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芝又把头往一旁转了转,抬手去擦脸颊上的泪水,不知道是在为自己羞愧,而是在为自己的行为令丈夫难堪而伤心。 林沫然从头到尾一言未发,没人知道他看似平静的表情下汹涌着的是怎样的情绪。 当天夜里,他和施遂留宿家中。 林嵩还想去找之前施遂住的那间房间的钥匙,但被林沫然制止了。 “不用了,我想让他陪着我。” 老父亲林嵩脸上说不出是个什么表情,但还是亲自去抱了床被子送过去。 夜里,林沫然那张从小睡的只有一米五的旧式木板床上,两个一米八的大男人却也不怎么显得拥挤。 两人靠得很近,中间没有一丝缝隙,林沫然像之前每次一样把自己贴靠在施遂的怀抱里,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安静地听他的心跳。 “会怪我吗?” 他听见施遂开口问。 “嗯?” 施遂道:“在酒席上。” 林沫然轻轻道:“我哪有那么不知好歹?你不想我受气替我出头我还要来怪你?” 施遂不说话了,一只大手慢慢地在林沫然脊背上摩挲。 林沫然被摸得舒服极了,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他终于开口说起了自己的心里话。 “之前,我一直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躺平,什么都不去管,就躺在那里好好地想一想我的从前过去。” “现在,似乎不需要那样一个地方了。” “为什么?”施遂难得提问了起来。 “因为……”林沫然略微思考了一下,又道:“和你在一起就很好。” 施遂摩挲的动作顿住,接着很用力地将他抱紧。 又过了一会儿,林沫然继续向他倾诉着心里从来没有跟谁倾诉过的难过、彷徨和委屈。 “你可能不知道,我第一次给人下针的时候手都是抖的,果然,我扎偏了,差点儿酿成大祸,幸亏那时候我爸在旁边,很快帮我做了补救措施。” “但从那以后我就抖得更厉害了,一条人命压在身上的感觉很糟糕,它不像一盘可以随意烹调的菜肴,也不像一个可以随便捏造的故事,我真的很抗拒那种过于沉重的感觉。” “有很长时间我看见针就发怵,我故意不去背诵医书,不去练习下针的技巧,不去用功学习考证,就是那段时间宋婉芝对我更加严厉凶暴。” “我后来想了想,觉得还是需要承担起一个男人应该承担的责任,于是咬着牙克服了心里的畏惧。” “但当我查到成绩的那天,宋婉芝把DNA检测结果扔到了我的面前。” “你知道吗?再没人勉强我去为人命负责的时候,我并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我以为至少爸爸会留我,但他没有,只有沫莉哭得撕心裂肺。我就好像一件他们用着不趁手的工具,终于找到机会丢弃出去。” 施遂轻吻着着林沫然的额头、脸颊、唇角。 他很后悔发生这一切的时候他没有陪在林沫然身边,甚至后来又过了好几年也都没有给他一个安慰的拥抱。 他第一次无比深切地愤恨着自己骨子里阴暗和回避的性格。 “对不起。”他沙哑着嗓音对林沫然说。 林沫然摇摇头,道:“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但想了一下他又改了口,道:“好吧,你有,那你以后不要再犯那样的错误了,不许不理我,有什么心里话都要跟我说。” “嗯。”施遂很用力地答应下来。 “后来呢?”他又问。 他想听林沫然一次性把心里的委屈都说出来,从此以后,他再不需要为这些人和这些事耗费半点儿精神。 “后来……” 林沫然想了一下继续轻声说了下去。 刚到方家时的彷徨、茫然,想着要像对待林家人一样尽自己所能地对待方家人,想把方家当成他离开林家之后的一个停泊点。 到最后麻木冷漠失望。 再到离开方家之后的迷茫和漂泊不定。 所以他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躺平,好好地捋一捋从前,想一想以后。 而现在,他已经不需要那样的一个地方了。 … 林家医馆早早开馆,看病的患者也早早在医馆的待诊室外等待。 林沫然出现的时候医馆的小大夫们都很客气地跟他打招呼。 从前林沫然还没离开林家的时候就和这些学徒和医师们相处融洽,这会儿看见他过来都凑过来问东问西。 接着又有病人认出他来,问他要签名。 “签什么名,沫然是过来帮着看病的。”医师里一个身材高大的大夫过来替林沫然拒绝道。 “正宇哥。”林沫然跟这人打招呼。 这人名叫朱正宇,是周大娘的儿子,也是林嵩的大弟子,不同于周大娘的舞马张腔,这个朱正宇气质儒雅温和,人也十分稳重,医术现在也颇得林嵩医术的真传。 “回来能待多久?”朱正宇笑着问道。 “说不好,应该待不了太久。”林沫然道。 朱正宇看了下手里的排号单,对林沫然道:“帮着看几个?” 林沫然点头:“行啊!” 