令手臂下沉半寸。 “盆里放了水?” “是。” 来福掀开蒙布,碗莲盆露出真正的模样。不大,约魏游两个巴掌大,陶瓷做的釉面光滑细腻,优雅的浅天青色和精美的工艺让人眼前一亮,碗莲盆中放了少许清水,点缀几叶浮萍。 虽未明说,但来福看得出魏游对此满意,于是趁机道:“奴才怕如此精致的瓷器摔碎,便自作主张让绣房手巧的绣女编织了一个手提网,也方便来去。” “有心了,回府自行领赏。” 来福眉眼弯弯:“谢王爷。” “这下好了吧?” 江少卿从没见过魏游这么磨蹭的人,魏游多无辜,没曾想还有被人嫌弃速度慢的一天,但他十分理解江少卿此刻的心情,想起马上就能见到江盛,古潭的心也渐起波澜。 骑马颠簸,晃晃荡荡容易将水洒出来,清水被倒在地上,魏游只留下几叶浮萍:“启程吧,去望海塔。” 虽然柴正峰解释了,但来福依旧摸不着头脑:“王爷,难道王君躲在望海塔的某个位置?上回里里外外搜了一遍,望海塔四周空无一物,并不适合躲避,总不能躲在海底吧。” 抬头一瞧,眼前哪还有人和马。 早跑出两里路了。 一望无际的海平面上矗立着一个不规则圆形,夹在大海与白云之间。 船只靠岸,魏游浮躁的心被海风奇异地抚平,什么朝廷的尔虞我诈被统统抛在脑后。 “欸,你走慢点。” 魏游喊了好几声,见江少卿一脸猴急,知道是叫不住了。他下船慢江少卿一步,不得不肩负起定锚的重任,可心里越是紧张越做不好事。眼见江少卿走得越来越快,胡乱固定了一处,也不管打得死结活结,快步追上去。
120 首页 上一页 97 98 99 100 101 10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