小半个上午过去,林嵩从后院出来,过足瘾的小林大夫起身让贤,对着朱正宇他们道:“行了,你们忙吧,我有事儿先走了。” 朱正宇几个对他笑道:“下午再来啊?” 林沫然:“看看再说,不一定有空。” 说着,他跟小时候似的,像个泥鳅鱼一样擦过林嵩身边溜了出去。 林嵩笑着骂了句:“臭小子。” 笑声郎朗里,微红了眼眶。 林沫然溜出了诊室就在后门旁看见了等在那里的施遂。 “过瘾吗?”他上前替林沫然擦了下额角的汗珠,问。 正是夏日,天气微微有些炎热。 “还不错,有了正式接管医馆后被叫成林大夫的感觉。” 即使他将来不回来医馆,也体验过失去一切前应有的生活。 大概就像刚才这样子吧,忙忙碌碌,帮着病患们解决问题,或者是无法解决问题,一日复一日。 “林沫莉是很喜欢这种生活的。”林沫然又道:“她小不点儿的时候就要求来看病的患者叫她小林大夫了。” 而他,现在是一只自由的鸟,可以飞往他想去的任何一个地方,不需要有任何遗憾和辜负谁或被谁辜负的负担。 “带你去玩儿!” 林沫然拉上未婚夫的手,朝着前方跑去。
第58章 医馆隔壁柳大娘家的特色小菜园、陈小二家的烧饼铺、镇西头的乱石工艺堆、还有甄老头儿的炼刀炉, 都是林沫然带着施遂一路走过玩过的所在。 “我没骗你吧?我们镇上的人都不吃人。”林沫然一本正经地对施遂说道。 施遂知道这是这人对从前各种想要带着自己出来玩耍但总会被无视的怨念反馈。 他沉默不吭声。 林沫然便抬手戳戳他的腰,逼他说话。 施遂握住这人作乱的手握在手心里,两人继续信步向前。 留香镇背山靠河, 镇子的规模左右不过一个大的十字路口,不大点儿的地方消息传得飞快。 昨天林沫然和甄老头儿先后回到镇子,以及后面施遂冷漠发言导致宋婉芝晕倒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镇子。 但这并没有不妨碍林沫然带着施遂出现在镇子上的时候, 大家看向他们的目光仍然是温和亲切大过于疏离冷漠。 尤其是那些上了岁数的大爷大妈看见林沫然全都亲切热情到不行。 “小沫然回来了?” “沫然真是出息了!” “沫然回来待几天?” “沫然把这个拿上回家吃。” “这个是你对象?长得可真俊呀!” 每当这个时候林沫然就会忍不住带着些小小的得意去瞅旁边的施遂一眼。 未婚夫一表人才,关键现在还特别有出息,没有像少年的时候那样总是躲起来不爱见人。 甚至林沫然还觉得施遂越在人前越愿意和他亲近, 比如一开始看见柳大娘和柳大爷的时候他还想把手从施遂手里抽出来,但却被这家伙更紧地抓住不肯松开。 就是显摆。 把小小的留香镇逛得差不多,最后两人掐着点去赴了郭二刚他们几个的约。 大酒楼变成了小酒馆, 没了昨天的排场,但这帮子年轻人反而更加自在和张扬。 虽然他们一开始还因为施总的气场稍微有些放不开,不过很快又在和林沫然的推杯置盏中没了拘束。 主要施总虽然看起来不好相处,但对待林沫然却温和在意得紧,时刻关注着他的需求给他夹菜为他倒水倒果汁, 看他和伙伴儿们说话说到兴头上笑得快要从椅子上掉下去的时候还会小心地扶着他的腰。 那体贴和在意的样子似乎完全忽略了周围的几个家伙是否粗俗、是否冒犯。 于是郭二刚他们也就彻底放松下来, 大家敞开了吃敞开了喝,把昨天没搞好的气氛重新搞了起来,说说这些年镇子上的变化,说说每家每户的情况。 到了最后,他们直接胆大包天地八卦起林沫然和施遂的恋爱问题。 “你们那时候就……在一起了?”郭二刚问。 林沫然:“哪时候?” 郭二刚:“小时候啊!” 林沫然:“滚蛋, 我俩那时候才多大!” 小飞道:“哥你不知道, 二刚和他媳妇儿小学的时候就看对眼儿了。” 言下之意他和施遂那会儿都十几岁了, 搞早恋完全没问题。 林沫然只是笑着不说话,有意无意地跟施遂眼神交缠, 像是在通过眼神质问:你怎么那会儿没对我下手? 施遂不说话,只是抬手替他摸了下沾着果汁的嘴角。 一旁大胖也跟着一起八卦道:“小朱昨天还跟我们说,以前你和施总还去过山上偷偷约会。” 林沫然一听这越来越离谱了,问大胖:“哪个小朱?” 小飞抢答道:“山后观石村老朱家的孙子,他说小时候掉河里是施总把他捞出来的,昨天还说没找着机会跟施总道谢。” 林沫然想起来了。 虽然郭二刚他们也没能从两人嘴里套出什么恋爱八卦,但这一顿饭还是吃到十分之尽兴,施遂和林沫然夫夫双打把那帮兄弟喝到走不了直道儿。 “你的酒量还是这么变态!”郭二刚手指摇摇晃晃地指着林沫然评价,接着又去看施遂,道:“就是没想到,施总这酒量也这么吓人。” “服了!服了!”几个兄弟纷纷拜服,约定明日继续。 “你们要是、在医馆住着不舒服、可以来我家。”小飞大着舌头嘟囔道。 大胖也嚷嚷:“我家地方大,来我家来我家。” 林沫然感念几个兄弟仗义,但还是婉拒了:“没事儿,医馆不还有我爸跟我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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